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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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陸上有一首很流行的民謠—《切爾西的春天》

在無數吟遊詩人的口口相傳中,盲女和騎士在切爾西城相愛,城牆外的柳樹抽發出葉子,盲女看不見鵝黃嫩綠的柳芽,但能感受到柳絮拂過她飽滿而青澀的麵龐。騎士身著銀甲,在她鬢邊妝點了一朵新開的梨花。

在民謠裡,美好的人在美妙的春光裡墮入愛河,陽光柔軟而溫暖地凝結在他們的身周。

但是春天的切爾西並不討人喜歡。

作為帝國著名的港口城市,切爾西恰巧位於維頓河的入海口。來自西南的溫暖海風帶來了潮濕的水汽,因此切爾西常年陰雨連綿不斷。

春初雨季仍未結束,切爾西市政近幾年入不敷出,東城的排水係統年久失修,大街小巷都瀰漫著海腥味和魚蝦腐爛發酵的味道。

春天到來,獲得生命女神賜福的不單隻有柳樹,橡樹,榆葉櫻桃和紫丁香。在它們以先,爬蟲老鼠就恢複了生機。切爾西港磚石築成的貨運碼頭上都常常能看見這些令人不愉快的小生物。

一艘客船緩緩靠近碼頭,水手們在船尾緩緩收起那巨大的方形帆。隨著舵輪緩緩停止轉動,踏板吊下,一隻穿著牛皮靴子的腳踏在了岸上。一行人魚貫而出,而被簇擁著走在人群最前頭的,是一位年輕人。

與簇擁著他的那些隨從相比,他實在太過年輕。遠遠看去,他裹在鬥篷裡的身材頗為結實。但與身形相稱的,一頭雄獅般濃密的金黃頭髮下,是一張頗為飽滿光潔的麵龐。

他雙眉濃密而筆直,眼眶頗深,這深邃的眼眶中嵌著一對大而圓的眼睛。澄澈得發藍的眼白中央是兩隻晶瑩的淡藍色眼瞳——但當這雙眼睛靜靜地盯著你瞧的時候,你似乎能感受到他眼底若隱若現的一絲憂傷。隻看上半張臉,這是個麵容英俊得充滿侵略性的成年男性,但綫條流暢的下巴和兩瓣玫瑰花瓣般飽滿而富有生機的嘴唇為他平添了幾分稚氣和溫和,此刻那對淡粉色的嘴唇正微微抿著,似乎透露出主人心內的擔憂。

隨從中行在前列的幾人眼帶擔憂地望向德萊塞,他們作為隨從每天陪伴著皇太子殿下,雖然提前趕來切爾西參加舞會,但皇太子的臉上未見多少欣喜。行船幾日,爽冽的海風和炙人的陽光似乎都冇能驅散他心中的陰霾。過去幾天,德萊塞的眉頭總是緊緊鎖住,兩條濃密的眉毛也時常不自覺地糾結在一起。

但願到達切爾西城後,皇太子能夠開懷。幾人心裡默默祝禱。

此時的德萊塞的確心情好了很多,雖然現在他仍然身處肮臟混亂的客運碼頭,眼前對著的是切爾西斑駁陳舊的城牆,但他的心緒已經飄到了切爾西東城城主府裡。

他在想這場五天後舉辦的盛大舞會的主人,她在做什麼呢?她是在自己的臥房裡安靜的讀書,還是在暖房裡悉心打理那滿地滿架的薔薇?距離上次分彆已經有兩個月,從幼時到現在,每一次見到她,都能感覺到她愈發的虛弱。上次分彆的時候,她揮舞手帕的右手寂靜肉眼可見的消瘦,以德萊塞的眼力,能清晰地從船上看到她嬌嫩皮膚下麵青紫的血管。她。。。黛布拉小姐。。。現在。。。還好嗎?

此時的黛布拉並冇有像皇太子殿下想得那樣悠閒地消遣時光。黛布拉的父親波爾沃公爵是切爾西城主,波沃爾郡領主,而作為公爵獨女,未來的女公爵的她,時常像現在這樣,代“無心政事”的父親批改公文。

不,就算是去拜訪公爵身邊的人,他們也會告訴你公爵有多麼的關心政事。如果你有幸能花上那麼幾個裡拉,又拿到了自己所出生的領領主或國王頒發的都城準入證,那就能逆流而上,經由寬闊的卡隆河,來到背靠伊利斯山的帝國中心——帕廷頓。如果你的身份足夠高貴,或是你的魔法天賦頗高,有幸能認識些貴族老爺,你大可以問問他們:那你就會驚異的得知,現任波沃爾公爵,也就是第四代波沃爾公爵,在王室的宮廷裡出入的頻率要高過前三代公爵的總和,更彆提他在首都的貴族大臣交際圈子裡有多麼活躍了。知悉情況的人無不嘖嘖稱奇:這真是!畢維斯家族的人竟然也有熱衷政治的一天!

當黛布拉聽到外界的這些評價,她隻能在心裡無奈地搖頭:父親熱衷於權術遊戲,但卻無意於民生。在小時候,她就發現,對有些人來說,權利能啟用他們的一腔熱血。迄今為止,她在諾伊斯所能接觸到的上了年紀的“大人物”大多是這樣。表麵上,他們的生活是高雅、鬆弛而富有生活情趣的,當他們認為黛布拉單純美麗,高貴而可愛,就會開始與這個小女孩談論詩歌,繪畫,音樂和一切貧民所接觸不到的精神享受。

但某些時候,或許是他們收到了一張便條,或許是仆人匆匆跑過來,對著他們耳語一陣。黛布拉就會見到,他們的眼神好似啟用了一般,依舊是戴著溫和與體麵的假麵,但他們即刻就會姿態優雅地告退離場。原來前麵與自己的對話,不過是他們精神上的睡眠。睡眠結束了,那他們就會拋下一切,投入到由鋼鐵和黃金奠基的遊戲裡。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但整個切爾西無人不曉,黛布拉小姐不是這樣的。

黛布拉小姐用自己高貴的品性,淵博的學識和天生的善良努力為整個波沃爾郡的平民們努力著——這是波沃爾郡平民們的共識。

畢竟西至海濱的切爾西,東至波沃爾郡最東的塔蘭府,總有人受過黛布拉小姐的恩澤。

這樣的名聲太過美好,而基礎又太過堅實——差不多出入切爾西西城的每個人都真心實意地堅信著公爵獨女品德的美好。

是的,差不多,因為這裡麵還要去掉黛布拉本人。

公爵小姐的貼身侍女喬茜安靜侍立在那張久經歲月洗禮的胡桃木公文桌前,她微微側頭,瞧著小姐簡約的絲緞常服下單薄的身軀,眼中蘊著淡淡的擔憂——黛布拉小姐總是如此,她總是太過善良和富有同情心。

其實比起小姐辛苦在這裡批改公文,熱心慈善事業和公益,她多麼希望黛布拉小姐能好好休息,做些令人愉快的消遣。喬茜靜靜凝視著黛布拉小姐纖細雪白的脖頸,心中充滿罪惡感地想到——畢竟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小姐在這裡辛苦一個晚上,又能幫助到幾個窮人呢?

喬茜雖然隻是切爾西城郊小農莊主的孩子,但她同大多數名字後麵能綴著一串頭銜的人一樣,覺得像黛布拉這樣美麗柔弱又冇有魔法天賦的貴族少女隻是一個精緻而脆弱的陶瓷人偶,不會,也不應該參加“大人們的遊戲”。她的宿命,應該是像絕大多數美麗而身份高貴的小姐們般,成為未來的領主夫人、生養和教育下一代的帝國貴族。

通常來講,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心裡計算著黛布拉小姐伏案的時間,喬茜換掉了書桌上那杯冷掉的茶,端來一杯溫度適宜的,提醒自己的小姐喝口熱茶,潤潤喉嚨,也放鬆一下精神。

黛布拉本來在沉思今天呈上來的公文中的內容,被喬茜一提醒,聞著鼻端沁人心脾的茶香,也忍不住啜了一口。

嗯,這伯特茶果然不愧為諾伊斯最出名的茶葉,聽說出了產地,價錢往往會漲到一個金幣一盎司。

再喝一口好了,這樣想著,黛布拉又咕咚喝了一大口。

感受著一股馥鬱的暖流順著喉嚨流進胃裡,黛布拉向後一仰,兩手抱著羊絨披肩,有些不顧形象地在寬大的靠背椅上懶洋洋地癱了起來。

而在喬茜的眼中,黛布拉小姐這是把自己給累壞了,纔想靠在椅子上略解一解乏,她身上蓋著的寬大披肩襯得她更加嬌小,而正是這嬌小的身軀,卻會記掛著城堡外麵的無數貧苦百姓。

黛布拉小姐太過溫柔和善良了。

黛布拉是大概知道自己這位可愛侍女的腦洞的,畢竟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頂著一張像蘋果一樣紅撲撲、圓嘟嘟的臉蛋,把喜怒哀樂全部都掛在上麵,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反而很難。

不過小姑娘為自己擔憂的時候,自己也冇辦法說實話來寬解她—每天在城堡裡養花下棋看戲劇無聊死了。而看公文,瞭解這個世界在發生些什麼,這種娛樂可要比和貴婦人交際有意思多了,何況她並冇有做任何事,她事實上也並不曾被賦予任何權利來決定任何公事。

由自己還是個稚童開始,她就被命令著常常出入城主書房,也被賦予了閱讀這些公文的權限,但也僅此而止。

用以方便這輩子的父親,也就是公爵大人,為自己女兒鼓吹出來些聽來都讓人牙酸的名聲。

他有什麼目的其實很好猜,在很短的時間之前,自己也並不反感。

畢竟在這種生產力底下的社會,自己作為一個冇有魔法天賦又體弱多病的人,唯一的選項就是聽從家族的安排,被動承受或幸福或悲慘的人生。

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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