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常棣
-
皇帝李繹正於南薰殿中小憩。
“陛下,太子殿下來了。”裴監輕聲說道。
“嗯,讓他進來。”
“兒臣拜見陛下,陛下鴻福……”
“行了行了,起來吧。”太子還未說完便被皇帝打斷。
“謝陛下。”
“賀詹事的頭風近來可有好轉?”皇帝突然問道。
半月前,太子詹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賀庶遙便因頭風告假,一直未見上朝。
“應該……好些了……”
“應該,哦?太子未曾探忘?”
“兒臣,臣……賀詹事為臣總領東宮三寺十率,夙夜辛勞,以致身體報恙,臣未能躬身體恤,實屬臣之失也。”太子急忙解釋。
“這些天邊關戰事吃緊,朕每日寢食難安,不過……朕聽聞太子倒是日日在東宮快活得很……”
太子嚇得腿軟,便仆倒在地。“臣,臣,臣知錯了……”
“看來,朕還需好好與祁尚書聊聊,堂堂禮部尚書,便把朕的兒子、朕的太子教成如此,枉為朕親自挑選的太子師啊!”皇帝言語之中步步緊逼。
“陛下,此事皆錯在兒臣一人,不關老師的事。”
“怎麼,你的意思是朕說錯了?”
“兒臣不敢。”
“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自打你那東府來了個什麼內人,也不知道她給朕的太子灌了什麼**湯,竟迷成這般……”
“爹爹,兒臣真的知錯了,此事亦不乾她的事,陛下要罰便罰臣一人。”
“誰說要罰你了……儲君,乃是一國之本,看看你如今這個樣子……如此驕奢侈靡,朕又如何放心把這天下交給你!天子之義,必純取法天地,而觀於先聖;士庶之義,必奉於父母而正於君長。祁純一為今之大儒,故請其為爾師,太子啊,切莫辜負了朕的一番良苦用心。”
“兒臣明白,日後定當勤勉,不會令陛下失望。”
皇帝點點頭。“夫為君之道,如用兵器,太輕則銳,銳則以亂;太重則鈍,鈍則不濟,萬事須有個分寸。身居此位,事或有所不為,或有不可不為者,當明辨之。”
“兒臣謹遵陛下教誨。”
“行了,起來吧。今日叫你來是另有事交予你。”
太子李盛桑緩緩起身,落於旁座,這纔敢用袖子輕輕沾去額頭上的汗珠。
“此次平其突厥,河東節度使荀宥自是頭功,譚澄遠所率洛陽軍亦功不可冇,此兩人朕在朝上已行賞賜。而老四雖身在長安,但其遙領河南府牧,洛陽軍有功,自然理應也給他些賞賜,可一時朕未想好賞他些什麼,太子覺得……”皇帝問道。
“還是陛下決斷,臣不敢妄言。”
“有何想法儘管說,你我朝上為君臣,朝下亦父子,朕又不會怪你。”
“是,兒臣以為四弟平日裡淨愛收藏些稀奇玩意兒,陛下隨便賞賜他一件便是。”太子指著殿中的寶物說道。
“老四倒是喜歡這些,但他那裡儘是奇珍異寶,朕這些個他怕是瞧不上眼。”
“此物之貴,在於陛下賞賜,豈能與尋常寶物同論?”
皇帝遍覽一週。“那八角秘色瓷尊如何?”
秘色瓷器為越窯青瓷中之精品,其體如冰似玉,兼暈碧綠,人亦有詩雲:“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此秘色瓷尊,八角之上俱蟠螭龍,其間鏤雕葡萄寶相花紋,各物栩栩如生,此器乃是越州刺史作貢品所進,僅此一尊,實為絕品。
“兒臣以為不妥,不論四弟稀罕小玩意兒,此物還是大了些;且此為器之尊,陛下為九五之尊,此尊非陛下莫能與之相配。”
“那你挑一件便是。”
“陛下覺得……那件鷹嘴金怪獸如何?小巧精緻,造型稀奇,四弟必會喜歡。”
“你倒是眼力不錯,挺會挑,這可是前代匈奴的物件……罷了罷了,拿去吧!”
“臣替睿王先行謝過陛下。”太子起身,將裝著鷹嘴金怪獸的金鍍銀盒合上。
“等等,你再將此卷一併帶去。”
太子雙手接過卷軸,緩緩展開。“常”“棣”二字赫然捲上,還蓋著皇帝之寶印。
“你與老四雖非同一母,但皆是朕的骨肉,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他雖玩心較重,無心權事,但他天資聰敏,通曉事理,是你們其他兄弟幾個所不及……以他的才能,若他日後能輔佐於你,朕也好安心些。”
太子嘴角一絲顫動,叩首以拜。“陛下用心良苦,兒臣無以為報。”
“好了好了,快些去吧。”
太子李盛桑再拜而去。
睿王府。後院。
“四弟還有這般閒情雅緻!”
“二哥!你怎麼來了?今日二哥來,怎麼也不提前派人來通報一聲?你看我這……”睿王將手上的魚竿遞給下人。“二哥,快些進屋去!”
“你這書房裡的寶貝可真不少!”
“都是些無用的傢夥罷了。二哥彆站著了,快坐!”睿王擦乾淨洗過的手。“這些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冇人來通報便算了,竟連個倒茶的人也看不見,看來還是要好好與他們講講規矩。”
“是我讓他們下去了。”
睿王看見太子帶來的金鍍銀盒。“所以……二哥今日親自前來是……”
“四弟不必緊張,我來就是給你送些寶貝。”太子輕輕敲了敲盒子。“你自己看吧。”
睿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其中寶物映出的金光有些晃眼,睿王眼睛也如放了光一般。“這,這……這不是陛下的金怪獸!二哥怎麼弄來的?”
“此物是陛下賞賜給你的。”
“賞賜?”
“陛下說,此次平息突厥洛陽軍有功,你又是河南府牧,自然理應當賞。”
“這金怪獸,當年我可是百般求陛下,他都不肯給我。”睿王反覆仔細端詳這金燦燦的小玩意兒,簡直愛不釋手。“二哥,如今陛下怎麼捨得了?”
太子笑笑。“可能……是陛下看膩了吧……對了四弟,這裡陛下還有一物讓我帶給你。”
睿王拾起卷軸。“常、棣……這是……陛下的字,陛下的書道愈發精進了,此二字遒勁有力,剛中帶柔,恰到好處,此卷我定會好好珍藏。”說著,睿王將字捲起。“二哥,除了這字,陛下可還說了什麼?”
“難怪陛下誇你聰明,陛下隻說‘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隻此一句?”
“隻此一句。”
睿王沉默片刻。“可這後麵還有‘兄弟鬩於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平日裡陛下有所賞賜,都是讓裴監來,而今日單單讓二哥前來,看來是陛下彆有用意。”
“來之前我也未曾打開,不知陛下寫了什麼。”太子說道。
“無妨,還請陛下與二哥放心,我定不會做出那種事來,陛下不說,我自然也是站在二哥這邊的。”
“多謝四弟!既然我賞物與話皆已帶到,我便先回去了。”
“二哥不如用過膳再走?”
“不必了,我東府裡不還有一位等著我呢!”
二人相視一笑,太子轉身揮揮手。“走了!”
“那二哥慢走。”
睿王立於屋前,望著枝上新吐的芽苞,注目許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