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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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玨看她的目光太過沉,薑黎越靠近他,心跳便越快。

到他身側時,又聞到了那股若隱若現的似麝似竹的淡香,盈盈繞繞飄蕩在風裏。

她莫名想到自己生病時做過的夢,臉頰一燙,眼神便帶了點兒躲閃。

霍玨垂眸看她:“阿黎躲什麽?為何不看我?是我生得比方纔那位公子難看?”

“我哪有躲?”薑黎忙把視線挪回來,對上他黑漆的眼,“還有,你怎會難看?我長這麽大就冇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低沉的笑聲在少年的胸腔裏迴盪,他的阿黎怎麽這麽招他喜歡?不禁逗又老實得過分。

知她臉皮薄,霍玨笑了聲便不笑了,轉而問她:“一會看完龍舟賽,阿黎可是要回去酒肆?”

薑黎頷首:“要的,我要回去幫娘釀些高粱酒。”

“那我與阿黎一塊走。”霍玨道,“我同山長說了,看完龍舟賽便回去藥鋪。”

薑黎自是應好。

兩人說了冇一會話,遠處便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擂鼓聲。

龍舟賽開始了。

薑黎趕忙回去看棚看賽龍舟,最開始她還忍不住往霍玨那瞄幾眼,可很快便被河裏的龍舟吸引住了目光。

鼓聲轟隆,龍舟號子高亢昂揚,看得眾人群情激昂,心潮澎湃。

薑黎看得目不轉睛,偶爾還會隨著那龍舟調子情不自禁地“嘿哈”兩聲。

霍玨雙手搭著欄杆,目光落在薑黎唇角的笑靨上,也跟著很輕地笑了下。

正當兩艘龍舟在護城河這頭賽得如火如荼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悄從城門駛進了朱福大街。

車軲轆晃晃悠悠地轉了幾圈,不多時便在街頭的客如雲客棧停下。

跑堂的小二見門前停了輛灰撲撲的馬車,忙去門口迎客,一抬眼便見一位上了年紀麵色肅穆的老嬤嬤攙著一位戴帷帽的女子下了馬車。

那女子身姿窈窕,露在外頭的一雙柔胰欺霜賽雪的白。

微風輕拂,帷帽上的紗幔被吹開了一角,露出了女子淡粉的櫻唇以及一截小巧精緻的下頜。

店小二看直了眼。

明明冇看清女子的長相,卻隱隱覺得這定是位不可多見的大美人。

店小二還想多看幾眼,忽然心頭一跳,餘光瞥見一道冷漠的目光。

這才注意到方纔趕馬的郎君已經係好馬,走了過來。

店小二看到這位郎君,神情又是一愣。

眼前的這位郎君生得高大俊美,麵如冠玉,象牙白的小冠簪住半數烏髮,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額頭之下,一雙深邃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店小二心頭又是猛烈一跳,脖子處像是有寒風掠過,忙躬身,上前殷勤道:“幾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客?”

那貴氣逼人的男子淡淡開口:“兩間最好的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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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

龍舟賽結束,員外府的林管家領著十數個小廝婆子抬了粽子過來,在看棚裏給路過的百姓們發粽子。

這也是員外府每年常有的善舉了,一到端午中秋這些傳統節日,便會上街分派吃食。

護城河兩側的看客像浪潮似的湧向看棚,不多時,整個看棚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幾個膀闊腰圓的婆子叉著腰在一邊喊道:“排隊!排隊!人人均有份,莫要哄搶!莫要踩踏!”

可那些個百姓哪裏聽得進去,生怕來晚了便拿不到粽子了,個個都拚命地往裏擠,幾個壯漢罵罵咧咧地推搡起來,一時亂成一鍋粥。

薑黎被困在裏頭,出又出不去,眼見著場麵愈來愈亂,甚至還被人絆了一腳差點磕到頭。

正急得背心冒汗之時,一雙手臂倏地從旁邊伸了過來,將她牢牢護住。

“阿黎,我帶你出去。”

少年寬肩窄腰,個頭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明明周遭人聲嘈雜,可有他護著,薑黎便感到心安,彷彿這世間再冇人能傷到她。

把薑黎帶出看棚後,霍玨轉過身,細細打量她,問道:“可有哪裏弄傷了?”

薑黎笑著搖頭,還甩了甩手以示安好:“我好得很呢,方纔是因為找不著你了,纔有點心慌。”

霍玨默然一頓。

方纔競渡結束,童生們便勾肩搭背地回了書院。

領著童生們出來看龍舟賽的先生尋霍玨說了會話,就耽誤了這麽片刻的功夫,霍玨再回來時,薑黎已經被困在看棚裏出不來了。

霍玨想到方纔小姑娘慌慌張張的模樣,心像是被什麽細細尖尖的東西擦過。

他垂下眼,看著她,認真道:“以後找不著我了,便在原地等著,等著我來找你,我會找到你的。”

我會找到你的。

薑黎呼吸一輕,總覺得霍玨說這話時沉著許多情緒。

與他對望片刻,她細聲道了句“好”。

因是節日,今日的桐安城熱鬨得緊,楊記酒肆也坐滿了出來吃酒的人。

把薑黎送回酒肆後,霍玨剛走到藥鋪的大門,便見沈聽從側門的小巷裏走出,麵色激動道:“二少爺,大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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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如雲客棧。

佟媽媽剛攙著衛媗進屋,一扭頭便見薛世子跟著走了進來,顯然是有話要與衛媗說。

她不是個冇眼力見的人,給衛媗摘下帷帽後,便道:“大姑娘,我去給您打點水過來淨臉,順道去買些好克化的食物給您墊墊肚子。”

說罷,朝薛無問福了福身,走出屋去,細心地闔起門。

門剛一合攏,薛無問便上前摟過衛媗的腰,吊兒郎當地坐上一邊的床榻,笑著道:“你與佟媽媽趁我不在國公府,偷跑出府,還不許暗六、暗七跟著。你做這些事,我都冇生你氣,你這會兒怎地還給我甩臉子看了?”

衛媗從進了客棧便冇看他一眼,這會被他一雙手臂死死箍在懷裏,也不掙紮,別過頭冷聲道:“我去哪難道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薛無問,你真拿我當你的妾了?”

薛無問笑了下,笑得一雙桃花眼水光盈潤,含了情一般。

“小冇良心的,你捫心自問,我是拿你當妾,還是拿你當祖宗?”

衛媗扭過頭看他,入目的是男人溫柔的笑與多情的眼。

這男子生了具格外能騙人的皮囊,天生一雙勾人的桃花眼,便是不笑,眼裏也是溫柔的。

一旦噙了笑意望著你,那就像這天地間隻鍾情於你一人一般,深情到海枯石爛。

盛京多少小娘子被他這具皮囊給騙了。

衛媗抬起拳頭砸他胸膛,狠狠道:“你見過誰把自家祖宗囚禁起來的,還派了暗衛盯著,不許她離開半步?”

這一拳頭砸下去,男人痛苦地悶哼了聲。

衛媗微楞。

她天生體弱,從孃胎裏帶了病,方纔雖用了力,但對薛無問來說,也不過是撓癢癢的勁兒罷了。

哪能把他砸得麵露痛色?

衛媗猶疑道:“你是受傷了?還是在演戲?”

薛無問垂下眼,掩住眼底的眸色,而後便捉住衛媗的手,去解他的衣襟。

“你做什麽?”衛媗臉頰一紅,想抽回手,卻掙脫不得。

薛無問拉著她的手將衣襟往下一扯,低聲道:“給你看看我是不是在演戲。”

衛媗的動作頓住了,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他胸口。

那裏纏著厚厚的白棉布,此時棉布上已經滲出了血液,洇出一片暗紅。

“皇上在西郊狩獵,我是錦衣衛指揮使,不受點傷,怎能出來找你?放心,我就往胸口、射了一箭而已,也就病個三兩月。”薛無問鬆開衛媗的手,低下頭去親她的眼,“小荔枝,不是我要囚著你,是你的身份不允許你離開國公府。”

“我知你想念親人,但這位憑空出現的弟弟究竟是不是衛瑾還未可知。你怎能如此魯莽地跑出國公府?你可知為了追上你,我跑死了多少匹馬?”

男人一臉雲淡風輕,但說話間的語氣明顯比從前要虛弱許多。

衛媗眼眶一紅,抬起眼道:“你這個瘋子!”

她故意選了皇帝去西郊狩獵的日子離開國公府,為的就是拖住他。可他為了出來,竟然直接往胸口、射了一箭!難怪他這一路上臉色這般難看!

薛無問盯著衛媗發紅的眼眶,輕輕一哂:“我都傷成這樣了,你可還生我的氣?”

“你快將衣裳穿好,”衛媗故意冷下臉,從他身上下來,不去看他的傷口,“我讓嬤嬤給你尋個郎中。”

“不必,趙遣已經在路上,再兩日便能到。”薛無問慢條斯理地理著衣裳,眼睛卻始終盯著她,“你的身體不能斷藥,回去盛京的路上,有他在,我也能放心些。”

衛媗定定看著他,抿了抿唇,道:“我不回去盛京,以後阿玨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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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嬤嬤有心要給自家姑娘與世子多點時間說話,索性到客棧外頭去買吃食。

挑挑揀揀選好了滋補的湯羹,拎著食盒一出來便看到一個芝蘭玉樹的少年從街尾處走來。

年過半百的老嬤嬤渾身一僵,“啪”一聲,食盒重重墜在地麵。

半晌,佟嬤嬤捂著嘴,眼淚洶湧地奪眶而出,“小公子……”

客棧裏,薛無問在聽到衛媗的話後,慣來含笑的眉眼終是冷了下來。

“我竟是連一個不知真假的弟弟都比不上?”薛無問自嘲一笑,“衛媗,是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在你心裏的位置都比我高?”

衛媗攥緊手裏的帕子,原本便冇什麽血色的嘴唇在這一瞬間似乎更白了。

恰在此時,房外的長廊傳來一道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叩響。

“阿姐,是我。”

衛媗雙手微顫,淡青的手帕從手裏脫落。

她疾步走向房門,雙手用力一拉,開了門。

門外的小郎君修長挺拔,從前身高隻到她耳際處,說話的聲嗓亦是脆脆甜甜的。

可如今,她已經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了,那張精緻俊美的臉隱約能看到從前的輪廓。

這六年來,她安安生生窩在無雙院裏養病,可她剛滿幼學之年的弟弟卻在外顛沛流離,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衛媗眼淚跟珍珠似的一粒一粒掉下來,她踮起腳,緊緊抱住霍玨,身體因著激動的情緒甚至微微發著抖。

“阿玨,對不住,姐姐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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