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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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守在床邊,直至我悠悠醒轉。
“娘娘,您昏迷的這兩天,殿下一直都守著您。昨晚,您還喊了聲他的名字。”
我輕輕道:“我喊了沈承昭的名字,他要準備殺了我嗎。”
“不…殿下他很開心。”子衿欲言又止。
“可是,您隨後說起了胡話,說要去找阿錚……殿下他便又發了好大的火,還撤走了所有為您診治的禦醫。”
我強撐著尚有些虛弱的身體走向前院。
薑嫣正盈盈坐在假山亭中,裹著狐裘,手捧暖爐,目視前方好不悠哉。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見院子裡我所手植的幾株桃花樹竟已被生生砍斷。
薑嫣不緊不慢地衝我笑:“妹妹勿怪,殿下已經恩準了讓我搬進青鸞殿,可我從小就對桃花過敏,便隻能叫人砍了。”
沈承昭確實做到了對薑嫣百依百順,不過是一座宮殿,說送就送了。
隨從們聽罷便開始動手抄起我屋中的東西,子衿率先攔在前麵阻擋,卻抵不過人多力大,重重地磕在牆角,額上血流不止。
場麵頓時亂成一片。
我屏住了呼吸,來到薑嫣跟前,好好地凝視了一番這位嫡姐的風采。
“姐姐,你生得可真美,難怪殿下始終對你一心一意。”
我由衷地讚歎道。
薑嫣顯然對我突如其來的和善有些意外,可依舊冇打算正眼看我:“行了,薑桃,你從小便懂事,隻是你曾經也對殿下癡心妄想過,這讓我很不滿意。”
我笑而不語,從髮髻上摘下一支珍珠簪子,那是薑燁在年少時親自為家裡的兩個妹妹做的。
我緩緩對她道:“你還記得這支簪子嗎?或者說……你還記得二哥哥嗎。”
薑嫣的瞳孔驀地放大,倒映出我手起簪落。
隨著一聲尖銳的驚呼,我已在她的臉頰上劃下了一道刺眼的傷痕。
我漫不經心地扔了沾血的簪子。
乾笑了聲,我環視一遍周圍:“還有誰要繼續在我的青鸞殿搗亂,就跟薑良娣一個下場。”
宮人們被嚇得不輕,慌忙四下逃竄,向我投射來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個瘋子。
我真的受夠了。
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踱步離開青鸞殿時,我順便垂眸瞥了眼薑嫣。
怪不得沈承昭總喜歡用下巴看人,果真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此時的薑嫣已再冇有往日的氣焰,她倒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瑟瑟發抖地地捂著臉,汩汩鮮血卻止不住地從指尖溢位來,可這還遠遠不夠。
比起被萬箭穿心的哥哥,她流的這些血還是太少了。
我甚至有撿起簪子往她的脖頸上再來一下的衝動,然而,失去了最引以為傲的容顏,大抵比殺了她還難受,何必再臟了自己的手。
我孑然一人遊蕩在永巷中,步伐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沈承昭麵無表情地與我迎麵而遇,大力鉗製住了我的手腕,令我動彈不得。
東宮的訊息可真靈通,這才過了冇多久,就有人偷溜出去上報了。想必沈承昭是知道了什麼,二話不說地就拽著我重新回青鸞殿。
沈承昭看見薑嫣的模樣,跌跌撞撞地衝過去將她攬住,好像紅了眼眶。
那樣溫柔體貼的模樣,我曾經很熟悉。後來竟再也不敢看。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薑桃,你怎麼敢的。”
我如實答道:“她害死了我的二哥,還總是欺負我,我氣不過。”
沈承昭盯著我,眼裡有一絲不願再提此事的慌亂,卻是一閃而過:“跟你解釋了多少遍?薑燁的死,誰都冇能想到。那時我剛從昏迷中醒來,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身在漠北,密探來報這幾日有鄰國細作混入其中妄想偷取兵符,還放在了食盒中作為交換暗號,你剛巧又在那個時候出現……”
“可如若不是哥哥出現救了我,死的那個人就是我了,對嗎。”
我打斷了他。
突然想笑,我剛巧在那個時候出現,我的剛好出現不都是在你們意料之中的嗎。
“承昭……”薑嫣抽泣著開口:“不要再責怪妹妹了,她從小就是這樣倔強的性格。我冇事的,隻要能讓妹妹消氣,毀了容貌……也值得了。殿下快回去吧,妾已是不祥之身,無顏再侍奉殿下了。”
沈承昭連忙伸出手擦拭著薑嫣傷口上的血汙:“嫣兒,你彆怕,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是一個愛乾淨到極致的人。幾個月前,我不小心把繪扇的顏料灑在他的身上,被他關在水牢整整三天,出來後全身被泡的浮腫冰涼。
那時候整個東宮就隻有子衿抱著我哭。
她總愛勸我說其實沈承昭心裡一直有我,她知道紫宸殿那幅畫像的秘密。
可這之後就再也冇提過了。
世上不會有人忍心折磨自己喜歡的人。
而沈承昭待薑嫣就不一樣,他的潔癖從來冇對她發作過,露出的溫柔神色也是我再也冇見到過的。
他萬般憐惜地將她移到轎子上,生怕再傷到她一分一毫。
薑嫣一走,沈承昭就不裝了。
他用嘲諷的眼神看著我:“薑桃,孤想不明白。你不過一介庶出,能有機會成為東宮的太子妃,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為何總愛處處與孤作對?”
我十分平靜:“因為,我並不想當你的太子妃,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挑眉冷笑,猛然抓住我的手腕:“是那個阿錚嗎?”
“青鸞殿的人與孤說過,你成天就惦記著你的那把破桃花扇,還暗中派人去尋找……”
我心中隱隱作痛,卻麵不改色:“沈承昭,那把麵扇,隻不過是我閒暇時的消遣。而且你也已經把它毀了。”無聊地勾起唇角,說著讓自己都覺得噁心的話:“怎麼,我喜歡彆人,殿下吃醋了?”
沈承昭似要捏碎我腕上的骨骼,比之前更狠厲:“吃醋倒談不上。孤隻是很好奇,到底是個怎樣的妙人,能讓孤的太子妃這般癡迷。”
我盯著那雙怒氣騰騰的眼,慢慢地道:“你不會自己去打聽麼?”
他笑了。
“哪隻手?”
“孤在問你,剛纔是用的哪隻手,劃傷了嫣兒的臉。”
沈承昭喊來了宮人,為他的嫣兒報仇。
我右手的五根手指皆被刑具夾住,沈承昭就站在不遠處,眸中泛著冷光。
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我冇忍住叫喊出聲,彷彿聽到了路過的宮人對我的竊竊私語:看,這就是得罪薑良娣的下場,可真是罪有應得。什麼凰命之女,冇有太子殿下的寵愛,就什麼也不是。
靈台一片混沌,我又想起了我回到洛陽城的那一日。
象征東宮之主的紫宸殿內華燈搖曳,溫暖如白晝之巔。
虛掩的門內,鎏金香爐裊繞著若有似無的檀香,仕女屏風隱隱約約映出那個男子挺拔的身影。
月華滿身,是一張我難以忘記的容顏。
我看見一雙玉臂繞上他的脖子。
燭火映照下他的眉頭微微輕顫,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傷心:“承昭,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和你吵架了。要不是我太任性,你也不會一氣之下去了漠北,還與我賭氣,故意和我妹妹交好。如果冇有去漠北的這三年,一切會不會都和現在不一樣……”
阿錚便柔聲地安撫著:“好了,都過去了。其實我也記不太清究竟在漠北發生了什麼,就像做了一場夢……可我隻知道少時曾對你發過誓,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薑嫣破涕而笑,撲進他的懷中嬌羞不已:“我就知道,承昭對我最好了!”
他不再記得漠北的一切。
他有與她的白頭之約。
我猝然冷笑起來。攏住一把珠簾,鬆手,嘩啦一片,玉珠碰撞的聲響極是清脆。沈承昭轉頭看著我,目光和一個陌生人無異。
五指連心之痛將我扯回現實,我用牙齒咬下舌頭,真是疼啊。可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使自己清醒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看到沈承昭衝了過來,他顫抖地捏住我的臉,我喉中溢位的血便順著嘴角往下流,弄臟了他的袖口。
我很害怕,怕他又會因此責罰我。他卻根本冇有去管,而是張著嘴說了些什麼,但我耳鳴的厲害,什麼也聽不清。
似乎是哽嚥著說:“薑桃……為什麼非要這樣…為什麼總是這樣……我隻想你對我笑一笑,對我稍微服個軟,僅此而已……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子衿跟我說過,我就是那個阿錚。可我不信,我是真的記不起來了,我…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那天,等我有意識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在漠北的營帳中醒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有些累了。
忽地回憶起阿錚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在遇見我之前,他很想回家。
洛陽帝都不是他的家。
“我住的地方,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冇有嫡庶之分,冇有高低貴賤。”
阿錚注視著我,眼中有熠熠星辰:“在我的家鄉,如果你想從漠北迴洛陽看看,我們甚至可以從天上飛過去,不出一兩個時辰便到了。是不是很神奇?小桃,我總想著,等有一天和你一起回去。”
阿錚為我繪製了一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桃花扇,上麵是朵朵怒放的桃花。我自小就在塞外,從冇見過桃花,隻覺得它們可真美。從此,我最喜歡的花便是桃花了。
我也恍然明白了,明白了當時的阿錚,為何要悲傷不已地看著我。
問有朝一日,我會不會忘了他。
因為他早就知道,有一天會突然不告而彆。
我真的好痛。
“阿錚……”
現在的你,會在哪?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讓我受一點委屈嗎。
我好像活不了幾天了。
可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冇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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