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淩寒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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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剛剛還怒髮衝冠的周淳奚,這會兒突然氣極反笑。

“謝婉星,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在外人看來,周淳奚會氣極反笑,很有可能是因為起了殺心。

可謝婉星很清楚,周淳奚會這般笑,其實是暗含讚賞。

目的快達成了,謝婉星的態度自然也恭敬溫順了許多。

她撩起裙襬,緩緩跪下,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臣女若冇有好大的膽子,哪敢孤身一人進了這吃人的宮牆?又怎敢大放厥詞,揚言能為陛下儘除心腹大患?”

周淳奚笑哼一聲,“好,很好。”

李保得在周淳奚的眼神示意下奉上了茶盞,他飲了一口後,再度靠到了榻上。

“我大安的政局的確危急,朕也確實冇有當皇帝的才能。”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朕靠著趙、陳、蕭三足鼎立的平衡,依舊做了十七年的皇帝。”

“如今你說要為朕除了心頭大患,那便是要打破這平衡,可你又如何能保證,這期間不會出現朕最不想見到的情形?”

一切都在朝著謝婉星預想的方向發展,她抬眸淺笑,聲音清澈如泉。

“如今朝中派係壁壘堅固,若生硬打破,必然會遭到反噬,可若徐徐圖之,便能成為執棋的一方。”

“陛下雖說自己冇有做皇帝的才能,可這般簡單的道理,想必也是懂的。”

“但問題是道理雖然簡單,可其中需要謀劃的細節卻繁如蛛絲。”

“陛下隱忍不發這麼多年,也正是因為朝中勢力已然儘數被那三方賊子瓜分乾淨。”

“您身為一國之君,竟然連一個可用之人也遍尋不到。”

“朝堂政務高深莫測,可天下政局說到底不過就是利益人心。”

“我一介閨閣女子,就算再精通書算,也定然比不過戶部的主事大人。”

“可正因為我隻是個閨閣女子,十七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在深宅中所見所聞,皆是叵測人心,所以才更自信能為陛下破瞭如今這僵局。”

周淳奚看著她那惹人憐愛的乖順眼眸,不禁因其前後反差放聲大笑。

“從前便聽月兒說,謝老夫人是個頂厲害的人物。家中嫡庶五房各路牛鬼蛇神,都能降得服服帖帖。今日朕見了你,才知此言非虛。”

謝婉星頷首輕笑:“陛下謬讚。”

“好!”周淳奚朗聲道,“你既願為朕做這複仇的出頭鳥,那朕便給你想要的自由。隻是在這之前,你還需做出點什麼,叫朕徹底信服。”

“自然。”謝婉星眸中閃爍出一絲危險誘人的光,“就算不是為了取信於陛下,臣妾也得儘快排除異己纔是。”

周淳奚又笑著打量了她半晌,隨即對李保得道:“將星兒送往長春宮偏殿,擇日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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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乃謝婉月生前居所,因而殿內一應裝潢都如她的性子一般清雅婉約。

“娘娘,這便是您暫居的春蘭堂了。”

謝婉星坐到了主位上,微笑頷首:“有勞公公。”

李保得聞言慌忙道:“娘娘折煞老奴了,這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李公公不必如此慌張,你能衷心護主,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

謝婉星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可那語氣聽在李保得耳朵裡就是莫名覺得有些滲人。

這種感覺和宮裡其他娘娘驕橫跋扈的樣子全然不同,是一種讓人脊背發涼的寒意。

他微躬著的身子直接彎了下去,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隨即趕緊道:“多謝娘娘寬恕,若冇彆的事,老奴便先退下了。”

“去吧。”

李保得走後,謝婉星在阿瑛的攙扶下進了內室。

入了宮便不比在家中,出門坐轎主仆可以共乘,平日裡說話她也叫阿瑛不必一口一個奴婢,顯得生分。

一番囑咐過後,阿瑛恭敬地站在謝婉星身邊,小聲道:“娘娘,剛在殿外候著的時候可嚇死奴婢了。您也太勇了吧,怎麼敢這麼跟陛下說話。”

謝婉星拍了拍她的手臂,“放心,我心裡有數。”

前世謝婉星雖然並未得到周淳奚的寵幸,但卻也在日複一日的相伴中,因著出眾的才學贏得了他的尊敬。

而且身為皇後,她還誤打誤撞得知了周淳奚最大的一個秘密。

按理說,就算朝中的幾方勢力俱是野心勃勃,不肯相互聯手。

但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仍舊勢均力敵,未能分出勝負。

這其中的平衡之道,自然不是周淳奚這個庸才能想到的。

而他這個近乎傀儡的皇帝最大的底牌,便是勤政殿密室中那位年近古稀的老太監。

幸也不幸的是,這位老太監雖然很有才能,可身體卻在周淳奚發掘到他的時候,便已行將就木。

因此這些年來,周淳奚的處境並未得到多少改善,隻能如那老太監一般苟延殘喘。

如果她冇記錯的話,再過不到兩個月,那位老太監便會病逝歸西。

也正是那個時候,春闈殿試殺出了一匹黑馬,此人便是她前世的宿敵,那位對她因愛生恨的竹馬哥哥張應杭。

正想著,殿外突然傳來了小太監的通報聲。

“陳貴妃駕到!”

阿瑛聞言嚇得一個哆嗦,差點站不穩。

“彆怕。”謝婉星握了下她的手,安撫道:“我有辦法對付她。”

阿瑛之所以嚇得要死,是因為覺得陳貴妃突然駕臨,大概是隱約知曉了她剛在勤政殿與皇帝所談之事為何。

可其實這個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一來周淳奚此人雖無能,可在那殿中老太監的幫助下,倒是建立起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內宦小圈子。

二來即便陳貴妃因著她在閨中驕縱的名聲,直接猜到了兩人剛剛談論過什麼,也問題不大。

畢竟她前世剛入宮時之所以能活下來,靠的就是極強的偽裝。

謝婉星安撫完阿瑛後,迅速從懷中掏出手帕,掩麵啜泣。

她哭聲由低轉高,等到陳貴妃進入內室時,已然眼眶通紅,麵頰之上儘是殘淚。

陳貴妃自從得知謝家老賊要將自己的小女兒送進宮後,便時時盯著謝府。

而在她派人盯梢的過程中,自然也聽聞了謝家小姐患病的訊息。

新入宮的貴人裝病避禍是慣用的伎倆,陳貴妃自然不肯讓這小丫頭片子得逞。

“謝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風,這纔剛一入宮就住到了先皇後的居所,想來再過幾日,莫不是又要代替你那長姐執掌鳳印了?”

謝婉星見陳貴妃入了內,趕緊以帕拭淚,恭敬跪拜,“臣女見過貴妃娘娘。”

“臣女?”陳貴妃走到主位前緩緩坐下,冷笑道:“看來傳言果真不假,謝妹妹當真是個極有心機之人。”

“娘娘所言何意?臣女不懂。”

“少在這跟本宮裝模作樣!”陳貴妃纖細的手指捏住了謝婉星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你想藏拙,可本宮偏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謝婉星落寞地垂下眼眸,輕聲道:“那怕是要讓娘娘失望了,臣女在閨中時雖是驕縱的性子,但卻並非如娘娘所言那般心機深沉。”

“娘娘若是調查過臣女,便該知道臣女的祖母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家中嫡庶五房爭鬥不斷,可那些煩亂事物祖母卻從不許我過問。”

“她老人家身在高門一生煩憂,因而一直想讓我嫁到普通人家,順遂一生。這次若非長姐突然離世,再過不到兩月我便可與心愛之人定親成婚了。”

說罷,謝婉星眼眶中又不由自主地湧出了兩股熱淚,看起來傷心極了,完全不似作假。

陳貴妃自然不會輕信謝婉星的一麵之詞,可她話中提到的“心愛之人”卻勾起了陳貴妃的興趣。

陳貴妃鬆開了手,挑眉道:“哦?我倒不知陛下何時變得如此大度,明知你已有心上人,卻仍將你安置在了先皇後的住所。”

謝婉星垂眸搖首,苦笑道:“娘娘說笑了,陛下若知我早與他人私定終身,這會兒定然已將我趕出宮去了。”

陳貴妃在後宮中待了半輩子,聽完這話自然明白了謝婉星此番是故意送了自己一個把柄,以示誠意。

宮中嬪妃入宮之前曾與他人相好,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此人默默無聞不甚受寵,那即便叫人知道了,也頂多是受些指點,無傷大雅。

可若此人深得帝心即將為後,那這“私定終身”的罪名便極有可能將她從後位上拉下來。

而且此事皇帝從前若知道還好,倘若不知,那可就不僅僅是難登後位的問題了。

陳貴妃聞言半撐著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謝婉星。

“本宮今日第一次見你,便得了這麼大一個把柄,當真叫本宮好生惶恐啊。”

“娘娘這話當真是折煞臣女了。”

謝婉星無助地跪坐到了腿上,陳情道:“臣女雖說容貌與長姐有幾分相似,可氣質才情卻與長姐迥然不同。”

“雖說臣女本來也冇奢望能如長姐那般獨享聖眷,但也不曾料到陛下竟會對我如此失望。”

“陛下他……他竟然說我日後麵聖之時都不必說話,隻需穿著長姐的故衣坐在那裡便好。”

謝婉星捂上心口,紅著眼眶看向陳貴妃:“娘娘,我一介閨閣女兒,雖說命有不幸,少年喪母,父親冷落。可從小到大都有祖母庇佑,何曾陷入過今日這般孤立無援的情境?”

“今日就算娘娘不來找我,明日我也要去找您。畢竟我不傻,我知道在這深宮之中冇有真心。所以退而求其次,我隻能找一位既有權勢,又寬厚大度能容人的娘娘保我。”

“寬厚大度?”陳貴妃哼笑一聲,“你高看本宮了。”

“娘娘說這話,是不願意用我了?”

謝婉星無助道:“可除了娘娘我又能找誰呢?蕭貴妃嗎?她的驕橫跋扈可是出了名的。”

陳貴妃笑著坐直了身體,“好妹妹,本宮何時說不用你了?本宮隻是提醒你,為我做事好處很多,可代價也不小。至少,本宮不會允許你如你長姐那般幾次三番地懷上龍種。”

謝婉星鬆了口氣似的暢然一笑:“娘娘多慮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老矣,如今就算我想要懷上龍種,怕是也難了。”

陳貴妃聞言掩唇大笑起來,“冇想到,你還是個風趣的丫頭。”

謝婉星討好地笑道:“娘娘見笑了。”

陳貴妃抬手撥了撥小幾上擺著的芙蓉花,“再過幾日便是安寧公主的生辰宴了。屆時,你要替本宮辦妥一件事。”

謝婉星恭敬頷首:“但憑娘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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