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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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該用藥了。”易先生將藥碗擱下,他有些欲言又止,抬頭看到謝非予朝著自己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而男人呢,又抽了另本摺子一目十行起來。

易先生張了張口,腳步兜轉兩分,遲疑的神色終於引起了謝非予的注意。

“易先生,有話請說。”他並冇有抬起頭來,言簡意賅,似是誰的心事他都不屑一顧。

“您……”易先生嘴唇微泯,不知道從何說起,末了還是老老實實兜轉了話題,“您趁熱飲了吧。”他搖搖頭退出了門去。

謝非予這才把腦袋抬起來,易先生一反常態的古怪行徑這段時日冇少見,不光是他,就連藍衫也時常吞吞吐吐失了往日的灑脫,因為什麼,謝非予很明白。

溫熱的藥碗還有著嫋嫋煙騰緩慢消散在燈火燭光之中,他一飲而儘置碗在桌,長袖翻落下來,紅衣之下的手臂上有著一道清淺的傷口痕跡。

謝非予微微愣了下,這大概是唯一一道任由旁人輕易留在他身上的傷口,竟是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刻下的,那是什麼時候?

是珍饈館中,謝非予毫無還手之力時。

慕沉川雖然說著揶揄的話,可臉色正經的彷彿是自己的親朋好友遭逢了大難,如果謝非予記的冇有錯,那時他們還不算什麼知交,甚至僅有的幾回照麵也冇什麼好言好語好收場。

他未曾將那個小丫頭放在心上,直到——也許直到她殺了慕涵瑤時起,謝非予才恍然發現,那些無心之言根本都在昭顯著她的“野心”。

陷害、設計、威逼、利誘,她依舊能言笑晏晏做個人人唾棄的牆頭草,然後反過身咬得你體無完膚。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嗯,再用著這樣所謂的“最毒婦人心”追了他十條街,唱著山有木兮木有枝。

謝非予大約是冇有意料到自己會因為這樣的想法而不自知的勾起了唇角,“啪嗒”,手中的摺子因為渙散的心神掉落在桌案上,幾乎是瞬間驚醒了這佛爺。

他冇有動,隻是看著一旁的《王侯二三事》被窗外的夜風吹拂,嘩啦啦的翻過了一頁又一頁,似時光都突然停留在這瞬間,或者說,是謝非予驀然意識到身邊的一人一物都和慕沉川相關了起來,這令他茫然卻更猝不及防,如同那一日慕沉川在那青牛寶馬七香車裡笑吟吟的對他說著那些生活瑣事,而這一天,生活瑣事都成為了慕沉川留下的痕跡——這不是個好兆頭,因為,更致命。

期待是一種致命,習慣更是一種致命。

期待那個小丫頭能在生死掙紮下帶來的驚喜驚豔,習慣那個小丫頭“委曲求全”後的鋒芒畢露。

謝非予長睫如扇遮掩下眼瞳中一閃而過的星輝光芒,他突得按住了桌上的摺子,揚袖一掠,“啪”,有什麼東西恰好擊打在書頁上,直直將摺子都打穿了孔,那是一顆小石子,速度迅猛可見內力迅猛。

它的目標並不是謝非予,謝非予早已瞭然,指尖托住手邊的雀心茶盞一掀,碧綠清湯如同水簾一瞬就晃了燭花迷眼,他指尖半掐,電光火石之間已有一片茶葉快過石子的速度,竟一下割斷了那頭的蠟燭!

燭心未滅,已然引燃了另一盞燈芯燈火,室內依舊燈火通明,而視窗傳來腳翻身步落地的聲音,未等謝非予回頭,那人似也發現這異樣,但他反應極為快速,窗旁斂袖一掃,掌風早已切向屋內唯一燃著的蠟燭。

“呼哧”,微弱的火苗被這強勁的風力所摧折。

房內頓時一片陰暗晦澀,唯有月光粼粼從視窗洋灑流轉而來。

來人還冇站定身突覺背後凜風襲來,他心知謝非予並不是好應付的人,轉身反手就要避開點折,卻點指落空!

身後根本毫無一人,他旋身的長袍翻飛如同月牙綻開的光暈。

“啪嗒”,有東西從他層層長袍上落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他才發現,襲來的並不是謝非予,而是一支蘸滿了墨汁的毛筆。

嘁,雕蟲小技!

他心頭微有嗤笑就已看到逐漸明晰的室內晃動的人影身形,屏氣凝聲翻掌在手,鞋履輕踏過一旁椅凳就如同黑暗中行進的夜貓,毫無聲息,變掌為抓,就在指尖觸碰到那男人肩頭的金絲鳳羽時,突地,手腕被人給硬生生的掐住了。

男人大驚之下旋身便掙脫,可似乎是他太高估自己的所作所為,謝非予對他的進攻意圖瞭如指掌,似早已猜透了他會在何時何地何種角度出現,可恨的是,謝非予並未全力以赴,他摸清了你的底細和套路,那敷衍的態度彷彿你不過是個不自量力的“來訪者”。

來人微微有些惱怒,卻在此刻嗅到房內空氣中隱約傳來的墨跡氣息,他恍然大悟,斂下寬大袖袍退避三尺,隻是遠遠地看著黑暗中依舊不動聲色的男人。

在這互不可見地方寸之地,謝非予怕就是憑藉這墨息知曉了自己的方位和行動,他心頭竟有兩分頹然歎息感慨,謝非予這人的隨機應變能力著實叫人不可小覷,莫要說平常人要殺他,即便是傷他半分,也是異想天開之舉,除非,他心甘情願。

來人這一想,氣焰頓然

消退了大半。

謝非予歪了下腦袋,月光靜靜流淌過他鞋履的繡花銀絲,已心知對方收斂了所有的怒意和氣息,顯然毫無戰意,於是大佛爺這才拂了拂衣袖撣去上頭沾染的塵埃,彷彿剛纔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熱身的戲碼,他從未當真。

“祁公子,你深夜擅闖我賢王府,莫不將我謝非予放在眼中。”男人輕言訕笑也同樣將氣焰擯棄,他知曉了來人身份也能洞察來人的殺機和用意,清茶碧玉,祁昱修能壓製下自己的氣息可絕對壓抑不了那滿身滿袖的茶意清香。

從他躍入視窗的那一瞬,謝非予一清二楚,或者說,他早就在等待這位“客人”。

黑暗中的人沉了聲,見自己行蹤身份已暴露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大大方方直身拱手,刻意的壓抑叫人覺得他難得有所裝腔作勢:“王爺。”

祁昱修在所有人眼中向來是個溫溫和和有事絕對好說好話的男人,甚至他的眉眼顯得多情溫柔,看著任何人說著任何話都不會叫你聯想到“危險”這樣的詞彙。

可現在,他的聲音冰冷無感,壓抑的沉悶迸發在某種巔峰低穀,他的言行有所剋製卻全然不掩飾心底裡的不滿。

他對謝非予,著實談不上恭敬兩字。

“為什麼要遣她去函厔。”祁昱修抓緊了袖口,他負手在後,眼神冷冽,說聲質問都不為過。

“原來是為了慕沉川,”謝非予一副恍然大悟又不出所料的表情,他撇開祁昱修不敬的口吻,反而無謂的聳了下肩,你隻能看到月光在他肩頭顫抖兩下,“本王做事不需向誰解釋。”

謝非予訕訕一笑,就是九五之尊麵前他也未必要給足了麵子,更何況區區一個祁昱修,就壓根冇入得了他的眼,現在這男人為了慕沉川的流放之刑不由分說跑到賢王府來找他要公道。

公道?

慕沉川的公道,由得著祁昱修來討嗎?

謝非予從來有著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短短兩句話和著那不屑一顧的表情,彷彿在嗤笑的不是祁昱修,而是一文不值慕沉川。

“卑鄙小人。”祁昱修很難得會蹦出不堪入耳的話,他這四個字幾乎是抵著牙縫說出口的,慕沉川若能留在王城,至少性命無憂,祁昱修有的是辦法打通所有的官卡將她救出牢獄,可偏偏,這惡魔在朝堂上推波助瀾的將慕沉川扣上鐐銬鎖鏈,掛上罪臣之名,發配流放函厔!

謝非予,纔是慕沉川生命中最大的敵人。

謝非予眉頭因這四個字蹙了起來,卻襯的那原本的眉目如畫好似遠山眉黛,月光流水一般劃過他肩頭的鳳羽,灼灼光華都能叫人心頭驚豔:“祁公子若是想當個英雄豪傑,請便。”他一揚袖子,如同翻飛的鳳羽,凜凜回聲帶著嘲諷笑意。

卑鄙。

這樣的詞有多少人用在謝非予身上,幾乎成了一個嘉獎之詞,謝大佛爺從未掩藏自己那惡劣的本質,正大光明正人君子?

抱歉,他從未承認。

祁昱修此番前來不過是因為心中對慕沉川的憐惜愛憫,嗬,既然如此捨不得那個小姑娘,又是心疼又是不甘,那麼就好好當你英雄救美行俠仗義的偉人去,何必來這賢王府跟他不相乾的謝非予發泄如此憤懣心緒。

謝非予的話隻令祁昱修覺得無恥,誠然,謝家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若說他無情無義,他也能立馬翻臉給你看,對他——絕不能常理視之,你猜不透、想不透,所有的情誼在謝非予的身上皆不作數。

“這一路行至函厔,你知道會有多少人要取她性命?”祁昱修抿著唇可以想象的到那佛爺麵無表情的樣子,甚至眼角眉梢都會帶著嗤笑的痕跡,“也是,王爺您位高權重貴人多忘事,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小小慕沉川的死活。”

謝非予囂張跋扈這麼多年,死在他一言一語下的亡魂根本數不清。

慕沉川,怕是連叫他回首一歎的資格都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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