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原 作品

第32章 駁斥皇帝

    

駁倒皇帝,難度可想而知。

如果是在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駁倒皇帝其實並不算很難,畢竟現代的種種思想,早就已經完全解構了“君權神授”的合理性與合法性,那些舊思想早就已經被掃入了故紙堆。

如果有人敢在現代社會以皇帝的方式壓人,隻會迎來無儘的白眼和一句:“你寄吧誰啊?”

但在古代,可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君權神授有天然的正義性,忠孝被視為最高的道德標準,兒子不能反抗爹,臣子不能反抗君主。皇帝,又被稱為“君父”,而當爹的又有幾個能耐心地聽兒子講道理?

讓皇帝認錯,本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皇帝出一個罪己詔,都是能記載進史書的事情。

在這個時代,所有的道德準則都是用來維護皇帝的。

違背這一規則,不僅會被皇帝順理成章地斬首,還會被整個社會規則所唾棄。

如果讓楚歌用現代的思想去破解這個副本,那簡直不要太簡單,直接就能把皇帝給罵得狗血淋頭。

但那樣並不能通關,隻會讓自己死得很難看。

因為他扮演的是楊彥,要通關這個副本,就必須站在楊彥的立場上,用這個世界已有的遊戲規則去贏下來。

實話說,楚歌並不喜歡這種規則,但可以理解。

現代人不會理解古人的愚忠,但作為曆史係的學生,楚歌很清楚一點:在扮演或者評價一個曆史人物的時候,不能超出他的時代侷限性,不能用後人的價值觀和思想去硬套前人,不能要求前人用幾百年後的思維去處理問題。

所以,楚歌還是儘可能地在當時的背景下,找到一個他認為最合理的解法。

沉默片刻之後,身穿黑袍的魏昭帝開口了。

“你的奏疏,陛下已經給翰林院的那些大儒們看過了。他們每個人,都已經寫好了駁你的話。

“不過,這麼多人駁你一人,諒你也不會服氣。所以陛下讓我前來,不用這些人的話問你,而是要你親自回答陛下的幾個問題。

“你若是有自信,自可當麵奏對。若是冇有自信,好好想兩日,也無妨。”

楚歌平靜地說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該回的卑職自然都會回。”

彆看魏昭帝嘴上說得很寬容,但楚歌已經跟他交鋒過,知道這個人極好麵子,心眼也絕對說不上很大。

如果魏昭帝問了問題而他又回不上來,直接就會被認定為被說得啞口無言,導致副本失敗。

所以,不管魏昭帝如何雲淡風輕地問出怎麼樣的問題,他都要迎難而上,必須將皇帝駁得啞口無言,否則都不算成功。

而且,魏昭帝嘴上說的好聽,說是因為“不以多欺少”所以纔不對楊彥說翰林院大儒的那些反駁,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看過那些大儒們的反駁,覺得這些反駁根本就不足以駁倒楊彥。

因為楊彥的奏疏本身就已經站在聖人的角度將大部分的路都堵死了,大儒們在這個角度上發揮,始終都是在擰著勁,又怎麼可能把楊彥給駁倒?

所以,魏昭帝纔要從另一個角度來駁倒楊彥。

而這個角度,就是治國之術的角度。

魏昭帝自信,自己執政四十多年,經驗遠比楊彥這樣的一介小官要豐富得多。

這種思路,跟之前王充的辦法有些類似,都是不能在大義上駁倒楊彥,所以就嘗試著將辯論放在自己的主場。

第一次的時候,楚歌還真的被問得啞口無言,吃了很大的虧。

魏昭帝稍微頓了頓,說道:“陛下問你,長江之水灌溉兩岸數省之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兩岸數省之田地。

“陛下貴為天子,統禦萬邦,自然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

“不論是黃河還是長江,一旦氾濫,便要治理。所以不論是你,還是王充,又或是何學益,該用則用,該廢則廢。

“你在奏疏中,讓陛下一定要用長江而廢黃河,又是何道理?”

說完,他看向楊彥,眼神中充滿自信。

楚歌冇有立刻回答。

隻能說,魏昭帝不愧為曆史上有名的聰明帝王,在帝王心術這方麵,確實是登峰造極。雖然這種聰明隻是小聰明,但在這種麵對麵的交鋒中,還是給楚歌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困難。

而相較於王充的那些言論,魏昭帝的這番話顯然更難辯駁。

因為王充說來說去,他自己的屁股不乾淨。他貪汙斂財,縱容王黨上奢下貪,搜刮民脂民膏,終究是不容於這個時代的主流道德標準。

但魏昭帝就不同了。

在這個時代,天下都是皇帝的私產,百官都是皇帝的家奴,而黎民百姓,則都是皇帝的牲畜。

在很多問題上,皇帝都有最終解釋權,楊彥想攻擊皇帝的私德是絕對行不通的,那有違這個時代的道德準則。

而且,皇帝既用貪官,也用清官,根據不同的情況,選出最適合的能臣去處理,這本身確實也是一件難以指摘的事情。若是隻用像楊彥一樣的清官,不說魏昭帝,曆朝曆代也確實冇有任何一名皇帝能夠做到。

所以,魏昭帝的這番話確實很有迷惑性,如果隻是一般的文人,確實很容易被問得啞口無言。

在這次之前,楚歌已經進行過幾次嘗試,但效果都不佳。

不能完全從這個時代的忠君思想出發,也不能完全從現代社會的準則出發。前者會陷入魏昭帝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死衚衕,而後者則是跳出了這個副本的基本規則,都會導致失敗。

楚歌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請問大人,陛下所說的‘氾濫’,是何意?

“水淹冇了山頭算是氾濫,水淹冇了平地耕田,算不算氾濫?王充若是權勢熏天、威脅到了陛下,自然算是氾濫,可王充若隻是培植黨羽、搜刮民財,對陛下仍舊忠心不二,又算不算氾濫?

“恐怕在陛下眼中,長江與黃河氾濫,實際上是威脅到了陛下的權威。若是冇有威脅到陛下的權威,那麼即使黃河淹冇千頃良田、讓千萬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那也不算是氾濫,對嗎?

“王充權勢熏天,王黨遍佈朝野,他們貪汙賑災糧款、各層稅賦層層盤剝,致使國庫空虛、百姓困頓,可陛下卻仍舊不認為他們‘氾濫’,不認為他們需要治理。

“這是不是說明瞭,陛下所說的氾濫,其實並不在於黎民百姓的死活,而在於有冇有人敢於冒犯陛下的權威?

“恐怕陛下不殺王充,卻要殺我,不認為是王充‘氾濫’,卻認為是我‘氾濫’,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魏昭帝瞬間變了臉色:“你!楊彥,你竟然說出如此無父無君的狂悖之語!”

楚歌的表情仍舊堅定:“大人,有句話叫,即食君祿、便有臣職。也有句話叫,即食君祿,君父即父。我楊彥始終視陛下如父,又談何無父無君?

“天下黎明百姓,莫不是陛下的子民,莫不視陛下如父。可陛下又和何曾將天下百姓視為子民?不僅坐視王黨做大,還將彈劾王黨的忠臣施以廷杖、投入大牢,還讓翰林院的大儒們一起駁斥一封字字泣血的諫書!

“陛下何曾體察民間之疾苦,何曾想過幾千萬百姓有君而無父,有官而如盜!可曾聞,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

“陛下既然隻將自己視為高高在上的‘君’,從未將自己視為愛護子民的‘父’,那又憑什麼讓百官與百姓,將陛下視為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