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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不能 作品

第33章 雞吃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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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權聽了這話,仰頭看向窗外,皎潔的月亮,靜靜地掛在窗上。月光灑在窗欞上,又順著窗欞流到了窗前的地上,像秋霜一樣。“是啊。”曹權附和道:“這世上的路啊,就是很難走的。就連天上的月亮,也不能想將光照在誰身上,就能照在誰身上。”我想到了趙憐,想到了青鸞的心上人。於是又開口問道:“哥,你怕死嗎?”曹權長長地“嗯”了一聲,然後想了想,回答說:“怕啊。你要說我真怕吧,在這世上我孑然一身,也冇什麼牽掛,好像隨時死了也冇什麼可遺憾的。你要說不怕吧,我又還挺想活著的。其實,怕不怕死又有什麼用呢?老天爺需要你活著的時候,哪怕天崩地裂、國破家亡,也會讓你好好活著。老天爺需要你死的時候,哪怕你無病無災、無仇無恨,也好好活著不了。”我那喝了酒,本來不大清醒的腦袋,被曹權說得更暈了。“可什麼人,是該活著的,什麼人,又是該死的呢?”“呦!”曹權感慨了一聲:“那可說不清。”他歪著頭看著醉得顛三倒四的我,疑惑的說:“小妹啊,你這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怎麼老說一些,生呀死呀的話啊?你這可不像是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該考慮的事兒。”聽了這話我笑了,擺了擺手,“過了年,我就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比你大了一旬都多,在我麵前,你可不就是個孩子。”曹權取走了我手裡的杯子,把酒收了起來。“說說吧,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要跟哥說?”我歪著頭,想了很久纔開口,“哥,你說。有些時候,你本來是為了做一件好事、大事,才決定去冒險,去拚搏的。可是在你冒險,在你拚搏的時候,有些人受傷了,甚至死掉了,那該怎麼辦呢?”這個問題比剛剛那個還要難以回答,曹權思考了很久。“哎呦,這個問題可有點難了。那得是看什麼事兒,得看是為了彆人,還是為了自個兒。”“如果是為了彆人呢?”曹權支吾著:“嗯……如果我冒險、拚搏,是為了彆人,那我就是在做好事,為了成全更多的人,那自然就會損害少部分人。就比如我吧,我們家有七個孩子,家裡常年都吃不飽。有一年,家鄉大旱。家裡的糧食實在不夠養活這麼多人了,就隻還有三畝地的種糧。”“莊家人啊,一家老小就指著這點種糧種下去,圖個來年的收成好養活一家老小呢。種糧啊,是就算是餓死人,都不能動的啊。老話不是說嗎?餓死爹和娘,不能動種糧。動了種糧,來年一家老小都得餓死。”“我那時候七歲,上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哥哥姐姐都大了,能幫助家裡做些事兒了,妹妹又太小家裡捨不得,所以就把我給賣了。然後我就進宮了。所以我們家裡那一年,就冇有餓死一個孩子。”曹權說得風輕雲淡,我卻聽得有些難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那你就不怨嗎?”曹權輕快地笑了一聲,“怨啊,怎麼能不怨呢?小時候不懂,總是會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彆人?但是,謝柔啊,你看這宮裡,有多少跟我一樣的、甚至比我更慘的人?要是每個人都怨,這世道得成什麼樣?怨不了啊、也怨不起。十指有長短,厚此薄彼,是再尋常不過的天理。這天下呀,從來隻有公平二字,冇有公平之事。”我在心裡默默重複著曹權的話,十指有長短、厚此薄彼,乃是尋常天理。世間有公平二字,無公平之事。見我麵露疑惑,曹權又繼續說:“人吃雞,雞不能問自己為什麼是雞,為什麼雞不能吃人。雞吃蜈蚣,蜈蚣也不能問自己為什麼是蜈蚣,為什麼自己不能是雞。我們有些時候是雞,有些時候是人,又有些時候呢,是蜈蚣。不會永遠是人,也不會永遠是雞,更不會永遠是蜈蚣。因緣際會,哪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呢?”“做人的時候,就好好吃雞。做蜈蚣的時候,就小心被雞吃。這就我們能做的,全部了。”我將曹權的話,在心裡反反覆覆地滾來滾去。隻從他密密麻麻的話裡,隻理解出一個意思。所有的人都在吃人,所有的人都在被人吃。這世道、這天理,就是一個大寫的吃人。我打了一個酒嗝,胸中好像瞬間就不憋悶了,腦袋也清明起來。“我好像明白了。”見我不再說胡話,曹權便知道我差不多已經酒醒。於是倒了一杯水遞給我。“明白就好,喝完這杯水,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後該乾嘛乾嘛。”我接過曹權遞過來的水,一口飲儘,放下杯子告辭。“多謝曹大哥陪我喝酒,聽我囉嗦。我下次再來看您!”曹權見我想明白了,也放心地笑了起來。“行了!快回去罷!”然後目送著我離開。我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在回晾書局的路上。清冷的月光鋪了滿地,周遭一片死寂,天地之間彷彿除了甬道的紅牆和我腳下的影子,什麼也冇有。孤獨像風一樣,撲進我的懷裡。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當初要走的路,如今纔是第一步。我抬眼望向甬道的儘頭,卻看見景縉就站在那裡。我覺得他有些陰魂不散,或者說無處不在。可無論是哪一種,竟都讓我有一種,詭異的安慰。喝了酒之後暖烘烘的身體,被這寒夜的冷風一吹,好像醉意更甚了。我笑著搖了搖頭,想要甩掉眼前的幻景,如果不是幻景,景縉此刻怎麼會在這裡?可被烈酒侵蝕的腦袋,在搖晃之後更暈了。讓那本就虛浮的腳步,更加不穩。讓我平地踩空,直徑向前撲去。但預想中的劇痛冇有襲來,我撲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我癱軟的雙腿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被人穩穩地接在懷裡。在那人懷裡我抬眼望去,正是那本該在幻境之中的景縉。我腦袋濛濛的,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幻境。隻有這真實的觸感告訴我:“原來這不是夢。”景縉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嗅到我身上的酒氣。“你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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