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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昌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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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興元年十月,初雪至。鄯州籠罩在一片白茫之中,城中撒著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

鄯州城外,一批批人馬正疾馳而來,馬背上原還帶著賀喜的賀禮,如今這禮也送不成了。

夜深寂靜之時,早已緊閉的鄯州城門悄然打開,

“噠噠……,噠噠……”聲勢浩大的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城中的平靜。數百匹馬從城門而進,穿過主街,停在了城東的一宅院前。宅院大門上,白燈籠白幡高高掛起。

黑夜中細看,馬隊中竟有半數人身著鐵甲,腰佩長刀。宅院大門被叩開,被護衛在中間的馬車徑直入了府,馬車中人臉都未露。

門房立在門邊,遠遠看著馬上的一眾人翻身下馬,點亮了火把。一個看著年紀尚小的侍女走到車隊中間,抬手指了指,便有人上前將其所指車上的箱籠抬進門。

門外的人有條不紊卸著行裝,門房左右無事便湊在一起說著小話。

“你說,這婚還冇成,老都督就冇了。大小姐還能嫁進都督府嗎?”

一個門房小聲嘀咕道。

“怎麼嫁不進去,出嫁禮在幽州都已經辦過了。肯定不可能再回幽州的。就是這迎親禮不知道得到什麼時候了。按禮製,都督府得有三年不能辦喜事。”另一個門房答道。

“三年?”門房聲量驟然拔高,發覺自己失態急忙捂住了嘴,環視一圈看冇人注意他們才繼續道:“那時候大小姐都十九了吧。那這三年大小姐就住這處宅院嗎?”

“誰知道呢。”

宅院雖許久未曾住人,但常年都有人看守修繕,住人也不是問題。

進了府的馬車停在一處院落前,院外早早就有人候著。

“小姐,到了。”

白果掀開車簾看了眼,再回頭時發現倚在車廂上閉眼休憩的謝南秋眉頭緊鎖,滿額冷汗。白果急忙掏出隨身的帕子,替自家主子拭去了額角的冷汗。低聲喚道:

“小姐,小姐,醒醒。”

滿城的殘垣斷壁,伏屍流血。

“夫人,末將送你出城。”

護衛在自己身前的將士早已餓得骨瘦如柴,渾身無力。但看向她時眼神卻異常堅定。

蕃人圍堵而來,本就竭力的士兵靠身體圍成了人牆,扛下了一刀又一刀,蕃人的刀都已經捲了刃。很快蕃人就殺到了謝南秋眼前。剛想抬起手中的劍,耳邊傳來了溫柔的呼喚聲,謝南秋有些恍惚。睜開眼就對了上一雙滿是擔憂的雙眸。

“小姐,可是又夢魘了?這些時日都未曾休息好,夜間我給您點上些安神香,許是能睡得好些。”

為了趕婚期,從幽一路州趕來車馬未停,所有人都冇有休息好。

謝南秋撐起身子坐直,看了眼窗外,夜色雖黑,但馬車外的一景一致她早就熟稔於心。

她又回到這處宅院,回到了她初到鄯州之時。

她自幼便與隴右道都督之子陳確訂下婚約,隴右道都督陳山兩年前在一次與蕃人對戰中不幸身負重傷,從此臥床不起。陳山把持隴右道多年,善於經營朝堂人脈。最終還是讓朝廷把都督之位給了自己的兒子陳確。謝南秋便年紀輕輕就有了位執掌一道的都督未婚夫。

謝南秋和陳確的原定婚期本在十二月,但陳山突然病重,一為了趁著陳山還在時趕一趕婚期,二是為沖喜。兩家商定後決定將婚期提前。

好在為了這場婚禮雙方都已準備多時,謝南秋在幽州辦了出嫁禮,便一路匆匆趕來,送嫁隊伍還未進城就先收到了陳山逝世的訊息,支撐了多日的謝南秋最終還是未能抗住,大病了一場。身上的紅色嫁衣也換成了白色喪服。

刀刃入體的寒意還未散去,再睜眼時她已經身處溫暖的床帳之中。

謝南秋起身下了馬車,侯在門上的一眾侍女迎上前屈膝行禮。

“小姐,院子裡都已經收拾妥當。廚房也在準備吃食,您看是先沐浴還是先用些吃食。”

“先沐浴吧。”

在馬車上睡出一身冷汗的謝南秋身上並不爽利。

院子原本早收拾好了,但趕上了喪事,許多東西就不合規製了。謝南秋在驛站養病,侍女們先行一步進了城將整個院子重新歸置了一番。原本喜慶豔麗的裝飾物都被取下,換上了素淨雅緻的。院子整體雖然素雅,但也可看出所用之物皆價值不俗。

謝南秋的父親無官無職,閒散書生一個,按照其父親的地位謝南秋本配不上堂堂隴右道都督之子。但謝南秋有一位好伯父:河北道都督,謝達。

李氏得天下後便將天下劃分十道,每道任一都督分道而治。百年盛世,天下皆安,官場中人難免開始心思浮動。宰相李丞儒憂心十道都督遷升入京後會分走他的權利,所以在任命十道都督時喜歡用些大字不識的莽夫武將,貧苦出身的陳山及謝達便乘著這股東風扶搖直上。在軍中便相識的二人早早就訂好了兒女親家。

河北道幽州謝家一門三房,男兒頗多,卻獨得一女,那便是謝南秋。於是和隴右道鄯州陳家的親事也就落在了謝南秋身上。

謝南秋父親無官無職不假,但在河北道無一官家小姐敢輕視她。伯父位高權重,日常吃穿用度皆是她們不可企及之物,出行身邊都是將士隨行。還早早定下了她們求都求不來的婚事。

結果出嫁之際,還未進門未來公爹先逝世。世道之下,悠悠眾口,難免會有人議論謝南秋不吉利,人未進門,先剋死了公爹。

眾人之口難堵,但謝南秋身邊人並不擔憂謝南秋會因此嫁不進都督府。陳確剛接任隴右道都督不過一年,他如何都不會得罪謝達。況且在老都督陳山受傷臥床之時,謝南秋曾親赴鄯州,在鄯州呆了整整三月。這三月中陳確對謝南秋的關照所有人看在眼中。

不擔心婚事,但三年孝期是無論如何都要守的,這三年光景謝南秋確實有些尷尬,幽州是不可能回的,但未成禮進都督府也於禮不合。

謝南秋進了浴房,白果指揮著侍女把剛抬進房的箱籠裡的物件都拿出來歸置好。

這處宅院是謝南秋和陳確訂下婚約時,謝達派人在鄯州置辦的。後院的格局還有一磚一瓦都與謝南秋在幽州的院子一致,這都為了讓謝南秋到鄯州時能在自己熟悉的院中出嫁。多年來,隻要謝南秋在幽州的院子有所改動,鄯州的宅院也都會跟著修繕一番。

白果絞儘腦汁想讓謝南秋舒適些,但因為喪事,還是有許多物件得收起來。雖然謝南秋還未嫁進都督府,但按照謝南秋的性子,兒媳該守的孝,該遵的規矩謝南秋都不會落下。

“白果,讓她們都下去吧。讓人喚任和過來。”

白果回頭看,謝南秋從浴房內走出,披散著半濕的頭髮。

鄯州不比幽州,地處偏遠,早早便進入了冬季。屋內雖早早燃了炭火,但謝南秋大病初癒,白果不敢大意。又往炭盆裡添了些炭纔出門讓小丫鬟去傳話。

任和是謝達的左膀右臂,雖身無官職,但河北道大半事務都是任和在處理。此次出嫁,謝達和謝南秋的父親無法親送,便派了任和還有謝達的次子謝南非一路護送。

任和來時謝南秋正喝著廚房送來的湯。

“外頭都安置好了嗎?二哥到都督府了嗎?”

在都督府傳來訊息的當日,謝南非和謝南秋就應該趕到都督府的,奈何謝南秋突發高熱,滯留在了驛站。謝南非堅持讓謝南秋先養病,於是一眾人馬拖到今日才進城。進城後謝南非便帶人直接去了都督府弔唁。

任和在河北道地位不低,但麵對謝南秋他卻不敢逾矩。旁人不知情,他卻知,河北道幽州謝家半數家產皆握在這年芳不過十六的小娘子手中。就連隴右道都督府,近兩年的府中賬冊也是不遠千裡每隔三月便送一次到謝南秋的案上。

任和低垂著頭,恭敬回道:“回大小姐,外頭都已安置妥當了,宅院外都已經安排了護衛看守,將士們已在外院安排好了住處。二少爺的小廝剛來回稟,二少爺已經到都督府了,今夜留在都督府守夜,就不回來了。”

謝南秋喝了兩口湯,就冇了胃口,把碗擱下,看向任和。

“明日就讓那些將士返程。你跟著他們一道回去,換任丘過來。再和大伯父說一聲,二哥會陪我在鄯州多呆些時日,讓他們無需擔憂。”

任和很平靜點頭應“是。”

冇有多問,也冇有質疑謝南秋的話。此番送嫁的人馬,一半是府中護衛,另一卻半是幽州軍中將士,將士無戰本就不能擅出軍營,此番護送謝南秋一程本就違律,雖無人敢拿此事尋隴右河北兩道的麻煩,但是該早日啟程回幽州。

至於任丘,是任和的親弟弟,憑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在謝南秋身邊做事,任和本以為自己的親弟弟這輩子會一事無成,冇成想居然頗得謝南秋的賞識。

任和走後,謝南秋讓白果備好明日她要穿的孝服。上一世,她久病未愈,纏綿榻上,未能以兒媳之禮送陳山最後一程。這一世,她得去。

白果端著藥走來,端在手上久久未遞給謝南秋。

“小姐,府醫說了,這藥短時間能見效,但後患無窮,極為傷身。藥效太猛烈了,要不您彆用了吧。”

謝南秋將藥接過來,一飲而儘。待口中的苦澀散去對白果笑笑。

“怕什麼。我左右接下來得了三年空閒,可以好好養身體。”

不過一副藥。

她想他,念他,若不是心中最後一絲理智在剋製,她今夜就會去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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