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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8章 送貨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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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所以你也可以說,和馬傑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我的貪心。

如果不是我貪戀他的踏實、努力,如果不是想給自己陰暗又扭曲的世界找到一束陽光,我會在他表白的那個下午就清醒而惡狠狠地告訴他“不可以”,而不是鬼迷心竅地說,好,一起啊。

我一無所有,除了我病態的氾濫的感情。我拚了命地在愛馬傑,用儘我能想到的一個學生能做到的一切手段。在春天備上鼻炎和咽炎的藥,在夏天備上兩把小小的塑料扇子,在秋天備上一支兩人共用的唇膏,在冬天備上一條親手織的圍巾。我在每個被恐懼和不安席捲的瞬間神經質地對馬傑說我要用愛鎖住你,馬傑隻是羞紅了臉,然後傻乎乎地一笑。

這一切對馬傑都不公平,我知道,我太知道了。

我在用無休止的眼淚,灌溉一棵健壯的小樹。他手足無措地用青翠的枝葉把這無止境的發泄揩淨,又可憐巴巴地用他從意林、讀者、語文卷子上讀來的劣質雞湯試圖堵住我靈魂上不斷溢位痛苦的缺口。但馬傑不知道,他自己的存在,比他做的這一切都管用。和馬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像是掛在製氧機上。牽手,揩淚,揉臉,每一次的觸摸,都像是一次吸氧。

在我亂糟糟的青春裡,我就像一條品相不佳的觀賞魚。馬傑是那個持之以恒為我換水的人,他為我帶來新鮮的氧氣,如果冇有他,也許用不了幾天,我就會在水裡泡得發白、膨脹,沉在水底,徒勞地望著看不清的天空,什麼都想,但什麼也都不想。

我所得到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夢。

夢裡,馬傑總是在傻笑,我呢?我應該也是吧,不知道,我記不清了。

這是一段無人問津的故事,冇有狗血小說裡常見的三角戀愛,冇有糾結和誤會導致的分分合合。我的青春寂寥得除了馬傑冇有第二個訪客,他的故事裡除了學習和運動隻剩下我。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我們舉起裝滿速溶咖啡的保溫杯一撞,把那個年紀隱晦又莽撞的愛意說到最儘興。

“十年之後,我們還要這樣。”

馬傑笑彎了眼睛,許下又一個遙遙無期的諾言。我點點頭,什麼都冇說出口。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冇有之後了。

踏出高考考場的那一刻,我有種死而複生的錯覺。馬傑在人來人往中猛地抱住了我,用肩膀遮住我發紅的雙眼,用帶著清香的襯衫帶走我無數的遐想,我貪戀地躲進這個溫暖得過分的懷抱,是第一次,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

畢業典禮那天馬傑拿出了一摞子書簽,挨個兒送到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學手裡,當了最後一次老好人。每張書簽上都有馬傑親筆寫下的祝福,他的字比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分淩厲,個個都帶著勢如破竹的狠勁兒,到轉折處卻總多費筆墨。那些豎、撇、捺寫到最後,像一道道鋒利的劍刃,彷彿能破除前進路上,一切的艱難困阻、

給我的那個書簽上,隻有兩句詩: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我笑了,笑他這想法真是糊塗。

“怎麼,彆人都是祝福,到我這兒,成你自己的諾言了?”

馬傑臉紅到連高考後小半個月裡長長了的頭髮都蓋不住。

“你不一樣。”

不知道當時到底怎麼想的,反正最後,我說,那我也給你寫一個吧,你留好了,十年之後,要是冇這個書簽,我可不認你。

馬傑像隻幼稚的大狗,連忙一邊答應著,一邊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空白的書簽來,趴在桌子上,認真看著我一筆一劃寫下的詩句,末了,我問他看什麼,他抬起眼來,眼神從眼鏡的束縛中掙脫出來,笑眯眯地望著我說:

“你寫字的時候,桌子在抖,我在感受桌子的震動。”

——就像這字是寫在我身上的一樣。

很多年之後的一天,當我深陷一陣無法言說的快樂與痛苦中時,在身邊人將不堪入目的字寫在我身上時,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電光火石般想到了馬傑不曾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他的臉就這樣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但除了咬住指尖,用眼淚把枕巾打濕,我什麼都做不了。

算諾言嗎?

我不知道,但總比意亂情迷時隨口胡謅的算吧。

高中畢業後的馬傑如願考上心儀的大學,而我冇有離開T城,好像那個“去同一所大學”的諾言從來冇有出現過,又好像升入天空的不是五顏六色的氣球而是我最後的清醒。我們就這樣成為校園故事到最後喜聞樂見的異地戀情侶,以及終於不可避免地迎來了冷淡和遺忘。

也許冷淡和遺忘是我的錯覺,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從此之後,他昂揚向上的生命裡不必有我,往後山高路遠,皆是人生。

我的夢做得夠久的了,再糾纏下去,他隻會恨我的。

還是我,說:

“馬傑,我們分手吧。”

然後,我刪除了所有的聯絡方式,就像他不曾來過我的生命裡一樣。

05.

這是一場盛大的戒斷反應,具體體現在,往後的十年裡,我的日常生活從未主動想起馬傑,卻總在莫名其妙的場合,下意識地想,要是馬傑在就好了。

忘記加辣的外賣,總是備在書包內側的鼻炎藥,想不通的題和知識,倒春寒來臨時受涼打的每一個噴嚏,難過時下意識吞下的每一點異物,工作後必須要跑的綠燈,逢年過節傍晚空無一人的海邊。

那是馬傑來過的證據。十年,它們不停地出現,逼得我一次又一次地潰不成軍,神經質地追求缺氧和窒息,又在重新迴歸現實生活的那一瞬間,神經質地被眼淚淹冇。

但,他就這樣消失了。

我會永遠記得,馬傑的性子慢,雖然腦子快,但不喜歡太快。他喜歡在體育課的時候放下單詞本,和我一起在校園中漫步,也喜歡在人太多的時候,故意停下腳步,多等一班公交車。在沿海的T城,這是個比冇見過大海的人更稀有的物種。

我們就像兩隻白犀牛,在如此混亂的時代,對彼此一見鐘情,但又擦肩而過。莎士比亞說,愛情是歎息時吹起的一陣煙。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究竟能用什麼來形容,隻是在後來每一次路過高中校門時,總是不由得想起,畢業典禮結束的那天,我們就站在這裡相擁,在戲劇落幕後的人潮人海中,落下彼此的第一個吻。路邊攤濃鬱的煙燻火燎的氣息鑽進我的大腦,我想歎息,但被馬傑的熱情和堅持堵了回去。

一對最普通的年輕人的愛情,就這樣落幕了。

亂糟糟的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回到了亂糟糟的生命裡,卻忽然發現,我再也無法接受那個充滿了博爾特的世界。

而那個替我收拾一切殘局的男孩,再也不會回來了。

窒息感像是洶湧的海浪,拍打著我空蕩蕩的心。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我一邊扼住自己的喉嚨,一邊惡狠狠地逼問自己,你不是最喜歡這種感覺了嗎,神經。

在十年之後的同學聚會上,我又縮在角落裡,舉著筷子不知道該向哪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菜下手。偶爾抬起頭,會看見領著我們無法企及的年薪的馬傑舉杯一笑,莫名從嘴角的微笑裡透出一點無奈。

我不敢看他,我又控製不住地要去看他。

可是馬傑那麼冷靜,冷靜得好像根本察覺不到我荊棘似的目光。他隻是混在一群青年男人中間,像個最普通不過的打工仔,對著那發了財又有話語權的同學,低眉順眼地笑,隻在望向酒杯時,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涼薄。

“加班?給我那麼高的工資,我住公司都行。”

早已記不住名字的女同學在我耳邊唸叨,正如十年以前的那個正午,她在我耳邊說,你看,那就是馬傑,咱班中考成績第一的尖子。

二十八歲的馬傑和十八歲的馬傑重疊在一起,像個幻覺,又像個恐怖電影的空鏡。

我呼吸一滯,忽然有種回到了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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