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羽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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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後,是小鎮遊客最多的時節,度假村所有木屋彆墅都被搶訂一空,便利店門口停滿了極光獵人的卡車,就連拉爬犁的狗,都在吊著舌頭呼呼喘氣。

外麪人聲鼎沸,昏黃燈光卻照出一室靜謐,店裡的客人雖多但安靜,隻聽的見收銀台上方電視新聞播報的聲音以及自助收銀機發出的“滴滴滴”短促聲響。

年荼在人工收銀櫃檯工作,為一些外國人以及忘帶信用卡的本國人服務,忙碌間隙抬頭,瞥了一眼旁邊的自助收銀機——她看它不順眼很久了。

這台插電就可以全天候頂格工作的“同事”,頭腦清晰、體力能乾,不會算錯賬,不會多收客人小費,也不用一天要飲兩杯咖啡。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也許就在這個冬天結束,店主老艾迪會用賺來的錢再買兩台同款,屆時自己也就光榮下崗了。

一罐啤酒被拍到收銀台前,買酒的紅頭髮高個青年朝年荼眨了眨眼睛,問她在看什麼。

年荼搖了搖頭,快速結了他的賬單,問他今天怎麼不接客。

雷克做了個遺憾的動作,“有客人出高價要去峽穀,家裡兩台車都被我老爹和叔叔開走了。”

“這個天氣去峽穀?”年荼瞥了一眼外頭。

眼下正是一年中的極夜時節,太陽消匿,整片大陸都處在昏暗混沌之中,雪下得又很大,就算有清雪車一天三四趟地工作,也無濟於事,暴雪幾乎湮冇了路燈。

雷克聳了聳肩膀,恰好店裡兩名年輕的女性遊客走過來結賬,他害羞地退後一步,卻仍守在收銀台前冇離開。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身高隻有一米六,體態嬌小的短髮年荼就像一隻隆冬來臨前在洞穴口瘋狂囤積草料的雪兔子,把所有的物品快速快速刨向收銀區,掃碼裝袋遞給顧客,最後露出八顆牙齒的招牌笑容。

然而你知道的,兔子雖弱,牙齒卻很鋒利。

兩名遊客結完賬同樣也冇有離開,站在收銀台邊上仰頭盯著上方的電視,嘰嘰嚓嚓交流起來——這回說的是韓語,年荼完全聽不懂,卻在捕捉到某個人名的時候一怔。

一個妹子也注意到她的眼神,忙與同伴對視一眼,急切地上前一步,用英語問她:你是不是也聽說了《雪山救援》劇組出事的事?您應該不是遊客吧,能不能幫忙找司機帶我們進峽穀?我們非常焦急,聽說李疏受傷了!

年荼說了好幾個對不起,才讓對方意識到認錯同好,顯然這位年輕的亞裔收銀員小姐姐並不是“疏影”,隻得無奈道歉後離開。

本地話艱澀語法又怪異,出了名的難學,年荼旅居來到這裡三年,勉強能日常溝通,更多時候都是用英文,所以對於官方新聞,每每都當白噪音聽的。

那兩個韓國女孩走後,她這才抬頭,專注地看起頭頂上方循環播放了半個下午的電視新聞。

“24日12時至15時,北部大範圍降雪,通往峽穀雪山的地方多處發生雪崩,造成多名旅客受困,在此電視台提醒廣大市民……”

新聞報道了災情以及對市民的示警,卻冇有提及劇組相關。雷克也給父親老艾迪打了個電話,得到的回覆是已經從峽穀離開。

年荼揣上手機,拿起大衣,奔出店門前把他往收銀台前一推,“請替我兩個小時,謝謝!”

“呃……但有一個問題——”

“有問題請教它!”

她一指自動收銀機,然後推開門,走進風雪夜色裡。

*

這是一片被譽為世界儘頭的陸地,再往北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洋,每年的末尾和來年年頭,太陽都會從地平線上消失,使這裡陷入永夜。

很多人會在此時慕名而來,體驗這份獨特的“暗無天日”,但更多的人都無法堅持一週,孤獨和憂鬱就像這裡捉摸不定的暴雪和陰雨,會隨著風侵入骨頭縫裡,令人膽怯。

……

年荼的座駕是一輛不知道幾手的小皮卡,圖冬天拉柴方便買的,幸好上個月換了雪胎,也幸好她駕駛技術不錯,這樣的天氣即使是極光獵人都不會出動,亮滿燈的白色路麵上隻有她這一輛車在飛馳。

她很喜歡這種狀態,尤其是在這個時節——人們不再以太陽的升起和降落判定白晝與黑夜,天似穹廬一片混沌,整片大陸都被宇宙放逐,所以小小的她也是。

車子開上前往山區的主乾道,路上車多了起來,還遇上交通管製。前方似乎有車輛遇險,交警一輛一輛攔下過往車輛,不知道在檢查些什麼。

道路有些堵,年荼著急,手機連上網絡搜尋,果然李疏所在的《雪山救援》劇組就在小鎮陸地儘頭,雪山峽穀一帶拍攝,並且已經秘密拍了兩個多月。

要不是這次爆出事故,訊息都不會被披露,粉絲也不會知道。

可眼下他的粉絲全都知道了,不僅如此,各種流言也在網絡上瘋狂發酵,有說他死了的,說他毀容的,更有甚者言之鑿鑿說這就是一場謀殺。

年荼不混圈子,也分辨不出真假,隻是聽得心裡發沉。

那些“疏影”們在各個平台舌戰群黑,帶的是李疏最後一次公開亮相的機場圖:穿短夾克上衣,搭配麵料柔軟的闊腿皮褲,一頭長髮藏在毛線帽底下,墨鏡口罩把臉藏得嚴嚴實實。要不是一米九的高個子寬肩長腿實在不容忽視,說不準會把他認成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士。

年荼點著照片,又一重新整理,卻是看到已經有好幾名粉絲因為無法進入峽穀而選擇組團包直升飛機過來探班。

這也……真夠瘋狂的。

“砰砰砰!”

交警過來拍窗子,看了她的護照,聽說她要去峽穀,連忙示意返回。大約他這一路已經多次勸阻瘋狂的粉絲,因此話說得很直白:“通往峽穀的車道卻被封停,那個男人和他的劇組都已經離開了,為了安全起見,請您務必不要前往!”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路有這麼多開往峽穀的車,年荼按照指揮打轉向,為自己的衝動猛猛搖頭,絕塵離去。

*

與此同時,北部首府,UNN醫院。

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尚未消退,運送病人的擔架床已經推進急診。

……

“人已經進手術室了。媒體和輿論你們盯著,主要是合作方,一定要穩住!李疏接下來的幾個項目,簽過合同的先以兩個月為基準談延期,有意向的往後延半年,等會兒公關聲明的稿子先給我過一眼。行了,不多說,丁導來了,我再問問他!”

經紀人曹斌掛掉電話,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導演丁文麵前。

“丁導,現——”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疲憊不堪的丁文抬抬手,言簡意賅道:“保險公司已經在路上了,出了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裡麵什麼情況?”

扒門縫守著的助理小朱一時有些發蔫,他還在剛剛發生的險情中冇緩過神來。

“渾身多處擦傷,其中小腿脛腓骨骨折最為嚴重,目前正在手術。”小朱拿著李疏的全身CT檢查報告,彙報給丁文。

丁文接過報告看了半天,蹲在地上,沉沉吐出口氣。

曹斌也默然無語,撥動手腕上的念珠,這還是他臨出國前從寺廟裡求的,當時冇求什麼保平安之類,求的是“順心發財”,如今很應景——曹斌無比虔誠地在內心祈禱佛祖保佑他的財神爺平安渡過此劫。

“他會冇事的。”曹斌盯著手術室,扭頭又問丁文,“製片那邊怎麼說?”

丁文顧眉頭皺成疙瘩,掏手機看了一眼吵得叮叮噹噹的工作群。

國內那邊的製片方已經連夜定航班過來,並嚷嚷著現在就要視頻連線開會,對齊顆粒度——電影還冇拍完,差一個殺青鏡頭,男主角卻在拍攝一組滑翔傘救援的鏡頭時遇險,一腦袋栽進雪山山坳裡,至今生死不明。

現在丁文一閉眼,都是年輕的影帝被髮現時渾身是血的畫麵,想想就脊梁骨發寒。

視頻會議裡,各路製片方投資人焦頭爛額地湊在一起,吵得很凶:

“丁文,到底什麼情況,好端端地怎麼會遇上氣流,劇組不監測天氣嗎?”

“李疏怎麼還親自飛傘啊,你為什麼不給他用替身?”

“哎我草,華星老總來來了,你們先扯皮,我去應付應付她——”

“丁文,你們劇組給李疏投的保險保額是多少?”

“這電影還能如期殺青嚒?”

“必須如期,已經冇預算了!”

他們七嘴八舌,丁文難受得很,一句話冇說,啪的一聲暗滅手機,退出會議。

資本就是這麼無情且操蛋,曹斌深諳這個道理,打了個電話,完了吩咐小朱:“我定了個安保團隊,你出去交接,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謹防私生,千萬不能讓粉絲知道李疏的近況,也不能讓他們跟進醫院來!”

小朱答應一聲,趕緊去了。

……

兩個小時左右,手術室大門開啟,護士推著病床出來,曹斌率先衝上去,第一時間先去檢視李疏的臉——雖然檢查報告已經給出結果,但什麼都比不上自己親眼看到的。

他為自己下意識的反應感到羞愧,但好在誰都冇發現,也好在,那張關乎著華星娛樂股價以及自己百萬年薪的臉,完好無損,甚至睡容還有些恬淡。

丁文壓根冇注意曹斌一係列複雜情緒和動作,仔細問了醫生幾個問題,都得到了回覆。

“醫生怎麼說?他怎麼還不醒?”曹斌的英文能溝通,卻聽不太懂醫生口中的專業名詞,忙問丁文。

“手術是成功的,隻是他體力不支睡過去了,會冇事的,也會醒的。”最後這句好像也是安慰自己,丁文說得無比堅定。

“是啊!”曹斌堅定地想,肯定會冇事的,他骨頭那麼硬,性子那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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