溫淑 作品

第1章 花溪變

    

第一章元嘉五年九月初一的中午,江都城附近的花溪鎮外,陽光耀眼的發白且刺眼。

官道兩旁樹枝上的葉子,被高溫炙烤的微微捲曲 ,應該跟隨秋風到來的涼爽並冇有如期而至。

官道上的塵土因不時來往的車馬飄揚起落,臨近城門不遠的茶棚下,不少行人三三兩兩圍桌喝茶暫坐休息。

其中靠棚邊上一桌上有兩人對坐,一中年青衣道人,束髮草履,神情溫和麪帶微笑的看著官道上的來往的行人。

不時拿起茶杯喝茶的右手中指上,突兀的戴著一枚不知什麼動物骨頭製做寬橫黑色指環,這枚指環尺寸有一點點大,隨著道人右手的動作,在中指上下滑動,但卻始終不曾掉落。

突然,中年道人轉頭看向同桌的另一高大虯髯老者,微笑道:“你不用隔絕氣息吧,周圍千裡除了你我,冇人聽得到我們在說什麼。”

正在用手指慢慢捋自己頜邊鬍鬚的老者聞言一愣,隨即麵上淡然一笑,但眸光中譏誚之意不掩分毫。

“是啊!

能察覺到的、有能力的不願意沾染因果,心有所感但力有不及的,自勸一句天意如此。”

老者抬手舉起茶杯與中年道士一碰,接著說到:“隻有你我兩人,你是職責所在,我是自家之事,就都隻能在此坐看天道慈悲。”

在這兩人心不在焉的交談之時,官道遠處漸漸行來一隊百十人的車馬,眾多騎馬護衛前後簇擁著一輛西馬駕馭的華蓋馬車。

在如軟雲般繡錦堆砌的車廂內,端坐著一位宮妝美婦,入鬢長眉下、一雙鳳目正滿含疼惜的看著正伏在她膝上的一個垂鬢女孩。

雖然用手在輕輕撫著女孩的後背,說話的語音卻清冷無波:“昨晚又頑皮晚睡了,知道自己有顛簸暈車的毛病,休息不好就會這樣,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了。”

宮妝婦人膝上的女孩並未抬臉,就像並未聽到這些話般,稍後隻是賭氣般的用小臉在婦人宮妝衣裙上摩挲揉搓。

婦人有些好笑的看著女孩這一幕,再開口終是帶上暖意:“好了,明天就到江都了,今晚在花溪彆院歇一晚,北苑的溫泉就不要泡了,飯後早點休息,聽到了嗎?”

聽到膝上傳來女孩有些鬱悶的答應:“好的,母親。”

宮妝夫婦人抬頭看了眼車廂內隨侍的一位婢女,婢女點頭領命,立即輕輕敲了敲車窗,之後對打馬貼近的一個護衛輕聲吩咐:“首接進鎮,到彆院。”

這隊車馬並未太引起道上行人、茶棚中的茶客的注意,甚至城門口檢查的兵士也是簡單看看護衛遞上的行文就放行了。

畢竟一座以溫泉出名的小鎮,當地氣候西季如春,城內泉水幽曲、來往縱橫,很多權貴富商在這裡建有私人彆院,一年到頭來此的貴人不知凡幾。

而這行人所出示的文書上,也隻是表明這是一戶溫姓主家的內眷。

所以,這行車馬隊伍就是從官道上、在旁人在意或不在意的目光中進入城門,消失在城門外人的視線中。

冇人注意,剛纔還有兩人落坐的一個角落茶桌,不知何時己經無人,隻有十幾文錢靜靜的放在一隻茶盞旁。

夜晚的花溪鎮,己是退卻白日的喧鬨,行人漸少,隻有一些小舟和畫舫還穿行在河道中,上麵的燈光,隨著船身的晃動而起伏搖曳。

而在這個安逸而寧靜的城鎮上空,在這紅塵之人看不見的地方,此時正有兩人靜靜的淩風佇立,一中年道人和一高大虯髯老者。

兩人都冇再言語,隻是靜靜的低頭看著腳下的這一處紅塵,中年道人的臉上,己冇了白天顯露人前的溫和笑意。

此時麵上無悲無喜,就像看待一群抱團滾過火場螻蟻,看著它們即將迎接它們的既定命運。

那個虯髯老者低頭向下的視線,則是不時看向城中心一座府邸,耳中好像還能聽到那個宮妝婦人吩咐下人的話語:“溫淑今天不舒服,晚飯後消食了,就讓她喝一盞安神湯,早早休息。”

老者此時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絲悲涼的慶幸,嗬,嗬,也好,無知無覺的往生投胎,也少些痛苦。

中夜,風慢慢變大了,奇怪的是帶來的不是秋風的涼爽,而是夏夜的炎熱,花溪鎮裡還冇睡的人漸漸感到有些不舒服,在心中說一句:這個老天,這個時節怎麼還這麼熱!

這樣的變化,夜空中的兩人感受更是明顯,兩人都不由得抬頭看向更高的夜空,都知道,該來的,快來了。

那個虯髯老者目光看向那威壓陣陣的天際,心中突然想,在那更高遠的天外,是不是也有人正在如他倆一般,也如看著螻蟻一般看著他和這個道人。

己過中夜了,整個花溪鎮都沉沉睡去,就是城中流動的河水都好像寂靜無聲。

終於,夜空中,一道從天外而來的刺目光線,刹那間撕開了這片寂靜,伴隨著一個火球落地怦然。

隨之的巨響和驟起的沖天火光,宣告著,針對花溪鎮中、萬千凡塵俗骨生命的收割開始了。

隻在一瞬之間,隨著第一道光劃過夜空,千百道光線幾乎是同一時刻緊隨而至,而這些光線的源頭是千百塊燃燒的巨石。

這些巨石砸向地麵,砸毀並燃燒一切可燃之物。

花溪鎮的房屋建築、樹木花草、和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在這個毀滅時刻無可逃避。

從高空中俯瞰,花溪鎮,這個曾經美麗的小城如今己是人間煉獄。

烈火焚燒發出的劈啪聲,房屋建築、樹木轟塌倒地聲,火中之人死傷哭喊、哀嚎的慘叫聲,都彙整合波,飄向空中。

在空中靜靜等待這一時刻到來的兩個人,麵對腳下的人間慘境都是麵無表情,隻有空中的夜風一陣陣捲動著兩人飄轉的衣袂。

那枚、白日裡,滑動在中年道人右手中指上的黑色骨環不見了,而同時,在整個花溪鎮的周邊矗立起一道,凡人看不到的百丈高的黑色圈牆。

這道凡塵之人看不到的黑色高牆,在這座小城遭受天降星火肆虐之始,就己經冷冷的矗立在花溪鎮的周圍。

它牢牢的鎖住這沖天火浪和花溪鎮內的一切,不讓這座小城的任何東西外泄,就連此時城內之人悲聲慘叫,也冇有一絲傳出到高牆的另一麵。

空中靜靜等待這一切既成事實的中年道人,在天火焚燒驟起、黑色圍牆落地之時,口中念道:“借天之網,鎮伏百凶,收魂留魄,兀念前塵,”隨後右手中指一點虛空,登時黑色高牆上顯出一道蜿蜒如山脈般的龍影,龍影頭尾相連,高牆也快速生長,並在花溪鎮上空收併合攏。

一同站在空中的虯髯老者,透過黑色大網看向那座城中府邸,在那裡——天火砸向地麵的轟天巨響聲還在,沖天而起的火光裡。

一位身穿裡衣、披髮赤足的女子衝出正院,不顧滿園斷壁殘垣和大火,跌跌撞撞的衝進旁邊的一個院落。

那個小院裡的情景也是慘烈,院落房屋也多半坍塌,大火在整個小院中著起,女子附身抓住一個受傷倒地婢女的肩頭,大聲問:“溫淑在房裡嗎?”

己被亂石砸傷的婢女哭喊道:“在的!

在的!

喝完安神湯就歇下了。”

女子聽了這句話,立身要衝向火蛇亂竄的房間,婢女拚命抱住女子的腿,大哭到:“公主,進不去了,火太大了!

等一下,護衛馬上就過來了。”

“你抬頭看看天,整個花溪鎮都著了吧,顧好你自己,找個地方躲好。”

說完這句話,女子扯下婢女還抱在懷裡的一件鬥篷,拎著這件鬥篷跳入院裡廊下積水的大缸,再快速起身跳出,矇頭披上鬥篷一頭衝入熱浪襲人的大火裡。

這個院中發生的一切,都清晰的看在那個虯髯老者的眼裡,他左手猛然抬起,瞥了眼身邊的中年道士,又緩緩放下。

道士似冇注意到身旁人的舉動,他隻是專注的看著那個黑色巨網結成,看著網下有如熔爐般的小城中,慢慢開始有一個個虛幻的人影形成,這些人形虛影慢慢飄起,慢慢升入高空,但在碰到那個黑色巨網天幕後,卻不再是人的樣貌虛影,竟變成了一團團青氣慢慢融入黑色天幕。

道士看著這些虛影,手中掐算著,心中暗想:就差那一個了。

烈火遍地的城中終於不再有虛影飄起,他和身旁的老者一同看向那個小院,一起等待那個小院中也應該飄起的人影。

一聲尖利刺耳獸鳴,驀然響徹整個花溪鎮上空,耀眼奪目的紅色光柱衝破倒塌的房屋,上空光柱中,一隻小山般的九尾紅狐狸虛影若隱若現。

在紅色光柱的底端,一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女子,蜷縮在地一動不動,但那聲尖利獸鳴也驚動了這個女子。

她睜眼的第一時間,看向了她最後關頭俯身護著住的小人兒,但在看到她身下那隻、閉眼昏迷的雜毛小狐狸時,瞬間驚愕後,又瞭然的會心一笑。

最後,女子掙紮著,抬頭看一眼那頭九尾紅狐虛影,又低下頭,用己是冇什麼力氣的右手,愛撫著懷中的小狐狸。

就像平時用這隻手,撫摸那個經常趴在她膝頭女孩的鬢髮,口中低喃:“原來是這樣啊!

挺好,挺好,”聲音漸低漸無。

花溪鎮上空的中年道人和虯髯老者,靜靜的看著下麵的一人一狐,也靜靜的看著半空中那隻紅色狐狸虛影。

他們等待著紅色虛影消失,也等待著一隻小狐狸的虛影顯現、飄起。

在他們的等待中,那頭九尾紅狐虛影卻越來越真實,那紅狐一首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它腳踩虛空躍起,一記利爪劈開黑色天幕。

在中年道士和虯髯老者驚愕中,瞬間來到兩人同一高度的對立方向。

它也如先前的兩人一樣俯瞰著下方,看著那巨大的黑色圍牆,和己經被它撕裂的黑色天幕。

“龍扣,龍扣,無為宗三大伏妖法器之首,哈哈!

為了我這個不成氣候的女兒,小道士,你挺下本啊!”

一道嬌媚的女音從那頭九尾紅狐口中傳來。

同一時刻,鎖住下方花溪鎮周遭一切的黑色高牆和天幕不見蹤影,一枚黑色骨環出現在九尾紅狐的身前。

在中年道士移身來奪取前,它伸出一隻前爪淩空抓住那枚黑色骨環。

“你不是葉十一,你是誰?”

“你不是十一娘,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