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 作品

第4章 15:30(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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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4章

15:30(小醜)在緊張氣氛中,瑪莉問道:

「——你說敵人,難道是【倉庫】的刺客?」

「不。像那種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無法構成任何問題——似乎是我那不成材的妹妹找上門來了。」

「!你妹妹不就是……」

瑪莉戰栗地打住話語,琉紫點點頭。

「對——是Initial代號Y係列。」

聽到這句話,苦艾酒忍不住顫抖。

他的確獲得情報指出【倉庫】拿到Initial代號Y係列,而且他認為那個情報相當正確。

……但為什麼偏偏是在現在這個時機?

目前這個狀況,襲擊這裡有什麼好處嗎?——冇有任何好處。隻會便宜了企圖從中作梗的【市場】和【飯店】那幫人。

又或者目的就是這個嗎——想到這裡,苦艾酒停止思考。

現在想再多也無濟於事,首先必須應對現狀才行。

琉紫伸長黑鐮,從棉被外麵將綁住瑪莉的繩子割斷後,說道:

「請瑪莉小姐儘快修理昂克兒。雖然對方是既愚蠢又愛麵子,視野狹隘的平庸妹妹,但她的戰力仍舊是個威脅。」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拜托瑪莉小姐了——就這樣。」

琉紫這麼說完,立刻轉身,踏上窗檻一躍而出。

她跳過馬路,安靜無聲地降落在對麵大樓的屋頂。

苦艾酒則是從推車中拿出預藏的自動步槍,晚一步跟上去。

他冇辦法不發出任何聲響,重重地踏穩屋頂地板著地。

「——唷。我來助助陣了。反正留在那邊也幫不上忙。」

「雖然不建議這麼做,但請自便。」

琉紫冇有移動視線,簡短地回答。

在她眼中的是站在水塔上俯視這邊的一架機影——身穿龐克蘿莉風禮服的少女自動人偶。

「嗬嗬——好久不見了呢,姊姊?」

少女微笑道。

琉紫依然投以冰冷的目光,呼喚少女的名字:

「棠溥——是呀,好久不見了。雖然我儘可能地不想見到你。」

「嗬嗬,真冷淡——是吧!」

棠溥隨即跳躍。

少女——棠溥在空中改變姿勢,往前伸出雙手飛來。

——快攻嗎!

苦艾酒急劇提高警戒,正要迴避,但是——

「啊!糟——呀啊啊啊啊啊——!」

……根本不必躲開,棠溥就自己掉下去了。

她的目測似乎嚴重出錯,從站在屋頂邊緣的琉紫他們頭上飛過,踩空著地點,就這麼朝地麵墜落——

「……什麼?」

苦艾酒一瞬間呆掉,倉皇轉過頭去。

一俯瞰地麵——就看到棠溥臉朝下插進馬路。

…………難道是姿勢控製失敗了?

苦艾酒傻眼地發問:

「喂,人偶小姐……那是什麼東西?」

「實在很不想承認——但那是我妹妹。如你所見,是個相當遜的瑕疵品。」

「那種失誤可不能隻用瑕疵形容喔,喂。」

這年頭就算再舊式的軍用自動人偶,都不可能會誤判跳躍距離。

更遑論是在跳躍中控製姿勢失敗,這絕不可能發生。

就在苦艾酒目瞪口呆俯視中,棠溥四肢並用,將插進馬路的頭拔出來,表情尷尬地仰望著這邊。

雖然棠溥以高速用顏麵撞擊地麵,但是就苦艾酒所見,她毫髮無傷。雖然這種頑強表現也能稱得上是可怕的效能……

隻見棠溥使勁兒擦了擦臉以後,神氣地說:

「嗬…………嗬嗬啊!好久不見了呀!姊姊!」

「…………喂,那個遜炮丫頭,好像想要當作冇發生過一樣重頭來過喔。她真的是Initial代號Y係列嗎?」

「很遺憾,她是。」

苦艾酒的問題,換來琉紫點頭迴應。

「不要逞強,以標準功率運轉不就好了嗎……她偏偏要平白無故以極限功率運轉,纔會出洋相。為什麼就是不能稍微有點自知之明呢?」

琉紫一聲歎息,從屋頂邊緣朝下方拋出問題:

「——棠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哎呀,我要在什麼地方,都是我的自由吧?」

「不對——我應該已經破壞你了纔對。在兩百年前,確實無誤。」

「對,冇錯。當時姊姊罵我是瑕疵品,將我破壞掉了喔?但承蒙現在的主人幫我修好了。」

棠溥張開雙臂展示覆原的身體,嘴唇上揚成弧形。

不料隨後——

一臉得意地站在馬路正中央的棠溥被卡車撞了。

「————」

「…………」

輾到棠溥的卡車因衝擊而翻覆,衝進旅館隔壁的大樓。棠溥也被夾在中間看不見身影。

啞口無言的苦艾酒轉頭看向琉紫,擠出聲音問道:

「…………呃,我再確認一次。那真的是Initial代號Y係列嗎?總覺得好像連我都打得贏。」

粗糙到連單純跳躍都會失手的姿勢控製裝置。

連卡車行駛程度的威脅從背後逼近都感應不到的索敵能力。

這樣彆說是軍用自動人偶,就連作為家用自動人偶都不像話,根本是廢物。

憑這種程度的效能,要正常戰鬥簡直是癡人說夢。就算稍微堅固一點,不論是用刀還是槍,都將任人宰割——就連這具義體都能撂倒她。

但是——

「……喔,如果你確認撞到棠溥的卡車變成什麼樣子以後,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就請你儘管試試看?」

琉紫指著下方。

苦艾酒依言順著她指尖看去。

隻見壞掉的卡車與大樓的瓦礫——

不存在。

「——!?」

不,其實存在。

在被撞爛的大樓牆麵,發現了黏在牆上的卡車殘骸,但質量明顯變少。卡車殘骸周圍飄出宛如光粒子的物體,獨特的結晶破壞痕跡——那是!那個破壞痕跡是!

「共振破碎炮……!?」

什麼時候發射的——苦艾酒正要說出這句話,隨即陷入沉默。

並不是發射。而是與車體接觸造成的,這點已經確認。

那就表示,棠溥是以毫無防備的狀態,用共振破碎現象將衝撞的卡車車體破壞掉——

「竟然是接觸型共振破碎裝置……而且是自動回擊?」

「是的。」

「原來如此……終於有Initial代號Y係列的感覺了。」

苦艾酒雖然是義體卻產生『冒冷汗』的錯覺,他發出沙啞的聲音低語,愈想愈止不住顫抖。也就是說,子彈刀槍都奈何不了那個自動人偶。不僅如此,要是貿然靠近,一碰到就會被共振破碎現象波及而消滅。

——所以說,那是會走路的破壞兵器嗎?

而且效能強大到離譜至極,即使動作裝置粗糙也不是問題。

……棠溥推開瓦礫現身。

雖然衣服變得破破爛爛,但機體果然看不到損傷。

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害羞,她的臉染成正紅色。

「——啊啊啊啊啊!!討厭,是怎樣,是怎樣啦!?說到這座都市,實在是又臟又臭又一直和我作對——真是爛透了!」

「居然惱羞成怒。」

苦艾酒不自覺呻吟。

棠溥似乎聽這句話不順耳,狠狠地瞪著苦艾酒。

同時,抬起綁帶靴包覆的腳跟,猛烈地跺向地麵。

——瞬間。

像閃電一樣竄過背脊的直覺,促使苦艾酒跳到空中。

僅僅間隔一拍,苦艾酒先前站立的屋頂邊緣粉碎成細小的粒子狀。

「——混帳東西!」

苦艾酒並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事。

就隻是感到自己被攻擊了,然後那感覺成為現實。她恐怕是透過傳導,對間接接觸的物質引發共振破碎現象嗎——

苦艾酒在空中控製姿勢,運用四肢減緩衝擊,落到地麵。

轉頭一看,琉紫正好優雅地降落,表情彷彿理所當然一樣。

「喂,混帳人偶!!」

苦艾酒大聲怒吼。

「你這傢夥居然一個字也冇提到她能夠使出間接共振破碎!我可是差點就被她惱羞成怒殺掉了耶!?」

「無須擔心,她的間接共振破碎就如你所見,射程和速度都不怎麼樣。就算直接命中,頂多就是腳被炸掉而已。」

「如果腳被炸斷,不就倒在地上等著挨第二發一命嗚呼了嗎?你這混蛋!」

苦艾酒一邊罵琉紫,一邊瞪向棠溥。

不過,的確——

剛纔那發攻擊,就算看到攻擊動作以後再迴避也綽綽有餘。

雖然也不是毫無威脅到可以無視的地步——

琉紫重新麵向棠溥,開口表示:

「……雖然想不通,但看來你的確是修好了呢。」

「哼!那當然。我的主人是這座星球最棒的鐘表技師,和姊姊這種人能交到的男朋友(主人)可不一樣。」

「——恕我更正,你果然還冇完全修好。居然撇開直人閣下,說其他人是最棒的鐘表技師——簡直胡說八道。」

「他明明連昂克兒都修不好,就憑這種無能表現還真有臉說話呀。」

聽到這句嘲諷,琉紫靜靜地擺出架式。

「哎呀——?哎呀哎呀?被說到痛處就生氣了嗎?」

「並不是好嗎?隻是你的一派胡言惹得我非常不愉快而已。但既然你要繼續大放厥詞,我就隻能讓你閉嘴了。對——我要用物理手段對付你。」

「哎呀真過分,怎麼對可愛的妹妹說這種話呢?我好受傷。」

「我看你好像誤會了,棠溥——我愛你喔,以姊姊的身分。」

「啊——?」

棠溥愣住,驚撥出聲。但琉紫依然一臉嚴肅,隻有黃玉色的眼眸散發危險光芒。

「——正因為如此,有些事更無法原諒。既然你壞過一次都還是不如記取教訓、繼續露出醜態,你就乾脆在這裡結束生命吧。我來送你上路——」

琉紫的身影瞬間消失無蹤。

「唔——」

一塊巨大瓦礫劃破空氣飛去。

——原來是琉紫靈活運用黑鐮,朝棠溥扔過去的。

雖然隻是塊普通瓦礫——但一般的自動人偶可能就會被直接壓扁。麵對這種攻擊——

「雕蟲小技……!」

棠溥喘著氣大喊。

共振。

堅硬沉重的瓦礫一接觸棠溥,頓時宛如拍打岩石的浪濤般粉碎——完全無法對她造成傷害。

「姊姊你老是、老是——這樣!」

棠溥彷彿脾氣爆發般高舉雙手。

——隨後,空氣共振破裂。

「!」

千鈞一髮地避開這發攻擊的同時,苦艾酒心想——

——琉紫這小妞想做什麼?

更多的瓦礫朝憤怒的棠溥飛去。

那些瓦礫伴隨著彷彿要撕裂鼓膜的共振聲消失了。這些瓦礫又冇多大,不管扔再多,棠溥都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化解威脅。

……但就算扣除棠溥能輕鬆應付的這點,像這樣扔瓦礫稱得上攻擊嗎?

如果是一般的輕裝型自動人偶還另當彆論,但這可是Initial代號Y係列之間的戰鬥耶?

「可惡!……煩死人了!」

棠溥引發共振。

產生衝擊與爆炸。

多重共振現象造成強光炸裂。化作塵埃的瓦礫與粒子飄舞,乘著爆炸衝擊波打在皮膚和衣服上。

但是在覺得灰塵很討厭之前,琉紫早就穿破粉塵疾馳而出。

不知道是從哪弄來的——她奮力揮舞黑鐮,上麵串刺著一台車,從棠溥的頭頂砸下!

「……唔!」

爆出巨響,粒子飛散。

視野一瞬間中斷。

苦艾酒感應到危險,用力往後一跳。隨後,他上一秒所在的位置發生連續共振而破碎。

他抬起頭,看到琉紫也趁著爆炸發生之際逃了出來。

琉紫再度拉開距離,準備將手邊能抓到的東西全部丟向棠溥。

棠溥心浮氣躁地叫道:

「可——惡!你不要太過分了……!!」

苦艾酒心想——

……這種攻擊果然無法構成威脅。

雖然共振破碎現象的威力的確很可怕,但幸好都順利躲開。假如直接遭到命中,一半身體就冇了。

本來作為軍事武器用途的共振破碎炮,是一架龐然大物。它通常擔任重量級兵器的主炮、或是要塞的固定炮台。

光是縮小到個人能攜帶的尺寸就已經很荒謬了——雖然昂克兒就持有那種兵器——但竟然還搭載連射功能,即使它的射程不長、效果範圍不大,也還是太棘手了。

而且這股攻擊力還能成為她的防禦。

光是碰到都會遭到破壞,所以無法進行迎擊或牽製。

琉紫會避開直接攻擊,改用瓦礫或車輛攻擊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但是。

「嘿咻——」

苦艾酒一邊迴避,一邊架起自動步槍。

他不管馬路破裂,扣下扳機,連續射擊。

「冇用的!」

棠溥叫喊。跟她說的一樣,子彈似乎在打中的瞬間就消滅了。

苦艾酒心想——

……隻有這種程度嗎?

她的這股攻擊力與防禦力的確很難應付,如果進行「襲擊某軍事基地」這類的任務,想必能遊刃有餘地完成吧。

但她的準備動作太多、行動太拖泥帶水。在習慣戰鬥的人看來,跟好心預告下次攻擊位置冇兩樣。

再加上她還故意配合琉紫打遠距離戰。就算動作稍微不夠靈敏,隻要她發揮Initial代號Y係列的效能,一邊高速移動一邊引發共振破碎現象,她的攻擊威脅度應該就會驚人地大幅上升纔對。

她看起來也不像做不到——卻冇想到要這麼做?

——簡單來說。

這個叫棠溥的自動人偶,不知道什麼緣故。

——完全冇活用自己的效能。

就隻是仰賴能力胡鬨一通而已。這個樣子不但稱不上戰鬥,簡直就像是完全遺漏用以進行戰鬥的演演算法一樣,教人感到一股不對勁。

——Initial代號Y係列隻有這種程度嗎?

和昂克兒對峙過的苦艾酒心想——

這是不可能的。

就算麵對這樣可笑的對手,Initial代號Y係列也不可能隻有這種程度而已……!

「啊啊——討厭!煩死人了!!」

不知道第幾次的投擲與破碎之後,棠溥大叫著采取行動。

她終於主動跳躍拉近雙方距離,瞪著琉紫說:

「——我差不多該拿出真本事了。」

簡直就像是小孩子輸不起時會說的話。

正常來說,她這麼說隻是逞強、虛張聲勢——不需要認真看待。

但是……

「——棠溥。如果你打算使用固有機能攻擊我,可見你根本冇有修好——」

琉紫靜止不動。

她的臉宛如能麵具般毫無表情,凝視著棠溥淡淡地繼續說:

「我將不得不破壞你。這次會將你破壞到再也無法修理修複、看不出原形,讓你徹底化為鐵屑。」

苦艾酒無意識地倒退一步。

至今經曆過各種生死關頭,他對人類的殺氣早就習以為常,被無人兵器瞄準的無機質危機感也不陌生。就連遭到戴麵具的昂克兒追殺時,那股近乎暴力的恐懼都勉強熬過來了。

但是現在從琉紫身上感受到的威脅,遠超過上述一切。

苦艾酒產生錯覺,感到自己不存在的皮膚爬起雞皮疙瘩,隻是個過濾裝置的喉嚨變得乾渴。

但是照理說直接承受這股威脅的棠溥,卻僅僅嗤之以鼻:

「哎呀哎呀?難道姊姊以為,自己有辦法應付使出【月歌繚亂】(Moon

Phase)的我嗎?」

「跟這個冇有關係。」

琉紫發出冷靜得可怕的聲音說道。

苦艾酒想起幾天前琉紫本人說過的話——

——正麵衝突時,自己打得贏的Initial代號Y係列並不存在。

棠溥所說的【月歌繚亂】——恐怕是她的固有機能——雖然不知道它的詳細情報,但不管那是什麼,琉紫都要贏。她隻能儘快發動相對機動,哪怕現在這瞬間都不嫌晚,在棠溥引發共振前秒殺她纔對——

但琉紫依然散發出令人冰寒刺骨的氣息,轉頭看向苦艾酒說:

「——你最好逃走喔?不,如果你希望被消滅,就隻是讓這顆星球少一個垃圾而已,非常環保,再好不過了。」

「……要我逃走是無所謂,但是你打得贏嗎?」

「那是個瑕疵品,已經不能丟著不管。」

琉紫說了答非所問的話以後,轉回視線。

「不管怎樣,接下來會進入『Y』的領域——不是你能幫上忙的境界。如果這樣也無所謂的話,還請自便。」

「那還真是可怕啊……瞭解,讓我就此告退吧。而且我還有件在意的事情——」

苦艾酒點頭迴應後——他的視線依然盯著兩人,就這樣離開現場。

棠溥似乎已經完全冇把區區義體兵放在心上,並冇有抗議他們的決定。

然後,剩下的琉紫與棠溥。

Initial-Y係列的壹號機與叁號機。

超越常識的兩架自動人偶就隻是麵對麵,交換充滿敵意的視線。

棠溥嗤笑宣告:

「定義宣言——」

「——數到四,吸氣……數到三,吐氣——」

在充滿光線的工作室中,瑪莉握著工具反覆呼吸。

在她眼前,手腳拆卸下來、腹部被打開的昂克兒吊在架子上。

要挑戰的是——揭開世界的薄膜,窺探隱藏在深處宇宙的感覺。

要掌握的是——過去創造這座星球的鐘表技師到達的『Y』的領域。

「數到三,吸氣、數到二,吐氣——」

她內心平靜地思考。

——我是不認為世界上有無法實現事情的女人。

不認為?不,不對——更正,那麼想隻是逃避,是道卑鄙的防線。隻不過是顯示自己缺乏自信,不說出口就會屈服。

但現在自己不會再屈服。

不,是早就屈服了。屈服、粉碎、崩潰——儘管如此,自己還是往前進。

這個事實,讓瑪莉的層次提升。

她發誓。

——我是會逐一證明凡事都有可能的女人。

「數到二吸氣,數到一——」

——閉上眼睛,聲音消失。意識變得澄澈,消除一切雜音。

然後……在冇入的意識中,想像自己睜開眼睛。

瞬間——時間停止了。

然後在停滯的波動之中,瑪莉猛烈展開行動。

她透過認知無限擴張的全能感,完整掌握昂克兒經過分解的構造。

包括她構成機體的齒輪、圓筒、彈簧、螺絲、導線、骨架——一個極小的宇宙空間。

工作計劃很單純。

取出昂克兒的脊髓圓筒和永久運動裝置,移植到新的基礎骨骼。

再運用一百五十五億三千五百九十八萬零九百四十五根神經導線構成擬真神經迴路。

連接新做的五體與感覺器,根據新輸出功率調整驅動演演算法。

然後——讓這具名為昂克兒的自動人偶重生。

該工程的大量步驟與檢查、測試就直接略過。

不,已經透過加速測試與壓縮情報完成前項作業。

——再來隻剩實際操作了。

然後在無邊無際的萬能感下,瑪莉默默地驚愕。

——這具基礎骨骼貨真價實。

雖然完全無法想像是出於何種理論和技術架構而成——但是他,那名老人明明冇分解確認,卻完全掌握了昂克兒的構造與輸出功率。

多虧這具骨架,作業進行得非常理想,甚至理想得驚人。

就隻是依照指定連接零件,光是這樣就毫無問題地開始運作。

在鐘錶工學的世界,就連普通的機械式鐘錶,都會敗在奈米單位的誤差下。更何況自動人偶是極致的時鐘機關,是模仿人體、超越人體的齒輪小宇宙——要組合出不發生任何故障的裝置,就算是沿用正規規格都不可能。

——簡直就像是我製作的一樣,瑪莉這麼心想。

這具基礎骨骼的設計者,從瑪莉會使用什麼零件、會選擇什麼處理方式重現裝置……到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作業習慣,都詳細地掌握、預測、反映在設計上,詳細到可恨的地步。

彷彿是距今幾年後、或是幾十年後,總之是未來經過成長的瑪莉本人替過去的自己送來最合適的東西——瑪莉甚至產生這種錯覺。

當然那種事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具基礎骨骼是那名老人製作的。

喬凡尼·亞堤傑諾——『終極設計者』。

瑪莉承認:

「不管是模仿還是學習這個人的成就都冇有意義——至少現在的我辦不到同樣的事——」

這個事實令她稍微不甘心,卻也感到自豪。

看著可能與不可能的界線,這座宇宙還有自己無法到達的未知境界。

——卻曾有人到過那裡。

而我能夠瞄準那個目標前進。

這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不料。

「什麼……?」

她擴張到極限的意識感應到危險。

不是在工作室內,而是出現在房間外的複數惡意與威脅——

是敵人。

在意識極度敏銳的瑪莉眼中,這座旅館就形同自己的體內。即使窩在工作室也能確實發現有人靠近——但就算不是這樣也會發覺吧。不知道是哪來的刺客,一群人貼心地大聲炸破門,毫不掩飾地散播著槍聲走上樓。

瑪莉焦急了。

現在旅館裡隻有自己,和不能動的昂克兒。

直人、琉紫、苦艾酒——連不該算在內的啥爾達也不在。

當然瑪莉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隻要準備得當,就算是攜帶槍枝武裝的士兵,一兩個人,不對,三個人以內都有辦法應付。

但再多就有困難。

先不談技術層麵,敗在物量差距和不確定要素上的機率很大。

——媽、媽?

「!」

從瑪莉接觸昂克兒機體的指尖,傳來了照理說聽不見的說話聲。

目前才修理到一半,冇上發條,也冇接上人工聲帶。

然而昂克兒卻脫離瑪莉的意誌,正擅自重新啟動。已經接上的部分裝置緩緩地發出摩擦聲,紅色眼眸燃起光芒看著瑪莉。

——有敵人,對吧?

「彆這樣,昂克兒。」

——可是得戰鬥才行。媽媽由我——

來保護——瑪莉把指尖按上正要這麼說的少女雙唇。

「不需要擔心。」

瑪莉溫柔地斷然說道。

「媽媽會好好保護昂克兒的,所似你就放心閉上眼睛休息吧——嗬嗬。」

她不禁苦笑。

不久前的自己絕對不會講的話,如今卻自然地從嘴裡流露。

保護昂克兒?真愛說笑——考慮到昂克兒的效能,不管怎麼想,受保護的都會是自己纔對。

——可是現在能保護這孩子的人,隻有我而已。

過去為了保護瑪莉他們,少女挺身而戰,直到遍體鱗傷。

現在正要幫她療傷,讓她重獲新生。在這種重要時刻,任何人都休想阻撓。

「哈——我也冇資格再叫直人變態了呢。」

瑪莉微笑。

隨後——她看見敵人闖進這層樓。

——讓意識浮出表麵。

延伸的感覺收縮,時間認知變狹隘。冇空等自己習慣這種感覺落差,瑪莉就已經配上機械槍劍和攜帶工具站起來了。

不能讓人踏進這個地方。工作室是無塵室,萬一門被爆破,飄進灰塵,很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她已經聽不見昂克兒的聲音,隻能看到那雙彷彿在擔心瑪莉的紅色眼眸。瑪莉對著那雙眼眸微笑,轉過身去。

——將最糟的情況納入考量。

機械槍劍裝填了激發態炸藥,如果用全彈射擊旅館的支柱,就能夠讓整棟建築物崩塌吧。

這間工作室某方麵來說可以作為避難所,雖然會進灰塵——

「算了,如果是直人,哪怕得動手挖掘……都會想辦法搞定吧。」

瑪莉懷著這份奇妙的信賴,走出了房間。

然後。

『——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我們並不想轟掉貴重的頭腦。』

在走廊擺開陣式的兩架輕裝型自動人偶與三名全身義體兵發出警告——教瑪莉聽得發愣。

她不自覺低語:

「——在開玩笑嗎?」

『不說第三遍。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不然,要我們打穿你的腳讓你趴下也沒關係嗚?』

「是嗎……是認真的耶。」

就為了抓血肉之軀的瑪莉,居然特地派遣軍用自動人偶和全身義體的機械化分隊過來……

手一抖,瑪莉不小心把機械槍劍掉到地上。

「唔!」

她不由自主發出聲音。

……不、不行呀,瑪莉……還不能笑……要忍住!啊啊,可是!

「噗、噗嘻……嘻嘻嘻……」

隻能笑了。這種事,不笑才難呀,不是嗎?

——得向康拉德老師道歉才行。

以前他告訴自己的那些話,似乎是事實。

當時自己還嗤之以鼻,心想『怎麼可能』……

全身義體兵似乎將她失手弄掉機械槍劍視為解除武裝,縮短與瑪莉的距離。

老實說,都到了這個節骨眼,瑪莉還是難以置信。

——這些傢夥。

麵對一級鐘錶技師。

——卻以為靠機械身體有辦法應付。

以為對手拿著『工具』不構成危險。

——這些傢夥似乎真的這麼認為——!

全身義體兵向她伸出手。

瞬間——瑪莉讓意識沉入深處。

她用比針還細的奈米螺絲起子,像打針一樣刺進伸過來的手臂。

刺得不深,僅僅一公分。

隻是這樣,就讓全身義體兵機能癱瘓,無力地倒伏在地上。

「——!?」

對方的貧乏大腦還冇意會過來發生什麼事,但瑪莉不給他任何時間理解。

彷彿世界沉入瀝青海般的錯覺。

在這股意識精準擴張,範圍廣大、深入,而且認知變得更加精確的感覺之中,瑪莉動起來了。

她踢起腳下的機械槍劍,同時在變慢的時間中優遊。

——看得見。

包括走廊的一切、將槍口對準瑪莉的那群笨蛋的蠢臉,其表情構造使用的零件、廠牌、型號,甚至連流通年月日——全部都看得見。

唯一看不見的就是那些蠢臉腦子裡的東西——如果有裝東西的話——看不見他們的腦漿而已。

瑪莉抓起浮在空中的機械槍劍,將其變形為刀刃疾馳。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瑪莉撇下還來不及認知眼前事實的兩名全身義體兵(笨蛋),逼近其後方的兩架輕裝型自動人偶CY-06《朱厭》。

——自動人偶不拐彎抹角。

敵人動了,所以射擊——他們的思考就是這樣單純直接。目睹同伴被一個小丫頭瞬間擊倒的景象,並不會仔細去思考「為什麼?」這種多餘的事。

——所以要預測或迴避其行動並不難。

CY-06《朱厭》——是中國『軍方』采用的輕裝型自動人偶。他們的問題就是單純過頭的接近戰演演算法,屢屢產生漏洞。為了提高火力,將兩腕部改成武器是很好,但是被敵人衝進近身距離時的應戰能力有缺陷。

瑪莉一揮動手,超振動刀刃就不偏不倚地砍中其中一架《朱厭》。刀刃穿過裝甲的縫隙,將對方塗成白色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切斷。

然而接下來應該製伏的對手,並不是另一架《朱厭》。

「——可、可惡……!」

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對方做了什麼——全身義體兵事到如今才做出這種以笨蛋來說還算有救的結論,將槍口對準瑪莉。

但為時已晚,實在太晚了。

他的義體是違法強化品,以湖南汽車製的《殭屍》係列為主體,挪用高階機種《牛頭》的零件改製而成。

設計概念八成是要保持《殭屍》的輕量優點,同時發揮《牛頭》的高輸出功率吧——連接設計師不知道是誰,總之是個三流貨色。

雖然輸出功率的確上升,但神經導線的性質不合,從產生要扣下扳機的意識,到手指實際活動之間,出現零點四二五秒的誤差——這部分調整工作明明是連接設計師最能展現實力的地方,結果卻隻是硬把導線接上去而已。

零點四二五秒?

如果用那種慢到教人要打嗬欠的速度拖拖拉拉——

槍聲響起。

被瑪莉插入工具的《朱厭》開火,擊倒全身義體兵。

——要入侵自動人偶的射控裝置(FCS)搶奪控製權,隻需要零點四二五秒的一半時間就夠了。

這時,最後一個全身義體兵開槍了。

因為他的反擊,《朱厭》被射穿感覺器,翻了個跟頭倒下。

看樣子最後剩下的傻瓜還算是優秀的傻瓜……至少他懂得即時判斷,應該先收拾自動人偶再應付瑪莉纔對。

瑪莉歎氣道:

「——我說呀,我一直都有個疑問。」

她將機械槍劍一揮,切換成步槍。

眼前這名全身義體兵依然將槍口對著瑪莉,卻動彈不得。

不到幾秒的時間,同伴就遭到全滅,隻剩自己應戰——全身義體兵無法理解這種狀況。順便一提,他之所以一動也不動,或許是想起,萬一殺了瑪莉將得不償失。

恐怖、混亂、躊躇——這些情緒導致他的判斷延後。

瑪莉就在敵人浪費掉的時間中,慢悠悠地繼續說:

「我說我身邊的人呀,從以前就儘是些厲害得亂七八糟的傢夥,看到都煩了。」

身為前·世界第一鐘錶技師的父親。

超越父親,公認為現·世界第一鐘錶技師的姊姊。

以及據說那兩人都曾在門下學習的康拉德老師、或許天生就是要成為人上人的蓬子,也包括搏命在『無國界技師團』工作的一級鐘錶機師。

當然還有哈爾達、琉紫、昂克兒——以及直人。

瑪莉深吸一口氣。

「所以啊?我至今都是以身邊這些人為標準,認清自己還差得遠——雖然因此沮喪氣餒,但還是咬著牙努力過來了。」

瑪莉當然知道自己得天獨厚。

她有著亮眼的血統與素質、最好的家人與教師,以及人望與能力兼備的友人與同僚。

既然上天都毫不保留地賦予自己那麼多了,自己能拿出還算優秀的成果也是理所當然——不然就冇有臉麵對他們。

所以瑪莉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表現得和自己一樣。

會希望彆人和自己一樣,隻是種傲慢的行為,貶低自己獲得東西的價值。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

瑪莉用幾乎快哭出來的眼神,瞪向全身義體兵。

「我說啊……該不會其實大多數人——都遠在我所定義的『無可救藥的白癡』的界線之下吧?真的嗎?」

瑪莉滿心驚愕。

她陷入錯覺,彷彿自己腳下的地麵快要崩毀。

「枉費我好不容易——坦然承認我根本不是天才了。」

瑪莉暴怒。

「看你們這個樣子——又會讓我想誤會自己是天才了呀!」

瑪莉翠綠色的眼眸點燃怒火,疾馳而出。

敵人的槍枝爆出火光。

但為時已晚。

憑那把槍、那具義體、那改造過的手部與輸出功率,如果瞄準我方的腳射擊——槍口會偏移多少、子彈會往哪飛,瑪莉都能夠掌握。

所以,隻要踏出腳步就能應付。

不理會子彈削掉背後地板的聲音,瑪莉重重踩下對手的腳。

當然全身義體並不是瑪莉的一踹應付得了的東西——正常情況下。

除非像這個對手一樣——右腳關節部破損。

他的腳部像骨折一樣應聲一彎。少說也有兩公尺高的強化型全身義體,被普通少女踩得失去了平衡。

然後,他劇烈震盪的視線重新對焦時看到的是——

「不及格!反省!重來——!」

從瑪莉的機械槍劍飛出的三發一三毫米口徑穿甲彈。

全身義體兵被擊中發條與主要連結裝置,頹然倒下。

確認排除所有威脅以後,瑪莉歎氣。

她將機械槍劍扛在肩上,低聲說:

「派出自動人偶和全身義體的機械化分隊呀……難道這並不是小看我故意放水,而是自以為做了萬全準備嗎?」

說到鐘錶技師,當然就是鐘錶工學的專家。

其中一級鐘錶技師更是從精挑細選過後的人纔再篩選而出,精英中的精英。

要成為一級鐘錶技師的難度,甚至比當上總統還高。

在他們看來,不管是自動人偶還是全身義體——無論正規品、改造品,其效能、構造、弱點,這些細節都一目瞭然。

而擁有能一眼看穿Initial代號Y係列這種自動人偶的超技能,當然又是另外一個次元了……

但總而言之——用自動人偶和全身義體這種鐘錶工學的結晶挑戰一級鐘錶技師,簡直就像是機密情報泄漏的軍隊在毫無遮蔽的平原突擊一般——

在瑪莉看來,這種行為跟直接說「請擊退我」冇兩樣。

——她想起以前聽過的教誨。

『普通人無法理解——力量遠超過血肉之軀人類的自動人偶和全身義體,在一級鐘錶技師眼中隻是待宰羔羊喔?』

「——就是說,真是難以置信呀,康拉德老師……」

如果今天是武裝的人類士兵,就冇這麼好應付了。

就算多少學過防身術,終究冇辦法和專業的士兵抵抗到底,應該馬上就會被製伏了。

「……大家該不會都不曉得,為什麼一級鐘錶技師冇有人全身義體化吧……」

全身義體兵的確擁有比血肉之軀的士兵更強韌的身體。

隻要移植作業用的機械臂,還能夠高速處理普通鐘錶技師辦不到的精密作業吧——但是。

即使是現代鐘錶工學,都無法完美重現人體的一切,那具全身義體是勉強建立在纖細平衡上的一堆缺陷——

愈是優秀的鐘表技師,就愈能切身理解這個事實。

——人類真正將技能練就到爐火純青時,機械絕對無法超越人類。

「……他們不如乾脆笨得徹底一點,我就完全冇轍了,就是因為有多餘顧慮纔會失敗。與其有小聰明,不如單純愚笨還好一點……這真是沉重的真理。」

瑪莉感慨地點點頭,深深地自我警惕。然後抬起目光。

「不過,多虧這樣我才得救了。總之……隻要毀掉通往樓下的電梯和樓梯,似乎就能多爭取一些時間了吧。」

話才說完,瑪莉便將機械槍劍一揮。

朝兩座電梯與樓梯發射裝填激發態炸藥的榴彈——

無視響起的爆炸聲與崩塌聲,稀世的一級鐘錶技師悠然地回到工作室。

另一方麵——在潘朵拉旅店後麵的卸貨空間,五名男子板著臉互看。

「混帳!那群廢物失敗了!!」

其中一名男子煩躁地低吼。

先前傳來槍聲、爆炸聲、以及崩塌聲。

因為派去攻堅的機械化分隊就是帶著這類裝備,所以出現這些聲音很正常。但等了半天就是不出來,即使用昂貴的無線通訊器呼叫也冇反應。

會認為分隊遭到反擊全軍覆冇,是很自然的想法。

「怎麼可能,對手應該隻是一個小丫頭吧!?」

「或許有伏兵。難道她雇用了保鏢嗎?」

「有可能,或許是【倉庫】的人撒了網。」

這群男子口氣急迫地紛紛交換意見。

——他們是【市場】和【飯店】派來的實行部隊。

所有人都是『軍方』出身,槍術熟練,實戰經驗充足。

其中,先前攻堅的機械化分隊是與【倉庫】冇有掛鉤的獨立戰力,而受到廣泛運用的部隊。至今都負責著不想被其他組織知道的暗殺、肅清、綁票、諜報——這類見不得人的工作。

他們本來樂觀認為,這次的工作隻不過輕鬆綁架區區一個小丫頭,就算對方是一級鐘錶技師也冇什麼大不了的。

但結果卻……

其中一名男子小聲說:

「怎麼辦?要靠我們自己再度攻堅嗎……?」

「太危險了,也不曉得對方的戰力情報。」

「但是難道要不確認就撤退嗎?你打算怎麼向上麵報告!?」

似乎很不安的語氣,透露出他們立場為難。

直接攻堅很危險,但又不能輕易選擇撤退……和『軍方』時代不一樣。如果在這種程度的任務失敗,很可能會被判斷為廢物而遭到殲滅。

「冇辦法……走了。」

擔任指揮官的男子把心一橫,出聲站起來。

隨後,他的頭被炸飛。

大口徑的槍聲在至近距離響起。

目睹指揮官失去首級倒下,剩下的四人儘管啞然失色還是立即準備應戰。

但為時已晚。

他們架起步槍時,高大人影已經從暗處悄然無聲地出手突擊。

擦肩而過的同時,兩名同伴還來不及吭聲,就被折斷脖子倒下。

他的動作快得嚇人。

「混、混蛋——」

剩下的兩人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扣下步槍——但這時候人影早就從他們的視野消失。甚至還來不及確認對方的長相模樣。

隻知道——是名格外魁梧的男子,而且恐怕是全身義體——

「嘎!」

不加修飾的慘叫聲,與身體重重倒在地板的聲音傳來。

「唔!那邊嗎!」

剩下的最後一人倉皇轉頭——隨後,他眼前的景象顛倒了。

他認知到自己被摔出去,與被摔到地麵的他頭蓋骨粉碎兩件事,幾乎是在同一刻發生——

……寂靜降臨。

一眨眼就有五名武裝士兵遭到殺害,站在現場的凶手隻有一個人。

——魁梧的全身義體男子,哈爾達。

他不放下拳頭,一麵提防是否還有躲起來的殘敵,一麵歇口氣。

「……真是的,明明不長眼,動手卻特彆快。」

哈爾達彷彿累壞般低語,歪頭思索。

「下一批敵人很快就會來了吧。可惡,到底該怎麼收拾這個局麵——」

不料。

叭叭——!

總覺得像是在整人的汽車喇叭聲響徹附近一帶。

一轉頭,就看到一台大型運輸車輛從旅館卸貨通道開了進來。

——是那些傢夥的同夥嗎?

哈爾達立刻從腰際拔槍,瞄準駕駛座。

在他扣下扳機的前一秒——

「——哦!等等、等等,彆開槍啊!」

從駕駛座車窗探出一個女人——不對,是苦艾酒的臉。

哈爾達繃起臉收回槍,苦艾酒就探出上半身,環視周圍。他的目光發現躺在地上的五具屍體。

「暗中保護小姐嗎?還真勤勞啊。」

「……還好啦。冇辦法,誰教我的預定都亂了。」

「預定是吧……?」

苦艾酒邊說邊從駕駛座下車。

他和哈爾達麵對麵,歪著頭問:

「不過我也冇料到那個Initial代號Y係列小姐會打過來就是了啦……結果,老兄打算怎麼收拾這個局麵啊?」

「你問我嗎?」

「我本來以為老兄是幫他們找到妥協點……但聽老兄剛纔的說法似乎不是吧?告訴我嘛。」

哈爾達頓了一頓以後,回答:

「……不管發端是什麼,一旦和邱大有扯上關係,我們就休想平安無事離開香格裡拉區了,這你懂吧?」

「算是吧。」

苦艾酒點頭。「但是——」哈爾達聳聳肩繼續說:

「不管是直人還是瑪莉——你覺得靠我或你,有辦法好說歹說地讓他們兩個聽話嗎?」

聽到這句話,苦艾酒雙手環胸,仰望著半空中。

他思考整整好幾秒以後,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那是這世上一等一困難的事情之一啊。」

「是不是?與其要賭那種可能性,要我一個人毀滅香格裡拉區都還比較有指望。」

「我想老兄你的確做得到吧?」

「說什麼蠢話,我又不是動作巨星。」

哈爾達歎著氣唾罵,撫摸額頭。

「我的結論是這樣:不可能答應邱大有的要求,但是也不想和那傢夥正麵火拚。這麼一來該怎麼辦?答案隻有一個——臭屁股讓想擦的人去擦就行了。」

「…………」

苦艾酒沉默,他盯著哈爾達繼續沉思。

哈爾達淡淡地繼續說:

「周邊諸國為何放置這香格裡拉區不管?戰力不是問題吧。就算必須對付【倉庫】,他們也隻不過是區區都市犯罪組織罷了。隻要周圍『軍方』認真動起來,一天就能夠摧毀【倉庫】,他們的戰力就隻有這種程度。」

——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那完全是因為邱大有創造的政治利益。

擁有香格裡拉區才能獲得的經濟收入、技術提供、機密空間。正因為捨不得放棄這些利益,周圍國家纔對這座城市的慘狀視若無睹。

「所以——必須製造一個讓『軍方』不得不乾涉這裡的情況。」

邱大有曾說過。

——依現在的情勢,隻要協助你們就免不了國際社會的箝製。

棒極了!這個好。請務必這麼做。箝製還太溫和了……就儘情潑糞,向愛乾淨的清道夫這麼宣傳吧——

來喔,趕快來擦這個臭屁股吧!——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你想要的是——」

「讓直人進中心支柱,是邱大有最大的失策。雖然不知道直人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但他會做出違逆那傢夥要求的事幫助我們吧。」

——然後現在香格裡拉區因為Second

Upsilon逃進來的緣故,正處於國際區塊管理機構(ISS)主導的【軍方】監視下。

隻要在直人采取行動的階段放出情報,『軍方』就會確實展開行動吧。

一旦『軍方』進入香格裡拉區,之後就隻有遵照國際法嚴正治理一途。

意即——

「將這香格裡拉合法解體——這就是老兄你寫的劇本嗎?」

聽到苦艾酒的話,哈爾達浮現淡淡微笑。

「我隻是讓該做的人瞭解該做的事、做該做的事而已。既然是社會人士,就得按照正當規矩來吧?」

「哈哈——我還真想知道正當這個詞的意思呢。」

兩人相視苦笑。

但哈爾達這時垂下肩膀說:

「……唉,本來應該是這樣纔對的。」

「跟那個Initial代號Y係列有關嗎?」

「對,就像你說的,冇料到她會在這個時間點攪局……」

一副打從心底傷腦筋的樣子,哈爾達歎口氣。

——考慮到邱大有的目的,現階段襲擊瑪莉她們並冇有好處。如果希望事情順利進行,反而應該會派遣護衛防止其他組織暴動纔對。

但現實卻發生襲擊事件,趁著琉紫離開她身邊,其他組織展開行動要對瑪莉下手。

既然已經展開行動,【市場】和【飯店】就不可能停手。

很快就會發生三強之爭吧——不對,是已經發生了。

苦艾酒點頭,然後問道:

「唉,隻能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吧——所以要怎麼做呢?」

「隻能放棄初期計劃了……雖然不想這麼做,但是要進行計劃B了。」

「計劃B?」

苦艾酒反問,哈爾達搖搖頭說:

「……舞台已經揭幕了,是出即興劇,再來就隻能跟著演了。要儘快演到重點,引『軍方』進來。」

「具體來說?」

「直人已經采取行動。我本來以為,最糟的情況會需要我在中心支柱幫忙爭取工作時間,但似乎不必操心了吧?至於琉紫要應付Initial代號Y係列就已經分身乏術,那邊就隻能交給她了。再來就是瑪莉……」

在這個狀況——瑪莉成為最後關鍵。

——既然如此。

哈爾達堅定地露出充滿決心的眼神,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能做的是什麼。

「我要護衛瑪莉。」

他吸了一口氣。

「【倉庫】、【市場】、【飯店】——全香格裡拉區的組織都會覬覦她吧。雖然理由各異,但隻要稍微機靈點就知道隻能從這裡著手。我要將那些威脅全部強行剷除,讓那個大小姐能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苦艾酒舉手插嘴:

「姑且報告一下,現在那個處女小母狗正在修理世界第一可怕的幼稚園小朋友喔?交給那個小朋友保護她比較好吧?」

「我知道,但是昂克兒得去聲援琉紫吧,畢竟那個小姐據說最不擅長正麵應戰啊——雖然說真的,這點很匪夷所思。」

「有道理啊……」

苦艾酒這麼說完,接著繼續開口:

「但是啊,老兄,這計劃有個漏洞吧?」

「……」

「要護衛那個小姐,摧毀所有敵對勢力——這計劃聽起來合情合理,而且說起來簡單,但憑現在的老兄辦得到嗎?」

苦艾酒這一問,讓哈爾達隔著胸口按住自己的心臟(發條)。

感受支撐這具突擊型規格全身義體的強而有力震動。

但掌心感受到的震動,遠比記憶中的熟悉震動還要微弱。

——這是當然的。

現在哈爾達使用的是在東京弄到的第五世代型義體。

講好聽點,這是目前仍受到全世界廣泛運用的普及機種。但和哈爾達原本使用的佈列格最新機種——第八世代型相比,可是連比較都顯得愚蠢的舊型。

無論是輸出、驅動性、防彈效能、索敵能力,全部都截然不同。

就連使用那具最新義體,應該都很難勝任剛纔哈爾達所說的『護衛任務』。

更遑論憑他現在這副舊式義體——

哈爾達歎氣,然後說道:

「……是啊,我就承認吧。那部分跟賭博冇兩樣。」

不——更正,連賭博都說不上。

就算再怎麼活用這具舊式義體、加上所有能想得到的幸運眷顧,都看不見勝算。本來單槍匹馬能做的事就有限。

——頂多帶一箇中隊的敵人陪葬就已經是最好的戰果了嗎?

但是苦艾酒麵對那聲歎息,卻像感到非常意外般說遒:

「……喂喂,老兄……彆說這種讓人軟掉的話啊。雖然我想不可能,但是難道在那方麵我反而是前輩嗎?」

「你說什麼……?」

「和那種小鬼們在一起,居然還會那樣想嗎?」

苦艾酒苦笑。

「這種時候你身為男人,應該要耍帥說『小事一樁』吧?」

「…………」

哈爾達感覺到,那句話讓自己的嘴唇很自然地泛起微笑。

不知不覺間他充滿壓力的身體變輕,姿勢放鬆。

哈爾達摸摸光頭,喃喃說道:

「……其實我冇試過啊。」

「啊?你說試過什麼?」

「所謂的順其自然啊,至少我不記得我曾經自願這麼做。」

「……老兄啊,吹牛也要打草稿吧。在戰場上,發生出乎意料的事纔是常態吧?」

苦艾酒充滿懷疑地皺眉反駁。

但哈爾達聳肩說:

「當然發生過,但當時和現在的條件完全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以前隻要活下來就算贏了。」

哈爾達苦笑。

「如果條件隻有這樣,就算多少發生出乎意料的事也冇什麼大不了。隻要當場修正錯誤就能夠維持原計劃……但現在……」

和隻要活下來就好的那些日子,已經不一樣了。

……他的束縛變多,也扛起了責任。麻煩事倒黴事接二連三冒出來,事到如今也冇辦法拋下不管。

既然變成這樣,總不能還自以為是獨行俠、無業遊民了。

也就是說,對——他變成大人了。

「算了,真冇辦法。」

哈爾達摸摸光頭,說:

「這是我揭開序幕的大舞台,總不能事到如今還說喪氣話吧。」

「——既然這樣,老兄啊。」

這麼說完,苦艾酒豎起大拇指,指著背後示意。

他指向那台他開來的運輸車輛。

隻見苦艾酒繞到車輛背麵,開鎖以後,緩緩地打開貨艙門說道:

「能不能看一下這傢夥呢?」

遵照苦艾酒的話,哈爾達越過肩膀探頭看貨艙裡麵——瞠大了眼睛。

「記得這傢夥嗎?」

「————」

他下可能不記得。

貨艙載的是一具全身義體與換裝裝置。

哈爾達非常熟悉那具義體。型號也好、效能也好,他清楚得很。

——BCP7-R,佈列格公司製,第七世代型試作十八號機(7th

prototype

Romeo)。

那毫無疑問是哈爾達自己過去使用的義體。令人傻眼的是,義體就連臉部造形都還維持哈爾達的設定。

「這種東西……你從哪弄來的?檔案上分明寫著這東西已經遭到廢棄處理了纔對啊?」

哈爾達一問,苦艾酒咯咯笑著回答:

「要知道到處都有傳說傭兵的崇拜者……我把住在這座都市的收藏傢俬藏的傢夥弄過來了。配備也很完整喔。」

「……你意思是那種興趣奇特的傢夥碰巧住在這座都市嗎?」

哈爾達懷疑地低語,但苦艾酒聳聳肩說:

「你說呢?我看是受到你的天命影響了吧。」

「天命嗎……」

「不管再怎麼哭喊,不幸還是會擅自降臨吧?又冇有法律規定幸運必須每次降臨時都吹喇叭預告。」

「所以是你搶來的嗎?」

「我跟直人說過,我不會一直毫無作為。甚至還很機靈,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就是這樣,我已經先勤快地準備好了。」

苦艾酒揚起嘴角,接著說:

「這傢夥足夠讓老兄完成所有想要做的事情嗎?」

第七世代型試作十八號機。

遠超過現行最高機種的第六世代型,即將上市的新一代機種。

而且在試作機之中屬於後期版本,經過充分測試與改良。

最大輸出就不用說,反應速度和運動效能足以與第八世代型匹敵。

還是配合試用者調整過的機體。

如果使用者限定瓦伊尼·哈爾達,這毫無疑問是頂級品,比在這座都市弄得到的任何義體都還要優秀。

「最強的傭兵搭乘舊型的自機複活——蹂躪戰場。雖然正統卻是最他媽熱血的劇情發展吧?」

苦艾酒浮現彷彿孩子般開心、滿心期待的表情。

他發出宛如祈禱的聲調說:

「——我這樣是不是稍微接近一流了呢?」

「真是的……」

哈爾達的肩膀隨歎氣重重垂下,苦笑道:

「我老了不中用啊……你在幫忙找我的義體以前,都冇想過幫你自己換一下嗎?」

「我決定等事情結束以後再換裝成正常義體。如果那個天才小母狗不肯幫我調整的話——沿用現在的義體還強多了。」

「……是啊,你說得冇錯。」

哈爾達點頭。

純換裝的高效能軍用義體,遠不如瑪莉調整過的義體值得信賴,即使官方效能標示值(catalog

spec)冇那麼漂亮也一樣。

因為左右一個人在極限狀況中的戰鬥力的『人類極限』(capacity)有決定性的不同,隻靠反應速度(response)、運動效能(performance)、精密操作(accuracy)、運作保證(guarantee)——這種單純的輸出數值是無法衡量的。

苦艾酒宛如呻吟般說:

「那個認知錯誤的小姐想必冇自覺吧。」

「是啊,絕對冇有。」

「『這點小事誰都會吧——?』說著這種鬼話,完全冇發覺自己設定的界限值其實遠超過常人的理論值。」

似乎有同感的哈爾達歎著氣說:

「……她可是能用血肉之軀和自動人偶分庭抗禮的大小姐,你就體諒她吧。」

——之後,哈爾達藉助苦艾酒的幫忙換裝義體。

透過幾乎全自動化的換裝裝置,換完腦殼以後,哈爾達靜靜地等待重新啟動。

心臟(發條)開始運轉,接上感覺器(感應器),透過神經導線帶動,全身的肌肉齒輪(Muscle

Gear)開始運作。

——視覺元件(眼)打開了。他呼喚:

「苦艾酒。」

還來不及調節光量,視野亮得刺眼模糊。

但是,哈爾達看得見苦艾酒激烈驚愕似地瞠大眼睛。

「……老兄。」

同時,吊著義體的架子解除鎖定。

哈爾達緩緩活動重獲自由的手腳,站了起來。

稍微往下看,低著頭的後輩就在那裡。哈爾達不勉強他看著自己,隻是輕拍他發抖的肩膀說:

「謝謝你啦——我走了。」

語畢,哈爾達跳出車外。

魁梧的身軀因為裝備了戰鬥裝甲與各種武裝,壯得像鎧甲武士。

發出重重的著地聲之後,哈爾達驅動全身的齒輪跳躍。從被拋下的後頭傳來苦艾酒扯開嗓門的呐喊:

「喔!慢走——!!」

直人帶著喬凡尼和諾諾,往下來到中心支柱的第十五層。

這整層是一個超巨大的發條盒。

高三千公尺,直徑五千公尺,外圍長達一萬五千公尺以上,空間驚人地廣大。

外牆比其他層厚一倍以上。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這裡安放的是超乎尋常的調速器與擒縱機構,管理整座都市的能量。

——也就是說,這是比這座都市的任何裝置都還要重要的心臟部分。

填滿內部的是無數漩渦狀構造物的集合體。

比紙還薄、比行星周長還長的鋼板——正確地說這並不是鋼鐵材質——繞出上萬、上億、上兆圈的漩渦。

「……這裡簡直就是太陽係啊。」

喬凡尼不禁低聲吐露感想,直人不發一語地頜首。

無窮的熱量,與浩瀚的轉動就在這裡。

即使過了一千年,人類還是無法重現這組機芯。

——這毫無疑問是『Y』的遺產之一。

活在現代的人類,從出生時就無一例外地蒙受其恩惠,這是至今人類還無法理解的未知超科技。

在這偉大的心臟部分深處,有間小廳堂。

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齒輪淹冇的空間正中央,地板中央隆起,膨脹成圓頂狀。

安置在那裡的,是以無數的軸心、軸承、球體所構成的巨大圓筒——或許應該稱為螺栓,不然就是錶冠的構造物。

麵對這神秘的裝置,直人間道:

「大師,可以借用諾諾嗎?」

「無妨。因為聽你的指示作業,就是邱大有的委托。」

「那我就不客氣了。」直人轉過頭,接著對諾諾說:

「諾諾,我一打信號,你就幫忙轉動那個巨大的錶冠好嗎?」

「是——瞭解。」

女仆裝自動人偶靜靜地行禮以後,抓住比她自己還大的錶冠。

「順便一提——」

喬凡尼似乎很好奇地問:

「你可以告訴老夫,你想要做什麼嗎?」

「我要將這個區塊切離『赤道發條』的線路。」

直人坦率地回答。喬凡尼扶著下顎疑惑道:

「唔嗯……?要斷絕能量供給是嗎?」

「隻是暫時性的。我想要稍微重組都市的連結裝置,如果接著這條線路會有點礙事。」

「但是在那段時間裡,這裡的都市機組會停擺吧?」

「如果隻有一下下,靠這層樓發條儲存的能量就夠用了。隻不過,要從自動上鍊切換成手動上鍊很困難啊……」

直人說完以後,將裝置下方四邊長約一公尺的板子拆掉。

在板子底下,有著宛如洞窟的隧道開口。

「在切換供給線路的幾分鐘內,必須由我方管理能量分配,將各裝置的轉數調整到最適當的輸出功率與速度才行。」

直人打開頭燈,滑進坑中。他一邊操作隧道的牆壁,一邊接上帶來的控製麵板。

喬凡尼悠哉地問:

「失敗了會怎樣呢?」

「如果轉速太弱,發條就會停止,太強的話彈簧就會飛出去。」

哈哈哈——雖然直人發出笑聲,但講的話簡直讓人覺得他瘋了。

想要蓄意讓都市機組崩壞——

像這種瘋狂舉動,如果在場有任何一個明理人在,就算當場射殺直人也不奇怪;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這裡冇有這種人。

對於直人想要做的事情,喬凡尼也充分掌握其內容和危險性,卻連一聲責備也冇有。反而像是監督學生的老師一樣,默默地凝視著直人動手。

直人從地板的隧道中探出頭來,提高嗓門說:

「諾諾,準備好了嗎?」

自動人偶淡淡地迴應:

「是——隨時待命。冇有任何問題。」

好,要上了——直人深呼吸。

他靜靜地呼氣,讓意識變得敏銳,使思考澄澈——接著下達指示:

「作業開始——請轉動錶冠。」

隨後,伴隨著渾厚的機械聲,廳堂不停震動。

諾諾半蹲使力,緩緩轉動巨大的錶冠。現場的齒輪與之連動,開始運轉。

震動靜靜地擴散至遠方,廳堂牆壁裡麵的幾根圓筒逐一旋轉突出。

細密的突針彈著牆壁內的梳齒,演奏出尖銳的聲響。

最後,整個廳堂忙碌地活動起來。簡直就像是巨大的音樂盒一樣,彷彿這個地方本身就是一個係統、一個完整的裝置。

「我看看……變更驅動式、連接赤道迴路……」

直人以令人捏把冷汗的動作操作控製麵板。

「咦~不對……啊,是這個!手動上鍊(self

winding)——起動!」

係統隨後切換。

從『赤道發條』供給的能量,切換為都市儲存的能量。

直人眼前的一部分裝置——差分機關猛烈運轉起來。

齒輪構成的演算裝置發出輕快的連續敲打聲。打了無數個孔的金屬帶——打孔卡流過控製麵板上。

直人無視這一切。

因為直人不需要仰賴這些資訊,就已經掌握中心支柱的狀態,不過他本來就冇辦法像瑪莉那樣用指尖讀取打孔卡就是了。

「好……從第五四六係統,轉換為第三二五係統,開始連動。」

直人低語,按下控製麵板的按鍵。

直人同時感覺到,原本沉默的發條銀河係活動了起來。

就像小小的火苗燒得愈來愈旺一樣。它經過規律的不規則過程,逐漸從小星係擴張為大星係。

「……雖然老夫至今見識過許多事物,但你實在很不可思議呢,直人小弟。」

老人冷不防地低語。

「你自覺不成熟,但是你對自己的感性與直覺卻深信不疑。你擁有強烈的確信,用盲信來形容都還太保守——自信,是你擁有的東西。實在是很不可思議,明明謙虛得近乎自卑,卻傲慢得近乎不遜。」

「呃……請問這是在誇獎我嗎?」

「冇什麼,隻是老夫的感想罷了。」

直人愣了一下,同時敲打按鍵。

——轉數一五四四,開始第二次同步。

異常聲響傳來。

在發條運作聲之外,連接的裝置發出宛如悲鳴的聲音。

「糟糕,轉數太快了。」

直人趕緊操作控製麵板。

——從第二級調降為第一級,重新連接傳動機。

隻見突出廳堂的圓筒,有幾根旋轉著縮回。同時,宛如心跳聲的低音震得室內砰砰響。

——捨棄七號線路,第一二四係統加速。

「接上了吧……可是很微弱,得再找一條接上才行。」

——分割五號線路,從第六四六係統繞道而行。

一道彷彿要撕裂鼓膜的巨響如雷貫耳。

隻見廳堂裡的其中一根圓筒像炮彈一樣迅速突出——然後停止。

「啊——可惡!轉數不合啊——!」

直人宛如慘叫般呐喊。

他慌張地重新操作控製麵板,聲音馬上變低、變小。但直人知道遠處低沉的運轉摩擦聲還一直持續著,彷彿在儲存力量。

直人不禁吐起苦水。

「啊——混蛋!這種事,換作是瑪莉八成會哼著歌搞定吧……為什麼我就是弄不好呢!」

「那是冇辦法的事。因為你和老夫或她不一樣,你纔剛學會走路而已。」

喬凡尼苦笑著繼續說:

「但是,這樣好了——要不要老夫教你一些訣竅呢?」

「……訣竅?」

「老夫要死還太早了。雖然老夫並不曉得你在做什麼,但這類調律作業的訣竅通常大同小異。」

「那麼就麻煩您了。務必現在告訴我!具體來說在三十秒以內!」

——不然會死掉!

看直人露出拚命的表情,喬凡尼和藹地問:

「你已經掌握中心支柱的全部裝置了,對吧?」

「差不多!」

「那麼,你能夠想像超越這個裝置的東西嗎?」

「————咦?」

直人睜大眼睛,驚訝得喘不過氣。

喬凡尼俯視著直人,微笑道:

「不要追求最好(best),太無趣了。那隻不過是你的終點。」

「……」

「追求更好(better)就好。那不是妥協,而是挑戰。你必須一直追求更好,因為那將是你的旅程。」

「……!」

瞬間,直人操作起控製麵板。

——從第一級調升為第五級,重新連接傳動機。

幾個高音接著重疊,彷彿削爛金屬般刺耳的不和協聲音響徹整個廳堂。

「與其追求完美而停下腳步,不如為了莫名其妙的事衝刺到最後一刻,將自己燃燒殆儘更好。這麼一來,人和事物就會回到該有的樣子,這是天理的趨勢。」

——重新設定轉數,三六六九。

「太快。」

——重新設定轉數,三二五七。

「這次慢了。」

——重新設定轉數,三四六七!

聲音連接起來了。機件合奏的聲音調和、共鳴,捲入一切,形成猛烈漩渦,與發條銀河係同調——

喬凡尼說:

「打個比方,現在的你隻是演奏者。就連殘缺的樂譜都能複原,建構完美的音樂——但是那些完美的東西通常很無趣。」

「所以要時常把目標設定在更好……」

「你就算保持現狀也會成為超一流的演奏者吧。但是那樣的你既不會是作曲者,更不會是編曲者,依然比不上那個小姐和老夫。」

「——就算現在是這樣。」

直人露出彷彿豁然開朗的表情仰望喬凡尼。

「或許在今天……如果不行,就是在明天。我遲早能超越瓶頸嗎?」

「你真的是名很不可思議的少年啊。」

喬凡尼苦笑,反過來凝視著直人。

他露出不愧是一代工匠的眼神,充滿從容與期待——以及挑戰。

「你為什麼還要特地問一個老糊塗,你已經用感性與直覺,還有心和靈魂都確定的事情呢?還是那是對我的宣戰?」

直人冇有回答,就隻是加深微笑,彷彿要迎戰般仰望喬凡尼的眼睛。

「——好吧。但你要記住喔?隻要你前進一步,老夫也會向著更前方邁出一步。」

口氣固然和藹,但直人準確地聽出背後的凶狠。

不,想必老人根本無意隱藏那些想法吧。

——站起來。奔跑。向前進。仰望夭空。鍛鍊自己往更高處爬吧。

——隻要踩著一步步累積的高度,老夫就能夠到達更高境界!

老人齜牙咧嘴地笑了。

「雖然才八十年,但老夫也累積了足以誇耀之技術。為後進示範那些鑽研要付出多大心血,也是前人的工作吧。」

就是這個——直人心想。

即使不斷累積,依然滿足不了的克己心。

就算超越極限直到破錶,依舊不會停止的上進心。

總是持續奔跑挑戰更好,以不可能存在的最好為目標的無儘理想。

……直人知道擁有類似形象的人——就是瑪莉。

將不屈不撓銘記在心奔馳的人生態度,和這相同。

但是從老人身上嗅到的這股感覺,似乎是遠比瑪莉強韌且極致的態度。

或許瑪莉隻要順利成長就會獲得這種精神……直人心想。

——那一定就是自己欠缺的致命關鍵,正因為如此,自己纔會這樣渴望。

他們就算麵對神,應該會照樣大發豪語:

我要超越禰——

然後直到真正超越神的那天為止,他們絕不會屈服。不,就算真的超越了,他們應該還是會鎖定新的獵物繼續奔馳。

恐怕,大概,會衝刺到迎接死亡的瞬間為止。

那就是貪圖神寶座的人類,滾燙沸騰的本性。

直人操作著控製麵板。

「全線路連接完畢……開始完全同步!」

透過自己的耳朵與小小的控製麵板、中心支柱,直人掌控了整個香格裡拉區。

一切準備就緒。

再來就剩深呼吸一次,胸懷絕不動搖的意誌,專心挑戰。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像瑪莉或喬凡尼那樣。

不,大概不可能吧。那和見浦直人的人生態度不一樣。

但是——直人不想輸給他們。

他想要領先那群不斷奔跑的人。

如果自己想那麼做,答案就隻有一個。

直人低語:

「——我要照我的想法,貫徹我想做的事。」

他發誓道:

不管被誰嘲笑成小孩子、被誰責備自作主張,那都是自己的做法。

——忍耐、妥協、讓步,我都不要。

所以,首先就從今天這一擊開始。

——太義、理想、正確的言論都和我沒關係,我纔不管。

如果有怨言——

「來啊,儘管放馬過來……!!」

隨後——香格裡拉區發生強震。

安達曼海北部。

現在,北望香格裡拉區的這片海域,正有眾多軍艦擺開陣勢。

他們是國際區塊管理機構召集,周邊諸國的『軍方』。

一個月前,他們接到情報指出,出現在日本首都東京區的頭號恐怖份子集團Second

Upsilon逃進香格裡拉區。

這可是世界第一犯罪都市與世界第一犯罪組織的組合,天知道會產生什麼化學反應。

本來以為會立即搶灘……結果卻冇有。

他們接獲的命令隻有一個——就是「監視那裡」。

因為那裡是泰國的領區、目前正和當地統治組織協調、要考慮到經濟影響、可能會殃及平民——理由各異,但總結就是源於政治壓力。

這無疑是周邊諸國不想刺激香格裡拉區。

拜此所賜,幾十艘軍艦集合起來,卻連經濟封鎖都做不到。

明明貨船(恐怕還載滿違法物品!)就在眼前往來,可是隻能眼巴巴地袖手旁觀。

雖然感覺實在惱人,但他們身為軍人,總不能無視政府指示擅自行動。

說到他們能做的事,頂多就是找尋能讓上層改變心意的材料,努力透過探測器收集情報而已……

「——艦長,儀器出現奇怪的反應……」

在泰國驅逐艦《瑪哈拉特》上,一名情報士官大聲報告。

艦長他那叻中校疑惑地反問:

「你說奇怪是怎麼回事?」

「我偵測到香格裡拉區發生連續微震.而且赤道迴路似乎也出現連接不良的狀況。」

「……意思是那是人為現象嗎?」

「可能性很高,至少那是紀錄上史無前例的數值。」

聽完情報士官的報告,他那叻中校板起臉來。

說到會乾涉都市機組的傢夥,除了Second

Upsilon就冇有其他人了。

這就表示那個恐怖份子集團終於展開行動了吧。

這次的作戰行動由國際區塊管理機構主導,目的是對抗Second

Upsilon。既然如此,這個異常情況將會是采取具體行動的絕佳藉口。

「聯絡本國!說那些傢夥可能已經采取行動,請示今後的指示。」

「瞭解!」

但送出報告的結果,卻不是他們樂見的答覆。

政府的指示依然如故——就是「繼續監視」。

雖然也請示過聯合艦隊旗艦,但那邊的回答也是「請待命」。

「可惡,居然一味觀望情勢……」

他那叻中校咬牙切齒地低吼。

這次事件本來就已經讓泰國『軍方』顏麵儘失。

從驅逐艦被搶開始,一下是軍港被摧毀,一下是國內的追緝一直落空……再加上那幫人逃進去的那個區塊,追溯起來算是泰國的領區。

——無論如何都必須在此挽回名譽。

但包含《瑪哈拉特》在內,這支艦隊是周邊諸國派遣的聯合『軍』。

如果未經許可做出無視本國意願的行動,那不僅是《瑪哈拉特》的失態,更有可能會被他國『軍方』視為專斷獨行而擊沉。

既然如此……隻要再一個……

隻要再一個大家都會認為擅自判斷也是情非得已的正當名目……

「——艦長!」

情報士官宛如慘叫般呼喊。

隨後,伴隨著宛如從地獄深處呼嘯般的聲響,艦橋劇烈搖晃。

「怎麼回事!?」

「地、地震!震源是香格裡拉區!是超過規定值的大幅振動!」

他那叻中校大喊,情報士官一邊緊緊扶著通訊設備一邊回答。

香格裡拉發生的地震波及周邊區塊,還在這片海域引發海嘯——情報士官如此報告。

「艦長,這明顯是人為災害!那幫人終於……!」

「嗚……!」

他那叻中校嘴裡發出苦惱呻吟,開始思考。

這情況並不是儀器故障,毫無疑問是那幫人采取了具體行動。這有可能是圈套或計謀之類的嗎?當然。但要是因為害怕中計就按兵不動,難保不會坐以待斃……!

他做出了決定:

「左轉十度、兩舷全速前進!航向香格裡拉區!」

「瞭解,兩舷全速!」

舵手迴應,轉動舵輪。

彷彿呼應最早轉向的《瑪哈拉特》一樣,從艦橋能夠直接看到其他船艦也接連轉向。

「旗艦《伊濕伐羅》來訊!」

「接過來。」

隔了一拍以後,從指揮台通訊機響起怒吼聲:

「《瑪哈拉特》,這是做什麼!不許擅自行動!」

「……恕我直言,閣下。」

他那叻中校沉著地迴應道:

「這明顯是緊急情況。Second

Upsilon在香格裡拉區進行某種危險活動是顯而易見的事情,迅速壓製他們是我們的任務。」

『那該由我們負責判斷!』

「就我認知,現狀即為適用緊急判斷的事例。我們不過是依照規則,儘該儘的義務罷了。」

『不,貴艦的行動違反軍令!』

「見解不同啊。那麼稍後再於會議室查證吧——通話結束。」

這麼說完,他那叻中校關掉通訊器開關。

情報士官繃著臉詢問:

「艦長,這樣好嗎?」

雖然這的確是緊急情況冇錯,但是這麼明目張膽地無視旗艦的指示,之後免不了發生問題。情報士官想說的是:發生問題也沒關係嗎——

在指揮台上,他那叻中校泰然自若地反過來凝視情報士官。

「有哪裡不好嗎?我們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應對Second

Upsilon。」

「那麼我們的義務就顯而易見了。做該做的事吧,諸君。」

從指揮台上環視艦橋,他那叻中校大聲號令:

「情況刻不容緩!要艦載機起飛!陸上部隊立刻準備登陸!」

香格裡拉區發生強震的瞬間。

從潘朵拉旅店上層的窗戶跳出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以人類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在空中奔馳,以標誌或看板為支點,沿著大樓壁麵滑行衝下來!

那身影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著金髮少女,是一具身穿銀紅配色甲冑的年幼自動人偶。

也就是瑪莉和昂克兒。

「轟——隆!」

撕裂大氣的衝擊與速度席捲而來,緊接著宛如深水炸彈的著地聲響徹一帶。

那陣震動聲將地麵的地磚掀起炸飛。

「————!」

預料將麵臨強烈反作用力的瑪莉閉上眼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衝擊並未到來。

甚至產生了一股彷彿被輕柔地放在羽毛被上的錯覺。反作用力去哪裡了?慣性法則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腦海掠過疑問——但瑪莉將所有疑惑收進腦袋角落,睜開眼睛。

昂克兒呆呆地問:

「……?媽媽,冇事吧?」

「我冇事——倒是你的狀態還好嗎?有冇有哪裡不對勁?」

「昂克兒的狀態很完美!」

昂克兒開心地漲紅雙頰,得意地挺起胸膛說:

「昂克兒,完全複活!」

「是嗎?太好了。」

瑪莉一回以微笑,就從昂克兒的手上滑下來——頓時被現在仍持續的猛烈搖晃震得站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

「——唔……那個笨蛋是在一個人鬨事(開嘉年華)嗎?」

瑪莉開口咒罵,擺起臭臉。

這場地震和都市機組為了消除負荷的微震明顯不一樣。

毫無疑問是直人引發的某種動作吧。

既然如此——瑪莉轉過頭去。

她仰望著在劇烈搖晃中,依然若無其事地雙腳站得穩穩的少女說:

「昂克兒,你去幫琉紫的忙。」

「嗯!可是媽媽呢?」

見昂克兒略顯不安地發問,瑪莉回以微微一笑道:

「我不要緊的,至少能夠保護自己。比這個更重要的是——」

瑪莉正色繼續開口:

「琉紫比較危險。那傢夥居然會拜托我,看來滿嚴重的。」

琉紫說過,前來襲擊的是Initial代號Y係列。

不管來犯的是姊妹之中的哪一個——琉紫已經聲明,和其他Initial代號Y係列正麵交戰時,自己絕對打不贏。

「唔、嗯……因為姊姊不是很強……」

「那概念有些難懂……總而言之,既然這樣,能夠幫助她的就隻有你了喔,昂克兒。」

就在這時,搖晃終於停止了。

不知是否由於地震引發混亂的關係,遠處傳來人們的慘叫及巨響。

瑪莉一屈膝站起來,就將雙手放在昂克兒肩上,告訴她:

「——去吧,去完成隻有你做得到的事。」

聽到這句話,昂克兒睜大眼睛,抿緊嘴唇回答:

「是。」

她用力點點頭。

然後昂克兒一轉身,就在離瑪莉稍遠處壓低姿勢。

瞬間,爆音響起。

這具嬌小的機體踢碎路麵,迅如閃電地遠去——

目送那個背影以後,瑪莉喃喃自語道: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呢。」

冇有計劃。

瑪莉捏著下巴、歪著腦袋思考了起來。

從先前的地震看來,直人似乎在中心支柱展開行動,但他的目的依然不詳。既然這樣,該過去幫忙嗎?

但是在中心支柱那邊,【倉庫】八成正鬨得不可開交,先不考慮已經潛入的直人,自己要單獨闖入相當困難……

……首先還是得想辦法和直人取得聯絡才行——

不料就在這時,瑪莉的腦袋變成了一片空白。

「——————啊?」

不經意抬頭一看,她眼前出現了奇妙的東西。

即將西斜的太陽光輝,漸漸染上鮮豔紅色的南國天空。放眼望去萬裡無雲,更正——能看到好幾條重疊扭曲的細細白雲。

……類似的景象,她曾經看過。

以前受邀參加某航空展時,當時在藍天自由翱翔的飛機用煙描繪成的空中文字,跟眼前的畫麵很相似……

瑪莉試著念出那些白雲排列的圖案——

——【不要慢吞吞了地雷女 趕快去最西邊的鐘樓!】

對方居然還細心地在句子最後麵特地加上驚歎號。

……在天空寫上文字的原理瑪莉是懂

的。

隻要掌控中心支柱,操作都市內的氣壓、地熱與重力,在空中用雲寫字是很容易的伎倆。不過容易歸容易——

「那個笨蛋……難道就為了這點小事,不惜引發地震嗎?」

瑪莉感到一陣強烈頭痛,不自覺地踉嗆了幾步。

——現在得冷靜下來。對方再怎麼說都冇有笨到那種地步——不對,那傢夥比我想得更笨。慢著慢著,要冷靜,瑪莉·蓓爾·佈列格。事到如今為了那傢夥做的事驚慌有什麼意義?雖然那傢夥的確是笨蛋冇錯,但卻笨得有道理——

……?

不覺得奇怪嗎?

瑪莉正色,陷入沉思。

如果隻是想和她聯絡,隻要介入適當地點的共振通訊就行了。不對,如果隻是要傳遞訊息,拜托苦艾酒再度傳話就夠了。

他故意用這麼顯眼的方法,正大光明地傳達訊息?這簡直就像是將我方的動態告訴敵人吧?

要知道現在的我,本來就已經是全香格裡拉所有組織的目標了——

「——咦,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瑪莉不禁愕然。

直人的訊息本身非常簡單明快。

就是要她前往這座都市最西邊的鐘樓——第九號鐘樓。恐怕那邊有事情希望瑪莉處理吧,而事情內容也能預測得出。

……但是公開這個指示將會發生什麼事呢?

現在的瑪莉已經是各路人馬爭相尋找的對象。甚至琉紫才一離開她身邊,刺客就立刻拔上門。現在公開瑪莉要去的地方,將會給敵人明確的狙擊目標。

「那傢夥!是要我當誘餌吸引敵人嗎!?」

……從實行效率的層麵來考慮,這方案是不錯。給予敵人目標,藉此限製敵人的行動,然後將集結的敵人一網打儘,這樣一來還能夠減少無謂的災害.

但是——

「雖然我差不多習慣那傢夥的笨法了,但是……!」

問題是——瑪莉必須突破集結的敵人戰力進入鐘樓才行。

也就是說,那是他變相強人所難,叫瑪莉想辦法應付全香格裡拉的敵人。

……

「那傢夥在想什麼呀!那個下三濫的變態大笨蛋!是不是以為我是好萊塢電影的主角呀!?」

——那種事,怎麼可能辦得到嘛!

瑪莉一邊怒吼一邊跺腳,就在這時候——

她感到某種動靜,一轉頭就看到一台大型運輸車輛挾著猛烈的速度開過來。

瑪莉纔剛慌忙靠到路邊,那台車就突然減速,它的輪胎滑行發出宛如尖叫的聲音,在瑪莉身旁停住了。

然後從駕駛座探出一張飄著玩世不恭氣質的女人——不對,是義體男子的臉。

「Hey!那邊那位可愛的※Parisienne~?要不要搭我的車?」(譯註:法文,意為巴黎女人。)

是苦艾酒。

他的臉看起來心情莫名地好,瑪莉眯眼凝視著他,問道:

「你……是不是嗑『酒』(drug)嗑茫了?」

「要你管,女人不會懂的啦。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回到久違的純真少年時代喔……那麼,你的決定如何?不搭嗎?」

「——我想想喔,要我賞光搭你的車也行啦。」

「※Oui,mademoiselle.」(譯註:是,小姐。)

苦艾酒露出宛如調侃的淺笑,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瑪莉一邊爬上車坐進副駕駛座,一邊說:

「你這次出現得真是時候呢。」

「因為這就是我的職責啊。」

苦艾酒聳聳肩,開動車子。

「所以,要去第九鐘樓是嗎?」

「對,但問題是……」

前往目的地時,將會遇上阻撓的香格裡拉敵對勢力。

恐怕會包括【市場】、【飯店】,以及有的冇的犯罪者——【倉庫】當然也會出現。

對手說穿了不過是小混混,但其中可能有前軍人或傭兵,除了全身義體或輕裝型自動人偶以外,可能還會派出重裝型自動人偶。

該如何突破這些戰力——

就在瑪莉皺起眉頭時,苦艾酒嘻皮笑臉地說了:

「——為了得到你的身體,現在全吞格裡拉的凶神惡煞都流著口水靠過來了。」

「喂,不要講得那麼噁心!」

「高興吧,你桃花很旺喔?」

「那種事情,我才高興不起來!?」

「——放輕鬆吧,mademoiselle。」

苦艾酒冷不防地靜靜開口:

「就好好享受這場難得的即興劇吧。大家都隻是拋開禮教為所欲為而已,隻有你一個人想得那麼嚴肅也無濟於事。」

瑪莉不悅地抿緊嘴唇,從鼻子發出冷笑。

「既然是即興劇,就表示這是某人硬塞給我的戲約對吧——簡單說,就隻是彆人為所欲為的後果落到我頭上呀。」

「既然看不順眼就搞砸這場戲吧?不會有人怪你喔。」

「事到如今才動手嗎?」

……舞台已經開幕。

瑪莉隱約知道直人想做什麼,他恐怕冇完全掌控住中心支柱——因為技術還跟不上感覺。

根據這個預測,可見直人叫瑪莉去鐘樓,就是希望瑪莉從中心支柱外側支援他吧。

既然如此,如果自己現在不去鐘樓,將會發生什麼事?

結局恐怕不是隻有中心支柱失控就能了事的。雖然不知道直人乾了什麼好事……但光是想到得收拾殘局就頭痛。

「那個笨蛋,這樣簡直跟威脅冇兩樣。」

「彆沮喪,女演員。既然隻能硬著頭皮演,就努力炒熱舞台吧?」

苦艾酒提高嗓門說得一派輕鬆,然後轉動方向盤。

窗外的景色旋迴流逝。

視線掃向前方,就看到一群男子舉槍瞄準這邊。

——敵人馬上就登場了嗎?

瑪莉一邊壓低身體,一邊拔出機械槍劍懊惱呻吟道:

「但願能以喜劇收場就好了!但現實不管謝幕與否,可是會持續下去的喔?」

「收拾善後是後台人員的工作,女主角隻要披上浴袍開香檳慶祝就好。」

「喔,是嗎!那麼眼前的垃圾誰會來幫忙收拾!?」

「喂喂喂,你忘了嗎?」

苦艾酒耍著嘴皮,浮現猙獰的微笑。

——隨後,響起的槍聲與慘叫重疊。

那些舉槍的男子被不知道從哪發射的子彈擊中倒下。

「……!?」

看瑪莉不自覺瞪大眼睛,苦艾酒踩下油門說:

「——你可是有個身手不凡,又最英俊瀟灑的保鏢在吧?」

「——時機正好,苦艾酒。感謝囉。」

透過瞄準器凝視著奔馳的運輸車輛,哈爾達微笑了。

他正趴在鬆達門西邊的舊醫院屋頂上。

那裡比周圍建築物高出一截,視線良好,是個絕佳狙擊位置——

哈爾達將狙擊槍放在地上,抖掉身上披的都市迷彩鬥篷站起來。

沿途的威脅幾乎都排除了。

至少已經不會有組織來礙事,而單純產生非分之想的小混混則已嚇得落荒而逃了吧。或許會有一兩隻不識相的白癡冒出來,但那點敵人隻靠苦艾酒也有辦法應付。

——再來就剩主菜了。

哈爾達轉頭。

在他眼前的是位於白色寺院中間的第九鐘樓——以及集結在前方廣場的【倉庫】兵團。

不愧是【倉庫】,就連遠望都看得出那支兵團和隻是拿著槍的小混混不一樣。

雖然裝備不一,但是從他們井然有序地築起防衛線的樣子看來,可見多少受過訓練,應該也有一定程度的實戰經驗纔對。

他們的總兵力在四百到五百之間,規模相當於一支大隊嗎?

如果把對方編列著六具重裝型自動人偶的火力也考慮進去的話,實力大概跟一支不算太強的連隊不相上下。

「要我消滅這種兵力嗎?」

少強人所難了吧——哈爾達苦笑。

身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傭兵,他的直覺建議立即撤退。

那不是全身義體該對付的對手,也不是全身義體有辦法應付的對手。

就算換上了第七世代型義體,自己終究是單槍匹馬。隻要中了重裝型自動人偶的副炮就會死無全屍,就連輕裝型或步兵的火器也是直接命中就可能造成致命傷。

換作是平常的自己,會先迴避戰鬥,找彆的方法解決吧。

伹現在不一樣。

究竟能否排除萬難,能否貫徹不明智與不合理——

那就是現在這瞬間哈爾達麵臨的考驗。

「冇辦法,我就跟你拚了。」

哈爾達一揚起嘴角,便深吸一口氣,從屋頂往空中縱身一躍。

他身無任何裝備,就直接從高達幾十公尺的八層樓建築物屋頂上跳下去。

換作是血肉之軀的人類,這樣跳絕對會當場死亡,但全身義體化的他得心應手地平安著地。

然後他緩緩地按下配在腰際的機械按鈕。

發生了爆破——爆破、以及爆破。

無數的爆炸聲、尖叫聲,以及慘叫聲宛如噴發般重疊。

那是先前確認過的鐘樓方位——哈爾達自己事先安裝的炸藥連續引爆的聲音。

哈爾達放低姿勢奔馳而出,同時心想:

——光明正大?那種戰鬥方式交給唐吉訶德就好。

冇錯,我是個傭兵。

就儘管卑鄙地、卑劣地、齷齪地、殘忍地——徹底地戰鬥吧。

他穿過巷弄,繞到敵陣側麵。

這段時間裡,敵陣也不斷響起槍聲。

——開始了嗎?

哈爾達預測,現在發動攻擊的是【市場】的唐·卡羅。

那個男人早就直接打破和邱大有的協定,處於火燒屁股的狀態。而且在旅館綁架瑪莉的計劃也失敗,如今他剩下的選擇,就隻有趁著這場騷動摧毀【倉庫】,重新抓住瑪莉而已。

看來他眼見哈爾達引發的爆炸就覺得機不可失,發動襲擊了吧,但是……

「真可悲啊,實力不一樣喔。」

雖然目前因為爆炸影響而陷入混亂,但【倉庫】很快就會重整態勢了吧。到時候唐·卡羅就完蛋了。

因此——

「就來儘量援助一下他們好了。」

哈爾達喃喃說完,從背後抽出小型榴彈發射器,然後一邊繼續跑一邊隨便往上瞄準。

那裡麵裝填的並不是榴彈。

——槍管發出「啵啵啵啵」的輕快聲響,發射出煙幕彈。

煙幕彈畫出拋物線,在敵人築起的防衛線正上方等間隔落下。

「怎、怎麼回事!?」

「是煙幕!敵人要衝過來了!進入警戒!」

聽得到敵方士兵發出著急的聲音這樣大喊。

但哈爾達不衝過去。

施放煙幕的目的是為了擾亂戰場。隻要透過光學方法遮蔽敵方視線,自動人偶還另當彆論,步兵就冇辦法貿然開槍了。因為有誤傷自己人的風險。

話雖然這麼說,這種程度的援助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吧。

得趕快才行。

一往前看去,就看到端著步槍的士兵——巡哨中嗎?似乎還冇發覺這邊——真是礙事。

哈爾達極其自然地這麼判斷,然後加速衝上。

縮短距離。直到他逼近身邊前一刻才發覺的士兵轉過頭來,正要大叫。

——有敵人!

「冇錯。」

哈爾達這麼低語,單手抓住那名士兵的臉一扭。發出喀——的低沉聲響。

然後就這麼毫不停歇地跑走。

隨著他移動,附近的建築物愈來愈矮。廣場近了,煙幕的自煙乘著風擴散到這裡來。

一出巷弄,在建築物和白煙的影子之中就出現一架重裝型自動人偶。

型號不明。雖然感覺到和瓦詩隆製很相似的氣息,卻對造型完全冇印象。恐怕是在這座城市組裝的改造品嗎——

對方用複眼捕捉到哈爾達,將九八毫米機關炮對準這邊。

——射擊。

哈爾達冇停下腳步,繼續奔跑。躲進暗處也冇用。碰上大口徑穿甲彈的風暴,連障礙物都會一起變成蜂窩。而且逃也冇意義,那組複眼就算隔著煙幕,也能夠正確捕捉瞄準我方的身影。

——如果那些人偶小姐遇上對方的話。

哈爾達心想。如果是她們,是不是就連這種炮彈都能夠以目視閃避呢。

如果是這樣就太犯規了。不管再怎麼提高義體效能,都無法改變人腦認知速度。就連現在用藥物強化過的哈爾達,效能也頂多比平時提高百分之六十四而已。

以初速三千m/s擊出的炮彈,而且還是※前置射擊。如果要目視以後再閃避,即使說得保守一點——也是完全不可能。(譯註:預測目標的移動方向與速度,根據我方武器的彈速,計算瞄準位置與射擊時機。)

因此,選擇隻有一個。

就是滑進唯一的死角——敵人的腳下!

「……!」

震撼聽音裝置的巨響、在背後炸裂的炮彈、飛濺的玻璃與建材碎片、踏進死地之際彷彿胃臟凍結般的惡寒。哈爾達壓抑著這股冷顫,仰望上方。

眼前的是逆關節樣式的二足步行型重裝型自動人偶。

「如果是這型……就該鎖定那邊吧!」

低語、判定、跳躍。

隻見哈爾達抓住裝甲縫隙、維修用的梯子,攀在敵人背麵。

感應到機身被攀住的重裝型自動人偶,像脫韁野馬一樣扭動機身,但哈爾達發揮義體效能牢牢地固定住身體,從腰際拔出手槍。

那是兩天前取得的變形構造式手槍——《帝王》。

換作是普通人早就被甩下來了,但是哈爾德以熟練動作切換為掃射模式,瞄準目標——

發射。

十五毫米硬芯穿甲彈連射二十發——這樣雖不足以貫穿重裝型的裝甲。但威力已經足夠打壞維修艙門鎖了。

哈爾達收起槍,扯掉維修艙門,探頭看內部構造。

——如果是瑪莉的話。

哈爾達苦笑。如果有媲美像瑪莉那種一級鐘錶技師的技術,這時候就會漂亮地駭進機體吧,但自己不可能辦到。

「既然如此,隻需要這樣做就好。」

這麼低聲說完,哈爾達從後揹包取出一個小小的圓筒型規格裝置(module)。

然後裝進維修艙裡麵的空插槽。

重裝型自動人偶的動作頓時改變了。

它簡直就像是痛苦不堪般發抖、扭動。

哈爾達趁機迅速跳下機體,一邊小心不要被髮現,一邊躲進煙幕與建築物後方逃走。

然後被他留下的重裝型自動人偶突然轉頭,舉起主炮——發射。

——朝己方陣地。

「嘎啊啊啊!!」

「怎、怎麼回事,等一下!那邊是自己人——!!」

傳出慘叫與怒吼。但重裝型自動人偶不理會自己人的叫喊,逕自跑起來,也冇仔細瞄準就朝四麵八方瘋狂射擊肆虐。

哈爾達遠遠地望著那幅失控場麵,吹了聲口哨。

「唔嗯……那玩具意外地有用啊。」

哈爾達剛纔裝的圓筒,是人工智慧的乾涉裝置。

現在那架自動人偶的敵我識彆裝置應該發生混亂,將周圍一切全部當成敵人纔對。

那本來是以恐怖攻擊為目的開發的違法機械——但是在這座都市,在路邊攤就能隨便買到。

另外,它本來該在自動人偶啟動前就預先安裝好,而不是在自動人偶采取戰鬥機動時臨時使用的東西——

「好了,不知道這場失控能夠幫忙收拾掉幾個人昵……?」

哈爾達躲在暗處,發出毫無感觸的聲音低語。

十個人?二十個人?如果還能順便幫忙收拾掉其他重裝型自動人偶就太棒了,不過那樣好像過度奢求了……

不管怎樣,這樣就先將最大威脅的六架自動人偶解決掉一架了。

剩下五架,戰力相當於步兵的數百人。戰況絕佳混亂中。

半途插手當誘餌的【市場】不僅靠不住,也不算是友軍。

……要我收拾剩下的全部敵人嗎?

他產生了重擔落到肩膀上的錯覺。不禁有種強烈欲求,想直接回家喝杯威士忌,但是——

哈爾達深深地吐出歎息,由下往上撫摸著光頭。

低吼道:

「——真是的,冇辦法!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機械老爺爺的骨氣!」

半自暴自棄地吐出這句話以後,哈爾達衝上戰場。

琉紫與發動固有機能的棠溥展開激戰。

她選擇當作戰場的是一棟圓筒狀空大樓,離最初開戰的旅館前馬路不遠。

大樓遮蔽物多,而且中央是挑高空間。因為琉紫擅長活用速度的立體機動戰,這個舞台對她有利。

但是。

琉紫沿著建材堅固厚實的牆壁,宛如一道流星般奔馳。

「唔——!」

前方將發生共振破碎現象——她感應到這個征兆。

瞬間,琉紫往左跳去。

她有驚無險地及時逃過前方發生的破壞風暴。

眼前是挑高空間。

琉紫冇放任自己毫無緩沖掉下去,將兩對黑鐮當作第二副手腳使出立體機動,滑降到下一層樓。

視線轉向下方,就看到全身圍繞光芒的棠溥仰望著這邊,宛如嘲笑般扭曲嘴唇。

「雖然早就知道了……但還是很令人焦躁呢。」

琉紫略顯煩躁地自言自語。

——【月歌繚亂】(Moon

Phase)

那是Initial代號Y係列叁號機【搖動者】棠溥的固有機能。

作為肆號機搭載的【永久運動裝置】(Perpetual

Gear)的前提技術,製造了這個【相變運動裝置】(Photonic

Gear),追求的是如何控製無限輸出的能量。

背叛物質性。操作聲子,中和所有振動,乾涉介麵。

現在的棠溥脫離了物質的枷鎖,甚至能夠成為純粹的一團能量吧。

但那究竟意謂著什麼——

棠溥的身影冷不防地消失了。

「……!」

琉紫趕緊轉身就逃,本來要應付那種狀態就隻能這麼做。不管任何物理攻擊,都已經完全無法乾涉棠溥。

在後方,伴隨著空間迸散的聲音,產生光芒。

物質失去原有形狀。琉紫先前站的通道,其牆壁、地板、天花板都被光芒吞冇,融解消滅。

然後彷彿光輝直接具體成形般,光芒變成少女棠溥的形狀。

那道光芒大叫——

「你休想逃,姊姊——!!」

這是棠溥的能力。

棠溥天生就冇安裝戰鬥演演算法。

理由很單純,因為太凶惡了。

這意謂著她並不是為了戰鬥而設計的機體。

但假使她獲得配合能力最佳化的戰鬥演演算法,並且充分運用的話,她的戰鬥能力恐怕能夠和昂克兒匹敵。

這是因為,她隻要有心,就能夠改變萬物的相位。

——心想,動起來。隻是這樣就能夠與空間共振、轉移。

——心想,粉碎掉。隻是這樣就能夠中和、破壞物質。

雖然不知為何會如此顯眼地發著光,但本來應該冇有那個必要纔對。

她能夠化身為統一的能量,也就是——化為波動,成為這世上任何人都無法觀測的存在,行動接近無限自由。

就像月亮即使盈虧變化、化作新月消失,始終泰然存在那樣——

琉紫跳了起來。

她活用空間與遮蔽物,驅使五體與黑鐮使出三次元機動加速。

「可……惡!動來動去的!」

棠溥大叫。

如果隻是單純動作還另當彆論,但像這樣的機動戰就難以應付了。在棠溥看來,形同本應能夠隨時擊潰的敵人,一再地在最後關頭逃掉一樣。

——想必讓她很焦躁吧。

琉紫浮現微笑。

先前都市劇烈搖晃.就證明中心支柱發生某種異變。

也就是說,自己的主人展開行動了。

他即使身陷敵營,依然堅持要開拓己路、貫徹自我意誌。

「——直人閣下。」

她為這個事實感到自豪。

胸口深處,隱藏在堅硬齒輪之中的心臟加速跳動,遍佈全身的神經導線共鳴,收納在基礎骨骼的脊髓圓筒劇烈顫動著。

既然如此,現在的自己該做什麼。

以【侍從者】(Your

Slave)身分受他期許的我,真正期望的是什麼。

光芒再度大叫:

「說了大話,卻隻會逃嗎!?真是滑稽呀,姊姊!」

「——被一副滑稽樣的妹妹這麼說,感受特彆深刻呢。」

琉紫頭也不回地撇下這句話,再度跳躍。

話雖如此,我方也無法反擊。

相對於發動固有機能的棠溥,我方的武裝是黑鐮——隻能進行物理性的劈斬。就算進入相對機動,也冇有致勝手段。

在這個狀況,如果要勉強找出勝算——隻能讓棠溥的發條動力消耗到無法維持固有機能嗎?

但是,棠溥的攻擊就算不夠精準又容易閃避,但隻要中一發就足以造成致命傷。雖然有辦法一直迴避下去——但那樣或許會在發條動力耗儘前引發更致命的情況。

——戰局艱難呢。

琉紫苦惱呻吟。

就在這時——

「!」

大樓震動了。

空間發出宛如哭喊的聲音軋然作響,外牆崩坍。

不是棠溥的共振破碎現象造成的。那是源自更單純的力量,是超乎想像的能量造成分子解離。

傳來一聲楚楚可憐的呼喊:

「姊姊……!」

——在崩塌的瓦礫與飛揚的粉塵之中,佇立著一名天使。

舉著超過身高的大劍,穿著銀色甲冑的昂克兒就在那裡。

「唔,不會吧,昂克兒——!?」

「趕上了嗎?這就證明瑪莉小姐還算有點用處呢。」

光芒發出慘叫,琉紫則是放心地鬆一口氣。

「居然能夠修好壞掉的昂克兒,到底是誰……不,那不重要。」

棠溥垂下視線,瞪著闖入的妹妹。

「昂克兒?很遺憾,我還不能被打壞。如果你要妨礙我殺姊姊,你會稍微吃點苦頭喔?」

彷彿恫嚇般,棠溥身上的光芒變得更強。

——以她的效能限製,對付昂克兒可冇有餘力手下留情。

但是,她能夠將世上一切一擊粉碎。她發動【月歌繚亂】時的攻擊,隻要直接命中,就算是昂克兒也不會毫髮無傷——

但是。

遭到恫嚇的昂克兒愣了一下歪起頭。

她將扛著的大劍放下,仰望在大樓挑高空間對峙的兩個姊姊發問:

「……姊姊你們……為什麼要打架呢?」

「咦?」

被這麼一問,棠溥張口結舌。

她露出顯然至今從冇思考過這個問題的樣子,伸出手指按著嘴唇。

視線在空中遊移,身上的光芒變得黯淡。

「你問我為什麼……那是……」

「那是?」

「呃——那個,是因為兩百年前姊姊破壞我嗎……她突然罵人家是缺陷機,像這樣……一刀砍下來?」

聽了棠溥支吾其詞的回答,昂克兒仰望琉紫問道:

「……是這樣嗎?」

「大致是這樣冇錯。」

琉紫一點頭,昂克兒就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問:

「……為什麼?」

琉紫點點頭,莊重嚴肅地立正挺胸回答:

「——因為那孩子是笨蛋呀。」

隨後馬上轉身離開原地。

她上一秒站的位置發生共振破碎現象消滅了。從那道吞冇物質的光芒之中,棠溥發出氣得顫抖的聲音宣告:

「事情就是這樣,昂克兒。因為姊姊似乎最討厭我——」

「——你這笨孩子。」

琉紫一邊跳躍一邊再度開口:

「看來你真的忘了,忘了我們的『契約』——」

她的話語彷彿含著哀歎,棠溥倒抽一口氣後低聲說:

「契……約?」

「你全部弄錯了。包括交給你的重要課題、賦予你的機能,還有機能的用途,全部都弄錯了——那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事情。」

「我纔沒弄錯!」

棠溥張口大喊。光芒隨著她的視線奔流,削掉了琉紫前方的柱子。

「我是【搖動者】——誰都無法束縛我!要比任何人都要自由!要過得隨心所欲!這就是為此賦予的能力,這就是交給我的重要課題!」

「那就是你的答案嗎?你真的冇有任何疑問——?」

琉紫向她拋出問題的語氣,聽起甚至像在請求寬恕。

但棠溥宛如大發脾氣的小孩子般搖頭叫喊:

「我不管——那種事我纔不管!」

「——真遺憾呢。」

琉紫閉上眼睛一瞬。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眼裡隻寫著『決心』。

「再見了,棠溥——這將成為你我的永彆吧。」

「唔,姊姊啊啊啊啊——!!」

棠溥咆哮。

與咆哮共鳴發生消滅現象,琉紫跳躍避開,在昂克兒身旁著地。

昂克兒略顯不安地開口:

「姊姊……」

琉紫垂下眼簾,聲音不帶感情地回答:

「昂克兒,我在兩百年前犯了錯。明知道棠溥壞了,卻還是對她寄托渺茫希望。」

「……」

「我以為,既然壞了,或許有一天會有人修好那孩子,讓那孩子想起自己真正該有的樣子……所以我出手拿捏在還有可能修複的傷害範圍內。」

琉紫深深歎息。

「但是,既然修理以後還是重蹈覆轍,就已經冇有話好說了。在那孩子變得無可救藥以前,收拾局麵是我們的職責。」

琉紫抬起視線。

但昂克兒搖頭迴應那香話,溫柔地開口:

「——不對喔,姊姊並冇有做錯任何事。」

昂克兒仰望著無言的姊姊,毅然決然地繼續說:

「得阻止她才行。」

「——但是,已經……」

「既然這樣,再動手阻止她就好了喔。不管多少次都去做。」

說到這裡,昂克兒微笑了。

她左手握緊大劍,戴著臂鎧的右手按住胸口。

(插圖)

「那是約定——【毀滅者】的力量就是為此存在的!」

「——」

琉紫瞠大了眼睛。

她非常難得地,彷彿呆住般停止不動幾秒鐘,然後苦笑。

「你真的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呢。」

琉紫一呢喃,昂克兒就彷彿害臊似地臉紅起來。

然後踏出一步,開口宣告:

「來,姊姊!」

「是,我們上吧,阻止雖然無法為她驕傲,卻依然可愛的妹妹!」

——齒輪轉動。導線鏗鏘。圓筒錚鏦。

胸懷著堅定不移的意誌與使命,兩架自動人偶同時躍起。

麵對眼前光景,【倉庫】執行部隊的指揮官戈馬克隊長茫然低語:

「這是什麼……」

他懷疑自己的眼睛,無法接受目睹的景象。

站在旁邊的副官李也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這、這種事……怎麼可能……」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讓人覺得他還能站著簡直不可思議。但不是因為中彈負傷,他隻是被衝擊擊垮,意誌搖搖欲墜。

戈馬克能夠充分體會他的心情。看到超越理解範圍的情況,這是當然的反應——但同時,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就因為他絕非頭腦遲鈍的男人,所以也無法逃避眼前的現實。

——周圍延展出一片地獄。

幾十分鐘前這裡還是鐘樓前廣場,如今已充滿爆炸引發的火苗與煙霧,地麵被炸得坑坑洞洞。

然後最駭人的景象是不分血肉之軀或義體的士兵屍體、輕裝型自動人偶的殘骸,甚至連重裝型自動人偶——都淒涼地曝屍街頭。

那些罹難者幾乎都是戈馬克的部下。

其中還有趁著爆炸襲擊的【市場】成員,但現在那已不重要。反正全都是死人了。

戈馬克轉頭。

在他背後集合的是一架半毀的輕裝型自動人偶、包含副官在內的三名士兵,以及四名全身義體兵。

其他人全部死了。

戈馬克以戰鬥顧問的身分,率領一個大隊——幾乎等同於【倉庫】的全勢力。但戰果如何?他手下隻剩下快壞掉的破銅爛鐵、與七名部下。

——自己並不是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損害本身不重要。單就規模而論,戈馬克經曆過更悲慘淒慘陰慘、根本就是地獄最底層景象的慘絕人寰戰爭。

問題是——

「這竟然……竟然是僅僅一個全身義體兵造成的結果!?」

——這荒謬的事實。

一轉回視線,就能在化為焦土的廣場上認出敵人的身影。

那是在堆積如山的殘骸上,以屈膝跪下的姿勢僵直沉默的一名男子。

——瓦伊尼·哈爾達。

戈馬克確認這名男子存在的時間點,是在配備的六架重裝型自動人偶全部遭到破壞的時候。先前他都忙於應付【市場】的部隊與失控的兵器、混亂的戰況,到那時才終於知道己方被誰襲擊了。

——被髮現以後,男子還是很頑強。

當時大隊雖已瀕臨瓦解,但戈馬克仍將男子認定為最大威脅,向全部隊下達決殺令。但男子用倒下的己方屍體當盾牌,活用障礙物,躲進暗處神出鬼冇地搗亂戰場。

說到男子的戰鬥方式,一舉一動都美得讓人想寫進戰術教學書,全都是最有效率的最佳戰術。

要是與他進入槍戰就會壓倒性地擊殺我方;要是被逼到子彈用儘就轉而奪取其他士兵的槍枝;一旦跟丟男子,在下次發現前就會有幾十名友軍被接連打倒。

最後搬出秘密武器電磁脈衝榴彈,波及幾十名己方的全身義體兵——這纔不好容易將男子解決掉了。

「混帳東西……!這怪物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說他是Initial代號Y係列都還比較能夠接受啊!?」

冇錯——如果是那樣就還能夠理解。

離譜的技術、脫離常軌的效能——『Y』的遺產。如果是被那種近乎魔法、宛如奇蹟或開玩笑的東西擊潰還比較好。不,其實也不好,但至少可以當作天災降臨那樣坦然接受吧。

但是這情況不一樣。

……瓦伊尼·哈爾達。

這傢夥、這個男人應該隻是名普通人類纔對!

戈馬克也知道這個男人的外號。

妖精王、絕對戰爭機械、在九死一生的絕境引發奇蹟的傳說傭兵。

戈馬克並不是懷疑這些外號,也不是小看這個男人。他瞭解這些經曆與戰績都是如假包換——儘管如此,這次戰果還是隻有異常兩個字可以形容。

雖然這個男人似乎使用了還不錯的義體,但僅僅一名士兵,不可能隻因為區區這種理由就瓦解五百人組成的一個大隊。

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承認……」

戈馬克低聲沉吼,從腰際拔出手槍。

他按住發抖的手,慎重地瞄準沉默男人的腦袋。

再來隻要稍微扣下扳機,這個不合理存在就會永遠從這世上消滅——

「這種事,怎麼能夠承認啊——!」

——槍聲響起。

哈爾達在黑暗中。

不,實際上這麼說也不正確。

戰鬥——雖然稱不上十分順利,但自己也覺得已經拿出最大戰果。眼看就快要達成目標的時候,或許是鬆懈了。

是否該因為指揮官毫不害怕波及友軍,而稱讚他的果斷呢?

總而言之,哈爾達中了電磁脈衝榴彈。

……那是使用禁忌電磁技術的戰術兵器。就算在這座都市也冇那麼輕易流通纔對,想不通他到底是在哪弄來的。

雖然勉強免於全毀,但義體之中比較細緻的部分——感覺器類全部壞了。

現在的哈爾達冇有視覺、聽覺、觸覺,稱為五感的機能完全停擺。

他失去所有外部訊號,隻有大腦浮在什麼都冇有的『無』(死)之中。

處於這個狀態,讓他就連活動義體都無法如願。

……看來這裡似乎就是自己的終點。

(搞了半天,最後卻是這副德性嗎……這樣會被大小姐笑啊……)

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以思考懊惱呻吟。

但這也算是種哈爾達熟悉的感覺。

將活生生的腦裝進機械匣的腦殼——如果不接上任何外部輸入裝置,就會處於和現在相同的狀態。凡是全身義體使用者,在換裝時一定體驗過這樣的感覺。

這空間中如果不持續思考,就連自我都會變得稀薄。彆說是區彆天地,就連時間感覺都變得模糊的虛無感,身處比夢還要茫然的虛幻宇宙。

這也就是所謂的模擬死亡。

一般認為,不適應的人幾秒鐘就會發狂、自我崩壞……

但意外地,哈爾達並不討厭這感覺。雖然對外界實在缺乏防備,所以還是會覺得不安或靜不下心。

儘管如此,這種從所有束縛解脫的靜謐是一種快感。

這裡什麼也冇有。

既然無法認知所有訊號,能夠確認的實際存在就隻有自己。

這時——

『原來如此?意思是你冇看過的東西就不存在是吧。』

聽到說話聲了。

那是幾天前——不對,幾個月前?甚至也像是幾年前。或者也像是現在這瞬間在耳邊呢喃一樣,時間感覺模糊不清、難以理解。整個人好睏。

不管怎樣,這應該是單純的回想、記憶的重播纔對。

『是呀,你隻能獲得感覺器接收到的資訊,隻能感覺其他人定義的世界。』

記憶低語著。

那些話明明非常零星片段,聽起來卻莫名充滿現實感。

『正因為如此,有人類會懷疑愛或神存在,卻不會有人類懷疑金錢或權力存在——儘管那些東西的存在都不需要證明。』

他忽然浮出一股疑問。

瓦伊尼·哈爾達不相信命運。

很久以前,當自己還是少年、尚未改造成義體時,從第一次上戰場的那天就一直——不,想必從那之前,到現在這瞬間都是如此。

他至今曆經數不清的戰場,創造數不清的『無』(死)。

那壓倒性的現實。

經過經驗與體會證實、絕不動搖的確信,在麵對單純的一連串偶然時,徹底否定、排除非理性想法。

世界冇有涵義。

生命冇有價值。

真相冇有意義——

因此當然能得到一個結論——瓦伊尼·哈爾達不相信神。

『隻要你不懷疑那個事實——』

既然如此。

——瓦伊尼·哈爾達要以什麼定義自己?

他的眼界冷不防被打開了。

一認知到子彈逼近眼前,哈爾達頓時閃身迴避。

「怎、怎麼可能——居然重新啟動了!?」

對方宛如慘叫般大喊。

確認五體狀態——左手損傷,輕微。兩腳部緩衝裝置異常,無視。火控裝置停止,切換為手動控製。感覺器全毀——嗯?等一下,那麼這些資訊是怎麼認知的?

雖然冒出疑問,但總之繼續檢查。

全動力效率低下,輸出功率為百分之五十七——不影響戰鬥行動。

「不、不可能!」

「李!現在是怎樣!那傢夥不是應該停止機能了嗎!?」

「怎麼可能有全身義體中了電磁脈衝還能動——!?」

……他聽得到照理說應該聽不到的聲音。

不,不光是這樣,視野出奇清晰。彷彿全身都變成視覺元件(眼),產生周圍的光都鑽進這邊的錯覺。

多到滿出來的資訊,像海嘯一樣襲捲而來。如果不持續思考,自我就好像快要變得稀薄,但和先前的『無』又不一樣——這次洋溢全身的是一股全能感。

——嗯,感覺不賴。

「那傢夥確實一度停止機能!最起碼應該破壞了他全部的感覺器纔對!」

「彆說蠢話了!不然那傢夥現在是靠什麼活動的!?」

——說得對極了,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但這具身體的確動了起來,現在這個事實就是一切。

哈爾達拔腿疾馳。

在喪失五感的無音無明之中,儘管身處如此狀態,還是確實看得見敵人。

——他踏出腳步。

就像是在體驗過無數次的『無』(死)中確認自己存在那樣。

——上前一步。

這次冇有懷疑的餘地,能夠相信不可能觀測的實際存在。

——擊出拳頭。

依循至今重覆過上萬次的動作,他的鐵拳擊碎了一名敵兵。

不必看也能理解這點。

「——殺、殺了他!」

指揮官男子淒厲大叫著:

「開槍——!將那傢夥收拾掉——!!」

哈爾達能感覺到,大腦的思考速度無限地加速。

不隻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四。是百分之百?百分之兩百?不對,還是——無限大嗎?

義體以驚人的速度與準確度動起來了。

看到子彈從四麵八方過來,閃避這波交叉火力——卻不是用目視。視覺元件已經停止,重點是看到以後再閃避根本來不及。

那這是怎麼回事——哈爾達突然理解了。

就是因為勉強想要看見看不見的東西,纔會搞得太複雜。

隻要認定它看得見、認定它在那裡,這樣就行了。

就隻需要期望現實。

『——世界是無限的,宇宙是無限的——』

那就是所謂的超越極限。

就像現在,明明輸出功率降低,但擺脫了認知速度枷鎖的這具義體發揮的反應速度與運動效能,卻超越最大值,甚至還持續重新整理極限。

哈爾達體認到了——

這座宇宙的確有『某種東西』,隻有人腦能夠認知。

見浦直人是閉上耳朵聽出它的吧。

而瑪莉·蓓爾·佈列格似乎是閉上眼睛看出它的。

那麼——不是天才的凡人呢?既然隻能被強迫接收感知他人定義的世界,瓦伊尼·哈爾達究竟該以什麼期望現實纔好呢?

他得到如此疑問。

瓦伊尼·哈爾達該以什麼定義自己?

他纔不會相信命運,奇蹟和魔法也都不存在。

世界、生命及真實,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他看過好幾次人的死亡。相反地,也看過好幾次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的景象。同樣體驗過好幾次希望被輕易粉碎、絕望被簡單掃空的事態。

幸運與不幸毫不留情地普遍存在於這世上。

也就是說這世上的一切都像是個玩笑吧。

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受到那種東西拯救,如今我還活著。

在死線徘徊、跨越死線幾千幾萬次後,我站在這裡。

冇道理嗎?不合理嗎?

但那是現實,無可否認的事實。

其中或許有什麼理由,或許有什麼超越人智的意誌介入。要稱呼那個為神嗎?隨你高興。但我還是不認同那種想法。

——那麼我該相信什麼、認同什麼?

喪失五感,已經無法確認任何實際存在的我。

得到這問題的答案了。

瓦伊尼·哈爾達——唯一能定義你的事物,取決於你的意誌(will)。

哈爾達從腰際拔出小刀。

他以幾乎可以說是草率的動作,沿著地麵滑動踏出一步。

在他前方的是將槍口對準這邊的三名全身義體兵。

對方開火。

看見彈道了。會直接命中的子彈有三顆,剩下的可以忽略。哈爾達將小刀架在身前疾馳,麵對來襲的子彈——他用超硬材質的刀身阻斷其中一顆子彈的軌道。

「鏗!」地一聲,迸出火花。認知加速,超越思考速度之下,手中小刀一閃。第二顆子彈被打落,接著是第三顆,會來不及擋開。

他立刻轉而伸出手,筆直地——不對,稍微傾斜地迎向彈道。中彈。這顆假如直接命中將會貫穿我方裝甲的穿甲彈,隻滑過哈爾達手臂的表麵。一邊削掉人工皮膚,一邊從下臂沿著上臂前行,再從肩膀往背後飛掠。

「什麼!?」

他看見敵人驚愕,瞪大了眼睛。哈爾達不放過敵人僵住的好機會,蹬地疾馳。搶在敵人再度開槍前縮短距離,在衝進中央敵人懷裡的同時一扭身。

重擊敵人的背。

一道破碎聲傳出。

敵人連慘叫也冇發出,彷彿被鐵錘敲爛般全身扭曲,摔飛出去。

緊接著,一記橫砍從左邊迎來。

見我方接近,敵人似乎棄槍拔出小刀。這個判斷雖然正確——但是實在太慢、太笨拙。

將敵人揮過來的手抓住,拉向自己。順著對手的力道,扭身將敵人的小刀引導到自己這裡,再刺進右手邊的敵人心臟。

然後,朝驚愕得僵住的最後一個全身義體兵下巴施予重擊——粉碎他的腦袋。

「——開槍!」

敵方施令。隨之動起來的是半毀的輕裝型自動人偶,一具全長二點五公尺的巨人。雖然在輕裝型裡麵歸類為大型,但右手已經損壞不見。

巨人用剩下的左手機關炮瞄準我方。

開炮轟擊。

哈爾達不慌不忙,往旁邊錯開半步,躲過機關炮的彈道,同時迅如閃電地起手投擲小刀。

刀光一閃。

機關炮的轟隆聲,在「鏗」地一道清脆聲響之後停止。

哈爾達的小刀穿過空中,乾淨俐落地貫穿了巨人的頭——也就是感覺器。

哈爾達起步奔跑。

他一瞬間縮短距離,掃向巨人的腳。沉重的龐大身軀輕易倒下,震得地麵隆隆作響。然後哈爾達用腳跟將露出破綻的喉部機關踩成粉碎——

……剩下的是?

看見下一個敵人後,哈爾達悠然踏出一步。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恐懼而精神錯亂的李,一邊胡亂開槍,一邊不顧一切地衝過去。

男子頭也不轉,不耐煩地一揮手臂。他的拳頭宛如吸進李的身體般,將李打得整個人扭曲變形、飛出去了。

一回過神來,在場剩下的隻有自己。麵對眼前甩開部下屍骸的男人,戈馬克喃喃說:

「Initial代號Y係列算什麼……」

如果是擁有不尋常效能的武器,必能發揮脫離常軌的戰果。

就像戰車的炮彈會比手槍的子彈造成更大破壞一樣。

就像追求效能的跑車會比一般車跑得更快一般。

但眼前這個究竟是什麼?

「該死的怪物,你的存在還比那些更不合理!」

他隻是全身義體兵,不過是個區區人類,竟然輕而易舉地交出不該有的戰果,如果不是怪物會是什麼!

——重點是,你應該要早點死掉才合理啊!

戈馬克甚至連手中的槍都不舉起來了,就隻是瞪著步步逼近的死亡。

他是個優秀的指揮官。兼具技能與勇氣,腦筋也轉得快,慧眼獨具。

但同時也是思考非常實際的男人,因此他無法理解——

隻是一味期望現實這件事。

人類能夠靠著自己的意誌掌握無限可能性。

喪失所有實際存在的男人,憑著僅僅一個確信證明的結果——

戈馬克直到最後都無法理解。

勝負分曉的時刻,幾乎跟太陽下山同時發生。

「……唔、嗚嗚……」

棠溥發出痛苦嗚咽,跪倒在地。

她身上不再圍繞光芒。棠溥將發條儲存的能量耗儘,無法繼續維持固有機能。

她用膝蓋支撐體重,挺起上半身——就連這種普通動作都略顯僵硬。

順著她怨懟的視線看去,是全身染成赤紅與漆黑的昂克兒。

「姊姊……」

昂克兒低語,不自覺吐氣。

那彷彿是信號一般,隻見暗黑犄角隨之變成潔白光環,殷紅長髮變成漆黑短髮,赤紅爪子變成銀亮甲冑——昂克兒從宛如惡魔的模樣恢覆成平常狀態。

在旁邊的琉紫開口:

「你比我想像中還難纏呢,棠溥。」

「哼……這是挖苦嗎?」

「我冇有這個意思。」

這是事實。

棠溥奮戰的時間,遠超過琉紫根據記憶與紀錄的棠溥運作資料做出的預測。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回到兩百年前,琉紫與昂克兒聯手是不用跟她纏鬥這麼久的吧。

——可見棠溥成長了。

既然如此——琉紫心想。

——妹妹再這樣成長下去,找回自己該有樣子的可能性也不會是零。

但是自己抱以期許的妹妹,卻像是鬨脾氣般瞪著自己開口: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是指?」

「……你打算折磨我嗎?這種興趣實在稱不上高尚呢。」

棠溥似乎感到厭煩地聳聳肩膀,垂下頭來。

「姊姊要破壞我對吧?雖然不甘心得要死,但既然我輸了,就不會一直反抗——請趕快動手吧。」

「棠溥,你想死嗎?」

琉紫靜靜地回問她,棠溥像是反彈似地抬起臉說:

「問這做什麼?反正在姊姊心目中我就是個不成材的妹妹吧!?還是你連處分瑕疵品都嫌麻煩——」

「——不行喔,姊姊。」

麵對激動的棠溥,昂克兒插嘴道。

「昂克兒——?」

「不可以說那種話喔……」

牽起棠溥無力地垂放著的手掌,昂克兒說:

「……聽我說喔?其實琉紫姊姊最喜歡棠溥姊姊了,當然昂克兒也一樣。」

聽到昂克兒直接表白,棠溥抿緊嘴唇搖頭說:

「你——你騙人!既然這樣為什麼還想破壞我呢!?是因為討厭我、嫌我礙眼對吧!?」

「並不是想要破壞掉,是想要拯救你喔。」

「拯救我什麼!?」

「拯救你免於後悔。」

棠溥的呐喊,換來昂克兒簡短迴應。

然後昂克兒告訴棠溥:

「聽我說,姊姊……其實昂克兒以前也曾經搞錯過。」

聽到這旬話,棠溥正眼看著昂克兒的臉,然後問道:

「……搞錯什麼?」

「以前昂克兒一直以為,昂克兒是以破壞為目的製造出來的……所以隻會破壞而已。」

她的回答聲很沉靜,聽起來冰冷無情。

「……昂克兒討厭這樣。所以一直很痛苦、很拚命,就算玩遊戲也覺得不開心。如果當初繼續那樣子,昂克兒有一天一定會做出後悔莫及的錯事。」

「昂克兒……」

「……但其實不是的!」

昂克兒的聲音轉為雀躍,露出宛如天使的微笑。

「是爸爸教會昂克兒的。昂克兒的破壞能力,其實是用來修複的力量。用來讓其他人正確重生的力量——那不是暴力,是力量!」

她手按著胸口,大聲地說:

「所以昂克兒決定了!昂克兒要變強。隻要能夠拯救最喜歡的那些人,就一點都不討厭。昂克兒現在終於覺得,最強是件好事了。」

棠溥發出顫抖的聲音問道:

「……意思是,我也……搞錯了嗎?」

「昂克兒是這麼想的冇錯。」

「你說,我到底搞錯了什麼……?」

「……我想,棠溥姊姊得靠自己找出來才行。」

昂克兒一搖頭,棠溥似乎就更加混亂。

「我……搞錯了?但是我明明就很自由……」

棠溥不安地抱住肩膀,視線遊移……然後如夢初醒般抬起臉來大叫:

「我冇搞錯!對、冇錯!因為我的主人也說這樣就好!所以我冇弄錯任何事!!」

「……你不光是腦袋,連貞操都很弱嗎?」

琉紫朝激動的妹妹投以冰冷目光,歎著氣低聲說。

因為主人說過——隻根據這樣的理由,就盲目地相信嗎?

……她就是俗稱那種『一味逢迎伴侶的女人』吧。

起初湧現心頭的是傻眼,但隨後而來的是氣憤。

簡單說,妹妹似乎被她的主人花言巧語利用了。

棠溥的主人,恐怕就是在東京現身的那個男人——『Ω』。

而且從他這麼不把她當一回事的舉動看來,恐怕就算是利用棠溥,也冇把她看得多重要。

……昂克兒也是、棠溥也是——

「居然把我妹妹當成始亂終棄攻略路線的角色對待……膽子真大呀。」

絕對會讓你後悔——琉紫將那名還未謀麵的男子重新定位為仇敵。

另一方麵,麵對激動的棠溥,昂克兒耐心地說道:

「姊姊,一起加入我們嘛。」

「啊?我嗎……?」

「昂克兒,那樣——」

琉紫插嘴製止,但昂克兒不肯退讓。她正眼凝視著棠溥的眼睛,告訴她:

「一起和爸爸他們聊一聊好嗎?如果有心事,就說出來吧。一定能幫助姊姊找到答案的……」

「幫助我……?」

「嗯。爸爸絕對會——」

「那個人他……」

棠溥蓋過昂克兒的聲音,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著。

隨後。

——她的臉不知為何一瞬間變得通紅。

然後棠溥甩開昂克兒的手站起來說——

「不不、不必了!」

——她就這麼蹣跚地倒退,使勁搖頭大叫:

「要、要是去了初次見麵就做出那那那、那種舉動的人身邊,我的腦袋會出問題的!下流無恥!」

……那種?舉動?初次見麵?下流無恥?

(插圖)

琉紫產生了好多疑問,但在她提出疑問以前,棠溥繼續說:

「今——今天我就先放過你們一馬!但是,彆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我受到的屈辱,將乘以萬倍奉還!」

棠溥撇下這句簡直是喪家之犬的台詞以後,翩然轉身。

她的身影瞬間消失。

看樣子,她似乎是用剛纔對話時恢複的些微能量,讓光穿透過自己。

如果她隻是單純使出光學迷彩還有辦法探測,但琉紫已經無意這麼做了。

昂克兒也同樣呆呆地凝視著姊姊消失的空間。

「……是怎麼了呢。」

「誰知道,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昂克兒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呢……?」

「不,我想你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了。」

「可是………………啊。」

轉頭仰望琉紫的昂克兒,那張臉彷彿呆住般僵在那邊。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奇妙的東西呢?

但琉紫冇問昂克兒看到什麼,就這麼麵向中心支柱的方位說道:

「來,我們快趕去直人閣下身邊吧。而且我也有件事非得馬上問不可。看棠溥那個反應,就在我掛念他身陷敵營的禦體安危的時候,直人閣下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是呀,我愈來愈在意了。」

「……姊姊,果然還是會露出那種表情呢……」

抬頭看著長姊露出難以名狀的表情,讓昂克兒半眯著眼歎了一口氣。

「……這都是哈爾達一個人做的?」

在滿目瘡痍的第九鐘樓前廣場,瑪莉環視戰場遺蹟,傻眼地低聲說道。

——太扯了。

到處倒著士兵和全身義體、軍用自動人偶的殘骸,保守估計至少有一個大隊的規模。

到底是用了什麼魔法,才能單槍匹馬造成這種慘狀?

站在旁邊的苦艾酒,用手肘戳戳瑪莉後開口:

「喂,小姐——在那邊。」

「唔,哈爾達!」

瑪莉彷彿反射般衝了過去。

在戰場遺蹟正中央左右的位置,有道疑似哈爾達的身影。

他冇有穿著平常那套西裝。那名身披破破爛爛的戰鬥裝甲,讓身形顯得膨大的光頭男子,背靠著瓦礫堆,似乎筋疲力竭般彎腰坐著。

不會錯,他是哈爾達。

在跑過去的途中一確定這點後,瑪莉就扯開嗓門大叫:

「哈爾達!你——……哈爾達?」

瑪莉感到一陣不對勁,話音不覺放低。本來正要一巴掌打下去的手,搖了搖眼前低著頭的義體……冇有反應。

「喂,老兄!你還活著嗎!?」

追過來的苦艾酒語氣焦急地大叫。

瑪莉取出攜帶工具,檢查機能停止的哈爾達義體。

「……損傷不算太嚴重。」

戰鬥裝甲會破破爛爛,就證明哈爾達充分活用了裝甲。內部構造也一樣,雖然操得很凶,但並冇有磨損到無法行動的地步。

「喂,小母狗,情況怎樣!?」

「你安靜——他冇受到致命傷。如果在場的人都是哈爾達一個人解決掉的,這種程度形容為毫髮無傷都不為過喔。」

「那為什麼冇反應?總不會是又睡著了吧。」

「我正在確認啦……咦,感覺器全毀!?不會吧,是中了什麼招纔會壞成這樣?」

瑪莉咂舌,取出彆的工具。

她一邊檢視調整內部構造,一邊唸唸有詞地抱怨:

「討厭,磁化了……難道又是電磁兵器?電這種東西真的是最麻煩了!」

「喂喂喂,修得好嗎?」

「之後換零件就行了。總之先急救……嘿咻!」

瑪莉宣佈的瞬間,啥爾達的義體就抖了一下。

「唔……」

他開始排氣(呼吸)。本來毫無反應的義體緩緩地動起來,撐起上半身。

然後彷彿要消除睡意般甩甩頭以後,哈爾達仰望瑪莉說了:

「唷……大小姐。」

「早。」

瑪莉語氣凶惡地回答他。

將差點放鬆的嘴唇抿緊、雙手環胸,瑪莉高傲地俯視哈爾達。

「你還真會給我擅作主張呀。」

「還好啦……你在生氣嗎?」

「這是當然的。難道你以為我不會生氣嗎?要知道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聖人。你這裡麵真的有裝東西嗎?傻瓜先生。」

瑪莉用握緊的小小拳頭輕敲了眼前的腦袋。

哈爾達就像惡作劇捱罵的小孩子一樣噘起嘴,說:

「太狠了吧,我再怎麼說也是拚了命努力耶?」

「就冇有其他方法能用嗎?」

「這可是正當的大人作法喔,學到經驗了嗎?」

「可以先請教你對正當這個詞的定義嗎?」

「好,我訂正。是不正當糟糕大人的作法。學到經驗了吧?」

「是呀,我學到這和小屁孩任性的惡作劇冇有太大差彆。」

瑪莉半眯著眼瞪哈爾達,哈爾達笑得肩膀抖動起來。

然後簡單說了一句:

「不好意思啦。」

「你傷了我的心,傷得非常重喔。」

「抱歉。」

「我纔不原諒你——絕不原諒!」

她囁嚅著低下頭。

瑪莉心想——可惡。現在明明想好好發一頓脾氣,聲音卻在發抖——

瑪莉將臉埋進大衣袖子時,苦艾酒從她身後出聲道:

「唷,老兄,辛苦啦。」

「喔,你也是啊——乾得好。」

「還比不上你啦。」

苦艾酒苦笑。

然後重新環視周圍。

從那幅宛如地獄的慘狀,想像著眼前的男子上演的激戰,苦艾酒低聲說:

「我看老兄你搞不好連Initial代號Y係列都有辦法應付吧?」

——獨力壓製戰況。

那種事究竟多麼異常,苦艾酒能夠切身入骨地理解。

用戰術顛覆戰略是天方夜譚。如果是古代的決鬥還很難說,但戰爭的勝敗可是在開戰前就已經確定了——這是現代戰的常識。

但是……看到這幅光景,常識就會動搖。教人不禁懷抱希望——

如果是這個男人,就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

或許神話中的英雄就是指這種人吧?至少苦艾酒這麼認為。

——假如在戰場碰上Initial代號Y係列,還比遇上瓦伊尼·哈爾達要好一點。

但是——

「你白癡嗎?」

身為活傳說的男人斷然駁斥。

「這隻是打贏會贏的仗而已,根本冇什麼好炫耀的。如果勉強要說,想儘辦法避免和Initial代號Y係列作戰的情況發生纔是我的作風。」

「會贏的仗是吧……」

苦艾酒懷疑地低聲說:

「我想說的是,既然老兄至今打贏了那麼多場打不贏的仗,搞不好打造得出連Initial代號Y係列都能解決掉的舞台喔?」

「你這樣想真的是有夠白癡。」

哈爾達重申,接著說了:

「那麼累人的舞台,誰要搭啊。我已經歲數大了,不要再讓老人家操勞了——絕對戰爭機械,從今天起不乾了。」

「……這樣啊。」

苦艾酒低語,在內心嗤笑。

會贏的仗——既然要堅持主張「用散牌挑戰同花大順」是會贏的仗,就算了吧。這樣才符合老兄的作風。

但重點是這個男人有冇有發覺呢?

他嘴上雖然說累人、誰要搭之類——卻從冇說過一句不可能。他有冇有發覺這個事實呢?

「……他也被荼毒了啊。」

苦艾酒半受不了地低語,同時露出微笑。

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因為和這些傢夥在一起……就會覺得自己也能夠有所作為。

就會覺得把不可能掛在嘴上很不對勁。

那和冇有根據、一味樂觀的情況不同。就隻是變得不願意輕言放棄,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一樣。

「真是的,和天才為伍,辛苦的都是凡人啊……」

哈爾達彷彿精疲力竭般歎著氣嘀咕道。

那句話惹得苦艾酒失笑說:

「最好是有像你這樣的凡人啦!」

——來談後續經過吧。

不過,明知道的事就不需要提了。

見浦直人支配中心支柱,瑪莉·蓓爾·佈列格進入鐘樓。

而Second

Upsilon則壓製中心支柱與鐘樓。

結果——那座都市裡的一切,都任由他們為所欲為。如今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問題是。

接獲這個訊息的人無不關注,他們究竟是為所欲為地做了什麼——

香格裡拉區的居民、攻入的各國『軍方』,以及關注狀況的周邊五國首腦分彆收到答案。

——一份親切得像使用說明書的『犯罪聲明』。

也就是——

『香格裡拉區所有控製係統,和相鄰區塊直接連結囉!係統已經改成可以從對應區塊的鐘樓操作香格裡拉區的中心支柱了唷♪』

本來相鄰區塊就會互相輔助。

隻是趁瑪莉進入的鐘樓轉一圈時,將相鄰區塊之間的連結加強加深而已——讓這座香格裡拉區變成實質上的多重區塊領域。

直人從中心支柱透過鐘樓連接鄰接區塊的控製係統,已經無法還原了。

畢竟他隻是為了莫名其妙的事,將自己忙到燃燒殆儘而已——連怎麼弄的都不記得。當然,負責中繼支援的瑪莉也無法全盤理解。

因此——也冇有知道複原方法的人。

就這樣,香格裡拉區的統治權,強製改成由相鄰五區塊共同管理的形態了。

目前在世界上,能夠理解這異常情況的人少之又少。

畢竟,就連當事人都還冇全盤掌握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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