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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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醉狸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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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色密閉房間內,兩個青年麵對麵坐在長桌兩端,正在進行每月一次的問詢。
“姓名?”
“維森。”
“年齡?”
“23。”
“喜歡的飲品是?”
“雞尾酒。”
“您認為自己是否有酒精依賴的傾向?”
“我覺得還算不上。”
“您最近是否有睡眠障礙?”
“哦,這個冇有的,隻是有點多夢。”
“三明治還是漢堡?”
“必須是三明治。”
維森擁有罕見的銀白髮色,此時雙手搭在腹上,坐姿閒適、聲線帶笑,“基金會的漢堡實在太油膩了。”
“您有濫用異能的傾向嗎?”
“……”
濫用異能?
為防止探員們在高壓高危的任務中心態失衡,像這樣的例行問詢,每個月都會來上一次,對維森來說,已是再熟悉不過的流程。
但這個問題,在過去幾個月的例行問詢中從未出現過。
對於他們這種利用異能完成任務的探員來說,濫用異能可不是什麼好跡象,一旦被基金會發現,輕則接受至少半個月的停職療養,重則要被視為犯罪,接受嚴苛的懲治。
正因問題嚴肅,基金會一般隻對有相應跡象和嫌疑的人進行這方麵的問詢。
可是……他已經足夠小心、足夠謹慎了,分明從未露出過任何破綻纔對。
維森的目光一頓,手指輕點膝蓋,
“冇有。”
“滴滴滴!!!”
桌子上方的純黑儀器發出警報聲,坐在對麵的問詢員愣了一下,嚴肅地出聲提醒,
“維森探員,真言盒檢測到您在說謊,這證明您有濫用異能的傾向。”
維森眉頭微皺,沉沉的目光落在黑色的盒子上。
擁有超凡力量的物件,果然不好對付。
那是隸屬於基金會的超自然物品——真言盒,顧名思義,功能是可以檢測出說謊的人。
探員們個個身負異能,或許能騙過人類、騙過高頻攝像頭的微表情捕捉、騙過機械測謊儀,但唯獨難以騙過身為超自然物品的真言盒。
“維森探員!資料顯示您的異能是時間回溯,”
涉及到探員違反規定的問題,問詢員的話語變得又快又嚴肅,
“請詳細說明異能濫用的情況,並解釋您違規操作的理由、動機。在闡述期間,請不要再試圖說謊或隱瞞真相!”
“嘖。”
在真言盒麵前說謊……註定是徒勞嗎。
維森並不這樣認為。
他冇有回答問詢員的逼問,不耐煩地起身,直接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維森探員,你還不能離開!”
“維森,等等!”
在他身後,追來的卻是他的好搭檔,格朗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濫用異能是怎麼回事?!”
促成他濫用異能的“罪魁禍首”大聲質問著,對問題的答案毫無自覺,擺出了不會輕易罷休的姿態。
在他身後,幾個本應親自阻攔維森的工作人員麵麵相覷,都顧忌著格朗希,竟一時無人上前。
“鬆手……”
維森試圖掙脫他,但同為基金會探員的格朗希有強化過的力量,遠超出了人類的機能上限。他感覺像是被什麼鋼鐵鎖住了,寸步難行,他被迫轉過身來與搭檔對視。
湛藍的、猶如海水般的眼瞳凝視著他,一如既往的執著而強硬。
“你總是這樣……”
維森語氣低沉地說著,“總是讓我功虧一簣,總能察覺到我最不想被知道的秘密。就因為你總是這麼敏銳,這麼執著於追根究底,我必須挖空心思、做到最完美才能瞞過你的眼睛。”
“維森,冷靜。”
等等……總是?這不是第一次?
格朗希努力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眉頭微皺,絲毫不敢放鬆地盯著自己的搭檔,
“問詢還冇結束,你現在不能離開。無論發生過什麼,我們都是搭檔,不是嗎?你說過,無論是麵對毀滅還是死亡,搭檔應該並肩作戰,更何況隻是……”
“我再說一遍,放開我。”
維森抬起那雙銀灰色的眼眸,霧氣在瞳孔深處沉澱,沉鬱視線定定地落在他的搭檔身上。
他從不畏懼逼問、揭穿、計劃敗露,哪怕問詢中出錯也能保持鎮定,卻唯獨無法麵對這樣的寬慰話語,無法麵對這樣的格朗希。
維森的手指冰冷僵硬,腎上腺素的分泌幾乎讓他輕微的發抖,心臟狂亂地跳動起來。
他們太瞭解彼此了,以至於無需思考多少,就知道如何最大限度挑動對方的情緒。
於是他說,
“欺騙也好,濫用異能也好,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
“格朗希,你一個人就已經足夠優秀強大了,為什麼還要盯著我,非要揪出我的問題不可呢?”
“什麼?”
格朗希被他突如其來的指控弄得腦袋發矇,竟一時失語,“我不是……”
“濫用異能又怎麼樣,違反了規定又如何?就算我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也從未在任務執行中出過紕漏,從未影響過正事!
“就算是事態徹底失控,我也能保證,絕對不會牽連無辜……你又為什麼非要追根究底?!”
“為什麼?……你竟然反過來問我為什麼?!”
格朗希被觸及到某根神經,幾乎憤怒地睜大了明亮的、寶石綠的眼眸,連聲調都提高了一倍,
“維森,我冇有在跟你談論任務、正事或者是其它人,我在說的、我關心和想知道的一直是你!!到底是什麼天大的秘密讓你非要甩開我獨自行動,我們不是搭檔嗎?!你連這點信任都不給我?”
爭吵聲很快就引來了安保人員,不知是誰忽然大喊了一聲“發現超標的異能磁場波動!”於是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慌。
“有人在使用高強度的異能!!”
“又是格朗希嗎?!”
格朗希上一次失控的時候,可是直接摧毀了一個街區。
所有人都知道,最初之所以會安排維森與格朗希做搭檔共事,就是因為格朗希脾氣和破壞力隻有維森能受得了,甚至每一次爭執過後,兩人還都能和好如初。
比起格朗希那副凶狠嚴厲、難以靠近的樣子,還是總是紳士溫和的維森更好相處,隻要不是這兩人吵起來,維森總能及時勸阻格朗希的衝動行為。
在外人眼裡,維森是更冷靜的那個,幾乎冇人瞧見過他失態的模樣。
如今超常規的異能力量觸發了警報器,習慣性的思考讓所有人都第一時間認定了這人是暴怒下失控的格朗希。
幾個配備了特製裝備的安保人員蜂擁而至,急急忙忙地將滿臉怒色的格朗希圍在中間。
維森趁此機會甩開了格朗希的鉗製。
格朗希被這些人圍在中間,人群隔開了他和維森。
他雙拳攥緊,麵對維森時的一切表情消失無蹤,煞氣懾人,嗓音都在壓抑怒意,“不是我。警報器壞了關我什麼事?”
不是他,還能是誰?總不能是平日裡最溫和、最好說話的維森吧?
然而被他凶戾的眼神一掃,距離最近的幾人本能地想躲,冒出了津津冷汗,硬著頭皮咬緊牙纔沒有鬆手,根本不敢反駁什麼。
“警報器冇有問題,格朗希探員,請不要在這裡失控!!你這個月的獎金已經扣光了!!!”
小個子的後勤探員生怕他下一秒就把大樓的牆壁砸個洞穿,“而且這可是十二樓!!”
格朗希麵色越來越沉,正打算再說什麼,突然看見維森沉靜許久,同他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向後退去。
他脫口而出:“維森!”
維森冇有理會他,再次後退一步,為前來幫忙的眾人讓出空間,也任由擁擠的人群將兩人完全隔開。
格朗希神色一慌,異能磁場迸發、猛然震開攔在麵前的其他人,迅速抓住維森手臂。
“你要去哪裡?”
“格朗希探員!!!”
“冷靜點——”
“……”
一群人七手八腳拉住格朗希,維森不顧對方絲絲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仍然向後退去。
那個一直抓在他的手臂上的、如同鐵鉗般的手不得不鬆開最後一根手指。
終於,他順利擺脫了牽製,雙眸深處流淌起異能的深黑暗光,遮住原本清亮的銀灰色,周身的光線隨之扭曲。
“維森!”
人群後方,格朗希猛然間察覺到他打算做什麼,驀地睜大眼睛,急切道,“你不能——”
維森知道,他一定會在此時鬆手的。
格朗希就是這樣……哪怕知道那個失控的是他,但是隻要想到可能會拉傷、扭斷他的手臂,就會身體先於腦子行動,將他放開。
他笑了一下,“我可以,格朗希。我必須這麼做。”
眨眼間,他眼中的世界歸於寂靜,化作灰調。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所有人維持著一團亂的模樣停在原處,一切聲音在耳邊消失,窗外的雨滴凝成細線懸於半空。
維森再次後退一步,兩步,三步。
如同倒帶的影片,所有人事物沿著既定的軌跡後退,雨水也回到天空。
片刻後,維森重新睜眼,坐回了問詢室的桌前。
是啊,這就是他的異能,回溯時間,讓他得以改寫過去、重新來過。他確實會濫用……用之不竭的後悔藥擺在麵前,誰能忍得住不吃呢?
冇有人知道格朗希曾經多少次死在他麵前,又有多少次與他分道揚鑣,更冇有人會知道他對格朗希抱有瞭如何的情感。
他已經……很努力隱藏這一切,也很努力剋製自己的貪慾了,哪怕能無數次回溯,他也冇有利用這份力量去奪去一切。
恰恰相反,他隻是儘可能地將一切維持成原本的樣子罷了。
就算是濫用又有什麼不妥?他不為錢不圖利不謀權,一切都維持著最初的模樣——他依舊是格朗希最親密默契的搭檔,不越界一步,他們依舊是基金會裡不那麼出彩的兩個探員,有驚無險地度過一個個充滿超自然色彩卻依然平淡的日常。
一切都是值得的。
霧氣般的灰眸抬起,在時間被凝固的短暫刹那望向了對麵的單向鏡子,透過常人無法看穿的位置,落在虛空中的一點。
他知道,他那過分敏銳的搭檔正站在鏡麵的另一頭,透過玻璃望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格朗希,真是抱歉,讓你擔憂了。”
下一次,他會做得更完美,藏得更加滴水不漏,避免今日這樣的意外。
三次的深呼吸過後,維森恢複鎮定放鬆的姿態。
眨眼間,黑白色的世界恢複鮮豔的色彩,時間重新流動起來。
一切安定,像是什麼都未發生過。
“三明治還是漢堡?”
“必須是三明治。”
“您有濫用異能的傾向嗎?”
“冇有這個必要。”
“滴滴滴!!!”
嘖。
問詢室內有專門的儀器,能夠抑製一切的異能,維森快步走出房間,身形一側躲開格朗希的阻攔。
時間再次逆流。
他回到問詢室的桌旁。
“三明治還是漢堡?”
“必須是三明治。”
“您有濫用異能的傾向嗎?”
“怎麼可能?”
“滴滴滴!!!”
真言盒子真是難對付。
……
第四次,維森回到桌子的對麵,神情淡漠,心跳平穩。
“三明治還是漢堡?”
“必須是三明治。”
“您有濫用異能的傾向嗎?”
“濫用?對對對,我有毛病,我濫用異能——誰讓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格朗希?”
“滴滴滴!!!”
“快彆開玩笑了維森探員。”
對麵的問詢員無奈地笑道,“隻是例行問問,您知道的,每個人都有權在他搭檔的問詢中加入特定的問題,我也相信您這樣沉穩成熟的探員不會有這種小問題。”
“可惜,格朗希多疑的很。”
維森狀似無奈地攤手,“可以繼續了嗎?”
“當然當然,所以您認為自己冇有濫用異能對吧?”
“是的,我不認為探員救人性命也是濫用。”
他看向桌上的真言盒子。
這一次,警報聲冇再出現。
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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