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易商小說
  2. 首輔大人的小青梅(重生)
  3. 第122章 番外.後續(二)
八月於夏 作品

第122章 番外.後續(二)

    

-

和風拂密林,

細雨潤萬物。

菩提樹上,“滴答”一聲輕響,圓潤潤的水珠從菩提葉上滾落。

周元寧立在竹舍之外,

纖細的指提起門上的銅環,卻久久不曾落下。

想叩,又不敢叩。

那日,竹舍裏登聞鼓響。

金嬤嬤說她瞧見了駙馬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隻那時趙昀的指動了一下便冇再動。

金嬤嬤隻當是自個兒眼花看錯了。

哪曾想到得三月,

圓青大師忽然道趙昀的脈象竟然一改從前的死氣沉沉,反而日益強壯,

彷彿他正在努力地拽住那不斷流逝的生機。

果真到得四月初一那日,大雍建朝,

天下大赦。

沉睡了足足七年的青年郎君終於在融融春光裏睜開了眼。

周元寧緩緩舒出一口氣,

銅環輕輕抬起又落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裏頭很快傳來一道溫潤的聲嗓,“進來罷。”

周元寧推開竹門。

內室裏開著窗,窗邊的竹桌上放著兩本佛經,

外頭微涼的風吹得桌上的經書“嘩嘩”作響。

趙昀坐在床邊,

抬起眼望著周元寧,笑著喚了聲:“公主殿下。”

眼前的郎君早已瘦脫了相,

身上的衣裳空空蕩蕩,

被風一吹,

彷彿包裹在裏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骨頭。

可他的精神是好的。

平靜、從容,雙目有光。

從前這位郎君總說禮不可廢,就愛喚她“公主殿下”。偶爾惹他惹急了,方纔會氣急敗壞地喚她“惠陽”。

這聲“公主殿下”她足足等了七年。

周元寧眼眶一熱,

哽咽著搖了搖頭,笑道:“我已不是大周的長公主了,再喚我‘公主殿下’不合時宜。”

雖不再是長公主,可肅和帝依舊是給她封了縣主,從惠陽長公主變成了惠陽縣主。

周元寧對於自個兒是公主還是縣主實則已經不在乎了。

從她走向登聞鼓,擊響登聞鼓之時,她便已經將她的命交了出去。

眼下能留下一命,活著見趙昀醒來,已是心滿意足。

趙昀溫和的目光緩緩落在周元寧的臉上。

沉睡了七年,他對她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他去擊響登聞鼓的那日。

可眼前的女子,再不是從前那位一到雷雨夜便要躲到他懷裏的金枝玉葉。她的目光比從前堅毅了些,好似有什麽堅韌的東西在她體內破繭而出。

趙昀微微一歎,道:“在昀心中,長公主始終是長公主。”

周元寧微微一愣,心口不知為何竟然覺著澀澀的。

她很快便垂下眼,又聽他道:“那日的鼓聲,我聽到了,謝謝殿下為了天下蒼生擊響登聞鼓。”

周元寧愣怔怔地抬起眼。

隻見眼前的青年,眉眼疏朗,目光清澈。再不見從前那如利劍般寧折不彎的鋒芒,如今縈繞在他身上的儘是如水般溫潤的光華。

是他,又不是他。

乾淨的瞳眸裏有她,又彷彿無她。

似是意識到什麽。

周元寧將將忍下去的淚意再次冒了出來,她緩緩垂下眼。

靜了片刻,方纔再次抬眼,似從前一般,溫柔一笑,道:“你當真聽到了?不是在誑我?”

趙昀頷首一笑:“當真聽到了。”

雖然意識模糊,但他依稀記得。

不僅僅是登聞鼓的鼓聲,還有大相國寺的古刹鍾聲,以及卷在簌簌風雪裏的木魚聲。

聲聲入耳,盪滌著他的靈魂。

好似在同他說:趙昀,你曾經覺著失望的人間,依舊陽光普照。你睜開眼,睜開眼看看。

於是他睜開了眼,入目的是經曆風雪後的遲來的春光。

那樣柔軟的光,卻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七年前,當他走向登聞鼓之時,雷雨交加。

黑沉沉的烏雲壓著那座城,他拿起鼓槌擊了一下又一下,直到筋疲力儘,直到風歇雨停,直到無數人來到了南直門。

他站在那,一樁樁一件件怒斥周元庚的罪行,最後以死相諫。

閉目的那一刻,早已雨過天青。

烈日炎炎,可那樣濃烈的日光卻再也照不亮他的眼。

那時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他自小便是太孫周懷佑的伴讀。

二人一同長大,一同隨同衛太傅學四書五經,一同立誌要建一個春秋盛世。

太孫為君,他為臣。

君臣一同協力,令山河無恙,令百姓安康。

登聞鼓上一撞,全的是他與周懷佑的君臣之義,以及他心中的信念。

是以死亡降臨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

過往種種頃刻間便放下了。

如今再度醒來,仿若大夢一場,又仿若重獲新生。

大徹大悟,心如止水。

“惠陽,我不曾怪過你。”趙昀溫聲道:“便是你冇拿走那密詔,我依舊會帶著密詔前往南直門。”

他依舊會擊響登聞鼓,依舊會以死相諫。

幾乎在聽見那句“我不曾怪過你”之時,周元寧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簌簌落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冇有怪我。”她道。

她怎會不瞭解他?

就是因著瞭解他,她纔會在最後選擇用登聞鼓喚醒他。

她知道的,他的父母喚不醒他,他的妻子同樣喚不醒他。

唯獨那麵鼓,那麵象征著他信仰的鼓方纔能喚醒他。

七年前,那麵撕裂的鼓,同時也撕裂了他的信仰。

可她修補好那麵鼓,卻再也尋不回七年前的趙昀了。

周元寧擦乾淚,釋然一笑:“趙昀啊,我此次前來,就是想親自同你說一句對不住,還有一句謝謝。”

對不住。

曾經將那樣好的你弄丟了。

謝謝。

你讓我成為一個不再怯懦的人。-

竹門“吱呀”一聲響。

金嬤嬤站在菩提樹下,一見周元寧出來便趕忙上前,望著她那雙紅腫的眼,笑道:“老奴就知曉殿下要忍不住落淚,駙馬怎地不勸勸殿下莫要哭鼻子?駙馬醒來乃是大喜,殿下也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

金嬤嬤眉眼裏俱是喜意。

她知道自家公主有多喜歡駙馬,也知道這些年公主過得有多苦。

如今,總算是好了。

周元寧望著金嬤嬤喜形於色的臉,笑了笑,道:“嬤嬤,他已經不是駙馬了。”

金嬤嬤並未聽出這句話的深意,以為周元寧是因著自個兒不是公主,方纔那樣說。

忙拍了拍嘴,笑道:“瞧老奴這記性,的確是不該叫‘駙馬’了。”

周元寧望著被和風細雨浸潤過的明佛山,輕聲道:“嬤嬤,我們到下山罷。”

山下有一竹樓,是專門為她而留的。

細雨打濕了通往山腳的石階。

金嬤嬤撐起傘跟在她身後,道:“殿下慢些,仔細腳下。”

雨絲落在傘麵,窸窸窣窣。

周元寧忽然想起成親剛滿一年的那日,也是這樣的煙雨日。

她窩在趙昀懷裏,同他說起日後。

她說,等那日他厭倦了官場,他們便離開盛京,尋個遠離盛京的清淨地過餘生。

趙昀笑著看她,彷彿在看著一個說著胡話的小孩兒,一疊聲地應“好”,還問她可有屬意的地兒。

那時他大抵是覺著聖寵在身的惠陽長公主,定然是捨不得離開盛京這樣的繁華地的。

可他並不知,她一直想離開盛京。

還認認真真同他道:“就去大相國寺吧,諸佛照耀之地,總歸是比旁的地令人心安。”

趙昀聽罷這話,笑話她道:“所以公主殿下說的遠離盛京,就是尋一個馬程不到兩個時辰的大相國寺?”

彼時郎君眉眼蘊笑,望著她的眼神是戲謔的,亦是寵溺的。

周元寧腳步一緩,才將將止了淚的眼又泛起了淚花。

這樣也好。

日後他住山上,她住山腳。

也算是,如從前說的那般,一同歸隱在大相國寺。

縱然不再有朝朝暮暮,卻依舊能共聞古刹鍾聲,共賞此間的山風明月。

足矣。-

周元寧離開藥穀後,圓青大師推門而入。

“見過公主後,你可要改變主意?”

趙昀放下手上的一卷經書,淡聲道:“叔叔,我意已決。見不見公主,都不會改變。”

圓青大師定定望他,目光銳利。

趙昀麵色平靜,無悲無喜。

對視半晌,圓青大師終是開口道:“你若當真是深思熟慮了,我不攔你,等你身子好了,我會拜托師兄親自為你落髮剃度。”

趙昀道:“多謝大師。”

圓青大師轉身出了竹舍。

經過菩提樹時,忍不住頓住腳步。

想起從前師傅路過輔國將軍府,曾說趙昀至情至性、靈台清明,有意要引他入佛門。

隻那時趙家已有他入了大相國寺,他不想趙家到最後連個傳承香火的人都無,生生攔住了師傅,讓趙昀過他想過的生活。

誰曾想,兜兜轉轉,他竟是逃不過師傅所說的命運。

所謂因果,大抵便是如此。

趙昀剃度出家之事,在五月初傳回了盛京。

霍玨在趙昀醒來之時,便接到了趙遣的來信。

那時趙遣在信中提到,趙昀並不想回來盛京,而是要留在大相國寺。

彼時他隻當趙昀是因著身子尚未痊癒,這纔想著留在藥穀休養。

未曾想,他竟然會選擇出家。

可是轉念一想,趙昀那樣的人,心懷赤誠,死過一遭後便大徹大悟後看破紅塵,似乎也並不出奇。

霍玨放下手上的信,起身出了書房。

上一世,惠陽長公主與趙昀都死了。

這一世,二人夫妻緣止,趙昀出家為僧。

算不得圓滿,可也不必唏噓。

畢竟這世間,哪有處處皆是圓滿之事?

主院裏,薑黎正抱著一小壇糖漬青梅,吩咐雲朱去給餘秀娘送去。

“記得同秀娘子說,她回中州路途遙遠且舟車勞頓的。這青梅酸甜可口,最是適合帶在路上醒醒胃。”

雲朱笑著應:“知道了夫人,我定會同秀娘子說,這是您親自給她做的。”

說罷,便笑嘻嘻抱著那罈子青梅,往和鼓大街去。

霍玨進門時,恰巧聽見薑黎說的話,便道:“秀娘子已經定好離開的日程了?”

薑黎“嗯”一聲,一慣來愛笑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語帶不捨道:“秀娘子說五月十六便要啟程了。”

霍玨眸色微微一凝。

五月十六,那是齊昌林離開盛京,流放至中州的日期。

肅和帝登基後,天下大赦。

齊昌林那兩封交與朱毓成的密信,在周元庚之事上又立下一功。

大理寺借著大赦的機會,重審了他的案子。功過相抵之下,免除了齊昌林的死罪,改判流放之刑,流放之地便是中州。

餘秀孃的弟弟在中州,齊宏也在中州。

宗遮將流放之地定在中州,大抵是要給齊昌林一個盼頭。

自古流放之刑,皆是步行,數千裏之路全憑一雙腳走到服刑之地。路途艱險,大多數人未到流放之地便死了。

餘秀娘既然選在那一日走,大抵是為了陪齊昌林走上那麽一截路。

霍玨沉吟半晌,便喚來了何舟,道:“五月十六那日,你帶上二人,親自護送秀娘子回中州。”-

霍玨猜得不錯,餘秀娘在知曉了齊昌林減刑後,便去了大理寺獄,同齊昌林道:“從前我陪你入京趕考,今兒我亦會陪你遠赴中州。齊昌林,你若是活著到了中州,我便帶宏兒來見你。”

這話一落,便見坐在草蓆上的齊昌林微微一笑,道了句:“好,我會活著到中州。”

對他來說,能活著,已是上蒼對他的仁慈。

那日他親往大理寺自告己罪,便已經做好了十死無生的準備。如今峯迴路轉,多了一線生機,他自會好生把握住。

五月十六那日,是個好天,晴空萬裏,風嬌日暖。

朱毓成親自來送齊昌林。

這兩位承平一十六年的進士,如今一人位極首輔,一人成了階下囚。

可臨別之時,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不曾分道揚鑣的那個從前。

朱毓成為齊昌林解了鐐銬,對他道:“那夜在老孔那,你說若我能實現抱負,務必要讓這世間之人,不因父輩犯下的罪過而受人輕視、前途無望。肅和帝會是個明君,你之所期亦是我之所盼。”

說到此,朱毓成後退一步,麵容微微一肅,道:“淮允,活下去!看看我們所期盼的太平盛世究竟能否來臨!”

齊昌林怔然片刻。

他那夜說下那樣的話,不過是為了齊宏,為了給齊宏求一個不因罪臣齊昌林而遭人唾棄的將來。

可眼下朱毓成說的話,倒是勾起了恩榮宴那日,他與朱毓成酒後醉言裏所描述的那個太平盛世。

一個,人人皆有所依,強權不得欺壓弱小的盛世。

曾經的齊淮允在成為淩叡的走狗之前,也曾有過這樣壯誌淩雲的抱負的。

隻如今,他的抱負落了空。

可還有人,還有無數人在為他們曾經的抱負,曾經期盼的太平盛世而努力。

齊昌林喉頭微哽,沉默幾息後,他撫掌一笑,鄭重道:“昌林在此謝過由撫。”

城門處,餘秀娘望見從長安街走來的犯人,回頭看著前來送行的楊蕙娘、如娘與薑黎,爽朗一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會將狀元樓的酒帶到中州去。他日你們來中州,一定要來中州的狀元樓坐坐。”

“那還用說!”楊蕙娘紅著眼嗔她,“你也別忘了回來盛京看看我們,若不然,我去了中州肯定要尋你麻煩!”

狀元樓的三位掌櫃娘子,也就楊蕙娘能說出話來,一旁的如娘與薑黎早就泣不成聲了。

此情此景,弄得一貫來不愛哭的餘秀娘都紅了眼眶。

她笑道:“我知曉了。等宏兒再大些,我定會帶他來盛京,到狀元樓喝一杯酒。”

說罷,她轉頭對小月與齊安道:“走罷,我們上車。”

暖風徐徐,餘秀娘上了馬車後便掀開了車簾子。

那列前往中州服刑的犯人緩緩從車邊行過,餘秀娘與其中一人靜靜對視須臾,淡淡道:“出發,回中州!”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曾經在作話裏,曾經說過,這本書不是所有的cp都是he,但也不算是be。對長公主,對齊尚書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求仁得仁了。

齊尚書與秀娘子來盛京之時,失去了一個孩子。現在回去中州,雖繁華落儘,但有一個孩子在等著他們歸去。

到了服刑地,隻要立功了,能繼續減刑,甚至免刑。齊尚書才華橫溢,他的將來有無數可能。

齊尚書與秀娘子這樣的人,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是平庸之輩。我們的齊宏將來會以罪臣之子入仕,但那是小一輩的事了,阿蟬、霍小糰子、阿滿、小狼崽子、齊宏,還有孔雀、阿令他們的孩子,都會是另一個精彩的故事。

關於長公主,其實前麵已經有了伏筆。趙昀至情至性,心若琉璃,他就是衛太傅口中的經曆過七情六慾經曆過生死後,一朝頓悟入佛門度蒼生的人,他與自小剔去凡心的圓玄完全不一樣,日後,他會是大相國寺的下一任住持。

前朝覆滅,大周建朝之時,一個亡國公主帶走了一個佛子。現在大周滅,大雍建朝,一個亡國公主又送回來一個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