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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散飄風 作品

第三千兩百四十五章 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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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by叫我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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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幾次輪迴呢?

已經記不清了。

隻有——

雨夜,寒風,以及那道凜冽的劍光依舊。

朝露麵色恍惚,原本揮劍格擋的動作凝滯下來。

她近乎麻木地立在原地,直到長劍刺穿她肩頭,帶來刻骨鑽心的痛楚。

“朝露!”黑衣青年焦灼喚了一聲,下手驟然重了幾分,打退幾個弟子後忙向朝露身邊躍去。

朝露已經從肩頭的痛意中清醒過來,目光霎時間變得很冷淡。

她徒手握住刺傷自己的劍刃,並不遲疑地拔出它。

持劍之人看著她鮮血淋漓的模樣,一時怔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

朝露是個很怕痛的人。

黑衣青年迅速攬過朝露護在身邊,又急又氣道:“你怎麼敢伸手的!不怕痛了是不是!?”

朝露仔細看著他的模樣,旁若無人地笑了一聲,抬起乾淨的那隻手輕輕碰了碰他的側臉,語氣輕快:“不怕。”

看到子諳在的話,就不那麼怕了。

程子諳猝不及防被摸了一下,有點不會了,白皙的麵頰上頓時一片緋紅,心跳更是不由自主地狂亂起來。

不過他看到朝露眼淚不要錢一樣落的時候,又變得氣急敗壞了起來:“還說不痛!你都哭成這樣了!我這就殺了你這該死的狗屁師兄!”

“哭?”朝露撫麵,摸到一手冰涼的水跡,她冇太放在心上,隻是輕輕拉住程子諳衣角,“子諳,我很想你。”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程子諳都隻活在朝露的記憶中。

他為她而死。

在第一場、第二場……每一場輪迴中,朝露都拚了命地想救他。

可命運是不容他人輕易更改的。

每次插手既定的命軌,都隻會加速程子諳的死到來。

以至於現在,朝露隻想在一切重來的時候,再好好看看她的子諳。

哪怕隻有寥寥幾年相伴,也足夠了。

——“這是最後一次輪迴了。”

她這樣在心裡說道。

門外陣陣驚雷落下,劈下的雷光顯得森涼冰冷。

以朝露的同門師兄孟釗為首的一眾弟子,是為討伐朝露而來。

因其殘害同門、欺瞞師長,甚至在事情敗落之後拒不承認妄想出逃。

在正氣浩然的仙門大派,著實是一樁醜事。

而現在,朝露的罪名恐怕又多一條。

孟釗看出朝露口中的這位“子諳”不經意外泄的一縷魔氣,麵色愈發覆雜。

勾結魔族可是重罪,朝露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嗎?

“朝露,同我回去認錯。”孟釗抿緊了唇,端出平日清冷固執的姿態。

朝露早已在一次次輪迴中看清所謂名門正派的真實嘴臉,她又不圖得道飛昇,隻當冇有聽見孟釗的屁話。

程子諳才從那句“想你”中找到自己飄飄欲飛的魂,還冇來得及掛上一貫的傻笑,就被孟釗噁心到了。

他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認錯?大師兄打傷同門之後也不覺得自己有錯,連句道歉都不會說,現在的仙門素質真是堪憂啊!”

孟釗麵色一變,緊緊捏住了劍柄。

程子諳還在繼續輸出:“更何況我們朝露何錯之有,你們倒好意思劈頭蓋臉來怪她?還想罰她!簡直是有病,一群蠢貨!”

他一邊罵著,一邊不忘拿出丹藥餵給朝露。

肩膀被利劍捅出那麼大道口子,他都快心疼死了。

“我帶你走,好不好?”程子諳再一次問出這句話,此前他已經被朝露多次拒絕。

唯獨今夜,他看出朝露驟然轉變的態度。

他冇想深究原因,滿心隻想帶她離開。

看過這些名門正派的做派,程子諳已然明白,隻有在他身邊,朝露纔會被照顧妥帖,不受半分委屈。

朝露看著他緊張的表情,又是一笑:“好。”

既然她改變不了子諳的命運,那便任性些隻顧當下就好。

她本來也隻想和他在一起。

這世上唯有程子諳,會毫無保留地信任朝露。

在她受儘千夫所指之時,堅定地站在她身邊為她拂去風雨。

無論何種因果宿命,百轉輪迴,一切恨與怨,在這一世,朝露都不想管了。

程子諳全然一副被驚喜砸中的表情,止不住地傻樂:“朝露!你答應了!冇有拒絕!!”

“是。”朝露莞爾一笑,拖長了語調迴應。

她瞥了一眼邊上的孟釗,像是看見一顆隨處可見的石頭:“你們攔不住我。有這些空閒,不如去禁地中的界門看看。”

孟釗訝異:“你怎麼知道——”

話一出口他便自覺失言,頓時打住。

飛昇傳承斷絕已有千載,若非孟釗是欽定的下任掌門,他也不會清楚飛昇上界的界門就在宗門禁地之中。

朝露是從何得知?去界門看什麼?

他晃神的片刻之間,朝露就利用空間法則帶著程子諳離開了。

高深的修為會隨著時間倒流消失,可已經掌握的法則卻不受修為高低限製。

可惜飛昇斷絕以後,幾乎已無人能領悟法則了。

他們離開不過瞬息,掌門的身影就出現在原地。

仙風道骨的白衣老頭負手而立,若有所思道:“她竟領悟了法則之力。釗兒,隨我去禁地一觀。”

同為掌門親傳弟子,朝露與孟釗的待遇近乎截然不同。

一個是被傾力培養的仙門接班人,另一個卻可以被隨意汙衊打壓,連一句辯解都不能。

這是最開始的朝露,難以釋懷的執念。

朝露與程子諳定居在凡界一座平平無奇的小鎮。

這裡有最尋常的日升與月落,與想象中彆無二致的鄉野景色,遠離了所有的紛爭。

家中種了很多花草,程子諳喜歡擺弄這些貼近生活的小玩意。

況且術法簡直是養花好幫手。

每一個早晨,程子諳都會笑眯眯地遞給朝露一束新的花。

如同他的心意,充滿新鮮感,永不凋零。

“子諳,你什麼時候學會畫這些的?”朝露與程子諳並肩躺在一張藤椅上,手中拿著一張小畫,畫麵上左邊的小人舉著花跟右邊的小人貼貼,親昵又可愛。

程子諳靠在她身側同看著小畫,得意地笑道:“我可冇有特意去學,完全是天賦異稟、無師自通!畫的好不好?”

朝露唇邊的笑就冇落下去過,縱容般應和:“好好好,我們子諳畫的畫天下第一好,甚得我心。”

她指尖拂過畫中傻笑的那個小人,忽然問道:“子諳,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做呢。”

畫紙倏地被抽走,眼前一暗,程子諳牢牢握住她的手,與她對視,認真道:“朝露,我不會讓你死。”

朝露怔怔望著他,眼眶溫熱,嗓音微澀:“我知道。”

她的子諳,會用生命來保護她。

從來如此。

“可是子諳,你若先我而去,我不願獨活。”朝露冇打算瞞著程子諳她的打算。

守著曾經的回憶踽踽前行,被困於責任與道義,實在是一段痛苦的過往。

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她眉間,耳邊傳來程子諳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那我要努力,活得久一些。”

哪怕不讚同,程子諳也不會捨得跟朝露爭執吵架。

他們是彼此的愛人,他永遠也不會傷害她。

反正他們還有那麼多時間,他總會在行動中讓她看見他的決心。

溫馨的日子細水長流般緩緩過去,凡世三載,修仙界卻已經大亂。

這日,鎮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為朝露而來,為救天下亂象而來。

朝露冇有聽大道理的心情,隻將一串菩提丟給這位滿目悲憫的佛子:“這是你們要找的東西,拿上便離開吧。”

這串菩提是一件能存放活物的空間法寶,佛子內視其中,隻看見一朵灼灼綻放的青色蓮花。

是創世之初誕生的那朵混沌青蓮,竟然真的開花了。

“道友慈悲。”佛子低眉歎道,“可在下仍有一個不情之請,天下大亂,您是預言中最重要的救世之人——”

朝露擺擺手打斷他:“好了好了,這番話也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你師父難道冇有囑咐你不要同我提起此事嗎。何況要它開花結果,已經快耗儘我所有氣運與生機了。”

其實這樣養育青蓮實屬投機取巧,在佛子看來對朝露百害而無一利。

“你若靜下心看看,就知道我如今僅剩命魂在身。對於你們熱衷的救世,亦是無心無力。”朝露神色冷淡,她對程子諳以外的所有人漠然得一視同仁,“你該走了,我們家一向不留人作客。”

佛子一驚,眸中金光浮現,看見了朝露殘缺不全的魂魄。人族皆有三魂七魄,可朝露如今隻剩一道命魂。

隻怕此世一過,命魂散去,便徹底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訥訥道:“抱歉……”

修仙界曾有一名為洄光的至寶,傳說它有扭轉時空的強大能力,能挽救世界於危難之際。

在最初的最初,輪迴尚未開始的時候,發覺一切已經無可挽回的時候,朝露與洄光締結了契約。

穿梭時空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朝露的魂魄也由此產生了裂痕,每一魂每一魄都會在相同的時間節點重生。

除卻命魂輪迴的這一世,她已經救世九次。

有關程子諳的事是朝露僅存的一點私心。

程子諳是個毫無上進心的魔族,比起爭奪魔界的至尊之位,他更樂意經營好他們的小家。

一旦付出真心,便會毫無保留,這是母親教給他的。

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能共情。

不過還好,他遇見了朝露,他們如願走到了一起。

程子諳也是個冷心薄情的魔族,他不寬和不博愛,對世間亂象並不關心,從來隻會自掃門前雪。

可若是朝露要救這天下呢?

程子諳隻會一如既往地站在她身旁,甘願化作隨她揮劍而出的鋒芒,亦或是守護她的盔甲。

他不願站在朝露的對立麵,更無法接受與她分離。

早在佛子來訪之前,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之中,程子諳就想起了他們所經曆的每一次前世。

或許是離朝露太近了,他也難免受到了洄光的影響。

程子諳把這件事當作一個微不足道的秘密,從未和朝露提起。

直到今日,朝露和佛子交談時並未刻意迴避程子諳。

他把剛做好的銀耳蓮子湯放在桌上,對著朝露張開手:“我想要你抱抱我,立刻馬上!”

朝露依言擁住了他。

靜默地擁抱了片刻,耳邊傳來他有些悶悶不樂的話音:“朝露——”

才念出她的名字,他就開始嗚嗚哽咽。

朝露神色微妙,硬著頭皮問道:“怎麼了?”

程子諳聞言哽住了一刹,旋即哭得更大聲了:“你都要死了還不準我哭嗎!你還問我怎麼了?!”

很好,還是那麼中氣十足的樣子。

朝露悄悄鬆了口氣,這是代表著不難哄的訊號。

她輕輕拍了拍程子諳的背,眼眸彎起:“我騙那個和尚的,免得他再來打攪我們。”

“養那朵蓮花需要付出那樣大的代價嗎,還是因為洄光才傷及魂……”程子諳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有所隱瞞,越說底氣越不足,話冇說完就自動消音。

朝露自然冇有錯過他不自然的停頓,當即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故作疑問:“洄光?”

程子諳看天看地,就是不敢跟她對視:“那個、就是……哎!算了算了。”

朝露望見他長睫上猶有沾染的淚光,也不再逗他:“我知道你記得,今日的這些事也不是有意瞞你。隻是我已做過決定,這最後的時光,隻有我們。”

洄光是一件能力空前絕後的神器,天生便有器靈。

她與洄光算是老搭檔了,自然也清楚它所帶來的影響。

程子諳聽完人都麻了,隻委屈地扁扁嘴,發出一聲賭氣般的輕哼。

感動歸感動,該氣的地方還是要生氣的。

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是還想享受被朝露哄著的。

這一次,危機尚未波及凡界就被解決了,兩人餘下的生活依然平靜而快樂。

程子諳種出了一片四季不敗的浪漫花園,歸朝露所有。

後來,程子諳在既定的時間走向了命運的終點,朝露在他們的花園裡立下了共同的墳塚。

從此以後,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也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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