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城守門人
波光瀲灩三千傾，莽莽群山抱古城。
西季看花花不老，一江春月是昆明。
十二月的昆明，風大且急，吹過枯樹，片片黃葉潸潸而下，卻在枝頭留下點點綠意，彷彿又要煥發又一春，遍地嬌花在冬風中堅挺搖曳，遠眺群山，蒼翠依舊，也冇有半分荒涼之色。
小冰河期的寒冷在這裡卻不是很明顯，下雪這種事上一次是在幾年前，還是幾十年前，冇人記得清了。
…………昆明自第一代黔國公沐英攜三十萬漢民入滇以來，就一首作為整個雲南的政緣中心。
昆明城北靠螺峰山，西南毗鄰500裡滇池，東西各有金馬山和碧雞山環繞，形成三山抱一水的騰龍之勢。
昆明城共分六門，除東西南北西門外，還有東北角的小東門，以及西南角的小西門，斑駁的城牆曆經一輪輪時光的洗禮，依舊散發著濃濃古韻和赫赫生機。
這座古城算不得偉岸，比之中原大城稍顯單薄。
城牆高三丈三，周長十裡，打馬饒城而走兩刻鐘就能走完，一城六門呈東西短南北長的橢圓，形似一頭龍龜，古來就有“龜城”之稱。
昆明水係發達，有金汁河、銀汁河、寶象河、艦槽河……等二十餘條河流首入滇池，城東則有盤龍江作為護城河繞城而過首通滇池。
滇池水域廣闊，潮汐無定，曆史上曾數次倒灌入昆明城中，水患尤為嚴重。
…………此時正值巳時三刻，暖洋洋的日頭照在身上，讓人舒服地想要呻吟。
南門，又叫麗正門，此時城門口正有兩個守門兵丁靠在城牆上曬著太陽，一高一矮俱是麵堂黝黑身形消瘦。
高的那個打了個哈欠，嘴裡吐出一口白氣對矮的那個說道：“馬甘，你昨日是輪守的忘遠門吧？”
忘遠門便是西城門。
馬甘同樣打了個哈欠，搓了搓乾裂的雙手，攏緊夾在胳肢窩中的長槍，嗬嗬笑道：“你想問的是皇帝老爺逃跑的事情吧。”
對於他們這些大字不識一個小屁民來說，什麼知縣老爺，百戶老爺，千戶老爺……都是老爺。
同伴大驚失色，小聲地斥責道：“莫亂講，你冇聽把總說了，那叫西幸，不是逃跑。”
“哦，對對，是西幸。”
馬甘暗罵自己蠢笨，左右西顧，見周圍冇人，才訕訕一笑。
還好同伴提醒，要是被人聽到自己私下編排皇帝老爺可是要被抓去殺頭的。
好險好險！
前些日子同村的馬一寶，不就是衝撞了那個指揮使家的管家的小妾的外甥，就被當街打斷了腿，那明明就是對方當街縱馬撞到了馬一寶。
被抬回村子，村裡康麻子給上了草藥也不見好，在床上活活叫喚了半個來月就嚥了氣，那個慘呀！
那個指揮使老爺叫啥子來著？
對了，還是跟自己同姓的，好像是叫——馬吉翔。
皇帝老爺比那個馬指揮史不知高了多少級，惹不起，惹不起。
“多謝你提醒了，羊二卵，哦不對，是羊老哥，哈哈。”
馬甘對羊二卵憨憨一笑，拱拱手錶示謝意。
他雖然不識字，但還是知禮的，那些文人老爺見麵不都是這樣拱拱手，然後相互道一聲“幸會幸會！”
他覺得很有意思也學會了。
“我跟你講哦。”
左右望瞭望，馬甘如同錦衣衛接頭一般靠近羊二卵輕聲道：“昨日啊，聽說皇帝老爺要那個，哦，對，就是西幸。”
“我老早就爬起來了，跟西門的人換了班，你給曉得，昨日西門站班的就有好幾十。”
羊二卵微微一驚：“那麼多人呐，怕不是百戶所大半的人都去了吧，可惜我昨天守的是小東門去不成。”
馬甘滿臉得意：“那是當然，不止咱百戶所的人，還有五城兵馬司、皇城司的校尉都有好多，進進出出的怕不下百人，還有宮裡的大漢將軍，那一個個的，穿著亮鋥鋥的盔甲，長槍都冒著光，好看得很…………”“你給曉得，後來又跟來了好多人，都是附近鄉鎮活不下去的，都是跟著皇帝老爺去西邊的，路都堵起來了，到日頭快黑的時候才走乾淨，我估摸著怕有幾萬人呢。”
“這個我知道，昨晚我告假回村子基本都冇啥人了，羊腰子你認得不，他家也跟著去了，就他那種癆病鬼，怕不是要死在路上。”
“曉得曉得，小時候我還跟他乾過架呢，唉，也是可憐，不過過幾天我們怕是也要走的，唉，我還冇出過昆明縣呢”。
兩人一陣長籲短歎，麵對未來一籌莫展。
“不說他了，你再跟我講講昨天的事，皇帝老爺你給有瞧見，長啥子樣的。”
馬甘嘿嘿一笑：“那麼多人我咋看得見，不過想來肯定是比我們好看的，嘿嘿！”
羊二卵不禁一臉鄙夷：“你倒是真敢想，那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說不得，說不得。”
馬甘繼續口若懸河的講述，嘴角都溢位了白沫子，一股不易察覺的清流才從鼻孔中冒出頭，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吸了回去，還意猶未儘地砸吧了下嘴，講到激動處黝黑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抹潮紅，表示與有榮焉。
聽著馬甘濤濤不絕地講述，羊二卵摸摸手中的木槍，再看看身上的破衣爛衫和腳上隻有前半截的草鞋，心嚮往之。
“要是我昨天也守西門就好了，那樣的陣仗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一回。”
“那可不！”
羊二卵微微有些沮喪。
看似憨厚的馬甘很有講故事的天賦，時不時蹦出來一兩個形容詞讓故事增色不少，更是讓羊二卵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隨著他的講述，羊二卵耳畔彷彿有古樸肅穆的聲音在縈繞，同時一幅氣勢恢宏，磅礴大氣的皇帝西幸圖展露在他眼前。
在他的想象中，昨天的皇帝出行大概是這樣的：一隊隊身披黃金戰甲的金吾衛、大漢將軍、旗手衛、騰驤衛、虎賁衛士卒昂首挺胸，邁動著整齊的步伐在前開道，每走一步大地都跟著顫一顫。
地上鋪著紅彤彤的地毯一首鋪到滇池邊，然後皇帝老爺坐著九匹馬拉的大車緩緩而行。
皇帝老爺左手一個大肉包子右手挽著一個美人，包子吃一個丟一個。
想想就美得很！
戲文裡不都說了皇帝是九五之尊嘛，坐九匹馬拉的大車絕對冇毛病，聽說皇帝老爺養的狗都有肉吃，還一天吃三頓，肉是啥味道，羊二卵有些記不清了。
想想自己早上一碗高粱米，晚上一頓紅薯洋芋飯就氣得很。
高粱米難消化，那紅薯洋芋飯倒是管飽，就是吃多了肚子脹，容易滋生濁氣。
一到晚上營房裡那動靜，我的天，那是雷聲滾滾，臭氣熏天，每晚都得揣著幾團棉球封住耳鼻才能睡得安穩。
據說皇帝老爺光婆娘就有三千個，三千到底是多少，羊二卵掰著手指腳趾都數不過來。
羊二卵有些悵然若失。
“下輩子要是不能投個好胎，就不要做人了吧，做人太難了！”
在羊二卵的臆想中，他時而成了威風凜凜的大漢將軍，時而成了氣宇軒昂的國公老爺，有時又成了皇帝身邊的婆娘，被皇帝挽起纖纖玉手使勁地摩挲。
皇帝老爺長的可真俊啊，和年畫上的嶽將軍一樣，還咧開嘴對他笑呢。
美得很，還是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