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148章 衛媗x薛無問

    

-

衛媗及笄那日,

太子妃特地派了族中一位輩分極高的嬸孃過來給她做簪者。

那位嬸孃兒孫滿堂,不僅是個全福人,還是個一品誥命夫人。太子妃此舉,

足可見太子府對衛媗的看重。

不得不說,

這位誥命夫人來了後,

衛家對太子府的不滿的確是少了許多。

衛媗的及笄禮可以說是大周貴女裏最為隆重的規格,

這一整日裏,

恭賀聲就冇斷過。

折騰了一日,

夜裏衛媗回到歲安院之時,已經累得說不出話。

石嬤嬤親自給她拆禮,

拆到肅州薛家送來的及笄禮時,

忍不住將那匣子遞給她看,笑道:“姑娘瞧瞧定國公府送來的笄禮,這套頭麵水頭好極了,拿來做壓箱底的嫁妝都是值當的。”

聽到“定國公府”四個字,衛媗的眼睫輕輕一顫,

往那匣子望了眼,

半晌,她笑道:“嬤嬤替我放起來罷,這麽好的玉,

就不拿來做嫁妝了。”

說罷,

她闔起眼。

石嬤嬤見她一臉倦色,

便也不說什麽,收拾好後便滅了燭燈,

出了屋。

門“吱呀”一聲輕輕闔起,

四下闃然。

衛媗緩緩睜眼,

纖細的指微微蜷起,

而後很輕很輕地撥出一口氣。

這一年裏,她好幾回聽霍氏提起肅州,提起定國公府。

肅州起了幾回戰火,定國公領軍上了沙場,薛無問也跟著去了。

聽說殺了不少燒殺搶掠的北狄軍,回城時肅州的百姓們夾道相迎,一聲又一聲地歡呼著“薛小將軍”,當真是鮮衣怒馬,風光至極。

霍氏笑著道:“你薛家哥哥啊,如今是一日比一日驍勇善戰了,就連你外祖父都讚不絕口。”

衛媗想起那日他立在牆下同她告別,溫聲笑語,言笑晏晏,儼然就是個端方君子,一時很難想象他驍勇殺敵的模樣。

眼下九月過了一半,肅州很快又要起戰火了罷,也不知曉他穿起戰衣冇?

笄禮過後,衛媗在歲安院足不出戶地歇了兩日。

九月十八這日,她一早便領著玉書、玉琴往青雲山去。

時值金秋,曾經綠意盈然的密林脫下綠衣,染上了金燦燦的秋色。

都說天涼好個秋,今日這天兒比往日都要涼快些,涼風沁人心脾,倒是怡人。

衛媗到這後山來,慣來喜歡走走停停。

行至半路,玉書怕她乏,便抖了抖手上的披風,道:“姑娘可要歇歇?”

說來也是巧,玉書出聲這會,主仆三人站的地方恰恰便是去歲建道日,她在後山遇見碎冰的地方。

衛媗環視一圈,指著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道:“就在那兒歇吧。”

秋風瑟瑟,樹影婆娑。

她坐在那,忽然便想起那日,那人唇角噙著點笑,蹲下來尋她的眼,問她:“這就嚇著了?”

他問那話時,眉梢揚起,聲嗓裏挾著點寵溺。那時二人也冇見過幾次麵,根本就稱不上熟悉。可他說話的語氣,卻好似他們已然相識了許久一般。

衛媗垂下眼,心神恍惚間,前頭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噠噠”聲,以及一聲傲嬌的馬兒嘶鳴聲。

她驀地抬起了眼。

隻見那人騎著碎冰,走在黃葉鋪就的山間路,一步步走向她。

他大抵是趕了一路,身上黑色的勁衣沾滿了細塵,玄色筒靴亦是佈滿草屑。

薛無問望著坐在地上的衛媗,翻身下馬,沙啞道:“我有話與你說。”

他的驟然出現,看驚了玉書與玉琴,也亂了衛媗的心。

自他出現在青雲山,她的心便彷彿不是她的,且急且亂,如毫無韻律的鼓點。

深深吸一口氣,她望著他,目光依舊沉靜,麵容依舊平淡,唯獨被青蔥玉指揪出褶皺的一角披風泄露了她的心事。

“玉書、玉琴,你們去摘幾個秋梨送給殷道長。”

玉書、玉琴對視一眼。

姑娘這話一聽就是要打發她們去別處,好單獨同薛世子說話。心中雖納悶,但二人也不敢多說多問。自家姑娘打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誰都勸不來。

玉書、玉琴屈膝應了聲“是”,往另一側的山頭去。

薛無問拍了拍碎冰,道:“自個兒去尋果子吃。”

碎冰搖尾叫了聲,濕漉漉的眼望了眼衛媗,便一撅馬蹄,“噠噠”跑開。

風輕輕刮著二人頭頂的樹,窸窸又窣窣。

空氣裏一股淺淡的暗香浮動,直往薛無問鼻尖竄。

來時分明心急如燎,恨不能一日就到青州同她訴衷腸。

可此時此刻,真到了她跟前。原先盤旋在嘴邊急切要說的話,彷彿又不那麽急了。

他慢慢在她跟前蹲下,笑了笑,低聲道:“衛菀菀,你瘦了。”

眼前的姑娘同一年前相比,下頜尖了,個兒也高了,連烏黑油亮的發都長了些。

隻那雙眼,那雙清澈瑩潤的眼,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沉著月色,沉著熠熠繁星,叫你望一眼,隻望一眼,便捨不得挪開。

衛媗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心“怦怦”跳,她抿了下唇,打破徜徉在二人間的曖昧,規規矩矩地問道:“世子想同我說什麽?”

薛無問定定望她一眼,“我特地來青州,是想問你一句,你當真願意嫁與周懷佑?”

他沉聲道:“那人後宅烏煙瘴氣,你還未入門便收了兩名通房。一人是他乳孃之女,自小與他一同長大,情誼非凡。一人原是教坊司的舞姬,一次宴席,因周懷佑多看了一眼便被太子妃選入東宮做宮女,冇多久便賜與他做曉事通房。這兩個女子,為了爭寵,一個比一個心腸狠。而這樣的人,隻會一年比一年多。衛媗,你當真願意同這麽多女子分享一個丈夫,把大好的人生浪費在與旁人爭寵上?”

“你嫁他還不若嫁我。周懷佑娶你,娶的是身具鳳命的衛氏嫡長女。而我娶你,娶的是你衛媗。這世間能做太孫妃的姑娘千千萬萬,可能做我薛無問妻子的,隻你衛媗一人。衛媗,肅州的天很藍,草原很遼闊,在那兒能看見這世間最美的落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話畢,薛無問定定望著她,五指輕握成拳,掩下掌心冒出的冷汗。

山風穿林而過,捲起地上的落葉,“啪”一聲落在披風上。

他的神色難得鄭重,語氣亦是真誠。

一席話說得衛媗心口直顫。

自來沉靜淡然的衛家大娘子,此時麵色一陣紅一陣白。

她望著薛無問,顫著聲問:“你瘋了不成?我與太孫的婚約乃是皇命,我若不嫁,那便是抗旨,整個衛氏一族都要受牽連。”

薛無問提了提唇,緩下聲音道:“隻要你不願意嫁,我便能讓你堂堂正正地不嫁,一定不會讓你還有旁的衛家人受罰。你信我。”

這是他第三回同她說,信他。

衛媗很想像前兩回一樣,說一句我信你。

若她孑然一人,身後並無任何至親,她興許會願意賭一把,賭這個男人言出必行,賭他對她不是一時興起。

可她敢拿自個兒的命賭,卻不敢拿一族之命賭。

她姓衛,她享受著這個姓氏帶與她的所有榮耀,自然也要承擔起她作為衛氏子孫的責任。

她從來冇有任性的權利。

而她身上所謂的鳳命,更是讓她冇有拒絕的餘地,再是不願,她也隻能嫁給周懷佑。

“我願意嫁給太孫殿下的。”衛媗用力地摳著手指尖,一字一句道:“我與他,亦是自小就相識,我信他不會辜負我。”

這姑娘溫溫柔柔的兩句話猶如一盆涼水,在寒天臘月裏兜頭澆下,徹底涼了薛無問的心。

唇角的笑意凝住,薛無問定定望著衛媗,良久,他問:“你喜歡他?”

“喜歡的。”衛媗抬著眼睫,努力平複著心底湧出的酸意,用十分篤定的語氣道:“我自幼就知道我要做他的妻,除了他,我從冇想過嫁與旁人。世子今日所言,我隻當冇聽過,還請世子莫要為我帶來困擾。”

原來他多日不曾闔眼,快馬加鞭趕來青州同她表明心跡,在她看來,隻是困擾而已。

薛無問輕聲笑了,笑聲從喉間漫出,很快便被吹散在風裏。

而那雙好看勾人的桃花眼,散去灼灼光亮後,再次浮起了散漫的不正經的笑意。

“成,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薛無問站起身,垂眸望她,笑著道:“既如此,薛某祝大娘子與太孫殿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說罷便果斷轉身,吹了聲口哨,不過片刻,碎冰便踩著歡快的腳步跑了回來。

薛無問拉過韁繩,夾緊馬腹,往山下去。

這一路,他不曾回過頭,望她一眼。

衛媗低下眼。

她與他本就不可能,她若是嫁他,隻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罷了。還不若,從一開始便斷了他的心思。

他與她也不過是見過幾麵,說過幾次話而已。

不必多久,他大抵就會將她徹底忘了的。

衛媗鬆了手,抱起地上的披風往山上去。

玉書、玉琴見她麵色發白,眼眶發紅,俱都一驚,張手一拉,方纔發覺衛媗的指尖被摳出了幾道血印子。

玉書驚呼:“姑娘,你的手——”

“無妨。”衛媗打斷玉書,笑著道:“不小心紮了幾根木刺,上點藥便好。”

都說十指連心,大抵是因著指尖的痛,才叫她的心也跟著疼罷。-

那日薛無問出現在青雲山之事,除了衛媗同兩個侍女,便再無人知。

有時衛媗會想,那日興許不過是一枕黃粱夢。他不曾來過,也不曾問過嫁與他為妻可好。

她刻意忽略心底密密麻麻的疼,若無其事地繼續做溫雅嫻靜的衛大娘子,為來年嫁入太子府做準備。

承平二十九年,上元節剛過,衛府便又忙碌起來。

衛家大娘子過完十六歲的生辰,便要前往盛京待嫁。高門嫁女本就繁瑣,嫁皇孫,就更是繁瑣,衛府闔府上下忙的便是衛媗年底出嫁一事。

衛媗能嫁與太孫,對衛家來說,實乃皇恩浩蕩,自然是不能怠慢。

彼時府裏的下人個個都麵帶喜氣,與有榮焉一般,嘴裏說得最多的便是太孫周懷佑。

誰都想不到,不過短短數月,太子一家會因著謀逆觸怒龍顏,直接被囚禁在東宮。

更想不到,一個月後,這把火會燒到青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