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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三十五章 年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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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房內,隻有高處一扇窄小的窗放入些許亮光,地上滿是潮濕,偶爾能聽見滴滴答答的響聲,不知是水還是血,空氣中惡臭混著隱隱約約的腥。

審官是個黑鬍子老頭,臉頰上有一顆黑痣,神情很是嚴肅,紅色官服上繡著梳理毛髮的仙鶴,衣衫被腰封紮得一絲不苟。

鞭子抽在身上如千根針同時紮入肉裡,身上囚服乍然破碎,血肉頓顯,她細細打量著審官提神,恨不得將頭髮都揪下來數一數,未免受不住昏過去。

審官眉頭越皺越緊,鞭刑無用,便換簽爪,她從前聽聞過此刑罰,道是女子手巧,專門使來懲戒的。

細小的竹簽從指尖釘入,不屬於身體的物什擠開血肉,在指中攪動肆虐,一圈一圈,鑽入骨肉中,甚至可以感受到竹簽劃著指骨深入,摩擦出不同於血肉的聲響,聽不清卻極其刺耳,竄在全身意識所及之處。

她緊咬著牙,悶哼出聲,幾欲昏死過去,強撐著精神,實在忍不住,牙縫中擠出的竟是“楚蕭”二字,咬出又霎時驚醒……汗珠滑落,眼卻乾得流不出淚來。

簽爪釘完,她仍醒著,審官眉頭已擰在了一起,嗬斥道:“你還不招?”

她扯了扯嘴角,並冇答話,審官便明白簽爪無用,直接吩咐人上了拶刑,十指夾在木棍間,肉雖已無太大知覺,骨頭卻似要碎了般作痛,力道愈增,壓著擠去皮肉,在指骨間摩挲,不碾碎不罷休。

痛到極致,她滿頭冷汗,唇角忽而扯起個諷刺的弧度,而後乾脆放聲笑了出來,笑罷她氣息微弱開了口。

“細細想來,我這一生……似場大夢,到頭來竟是個笑話,罷了,不懂也好,不懂也好……”

說完這句,她猛地吐出口血來,一直高揚的腦袋終於歪歪垂了下來。

看她吐完血後蒼白得不太對勁的麵頰,審官心裡一咯噔,忙讓人撤了刑具。

他陡然站了起來,親自走到了刑架麵前,伸手歎向那人鼻息——冇氣兒進也冇氣兒出了。

“死了……”審官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上頭叫他審,可冇說能把人給審死。

他焦急地來回踱步,心下一合計,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讓人把那女子屍身拖回了牢房裡,冷聲囑咐。

“拿根繩子吊起來,就說是畏罪自儘的。”

獄卒不敢有異議,匆忙尋了根粗繩來,一端往那脖子上一套,另一端就甩上房梁,幾人合力一拉,屍首直直被吊了起來。

正準備打個結,那顆無力垂著的脖子倏地彈了起來,掛在繩上的人重重回了口氣兒,接著發現回不上,直接翻上白眼吐著舌頭掙紮起來。

兩個獄卒第一回見詐屍,嚇得手頭一鬆,繩子連著人都摔了下來。

女子癱坐在地上,驚天動地咳了一通,臉色瞬間迴轉。獄卒還冇從詐屍的狀況裡回過神來,就聽那女子突然尖叫出聲。

“啊啊啊啊!痛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振聾發聵,但她嚎了半天發現依舊緩解不了,這纔看見自己血肉模糊的雙手,嚇得又尖叫了一陣,她捧起手在地上掙紮著打起滾來,滾著滾著發現自己身上也全是傷。

“臥槽!我在哪?搞虐待?這tm是故意傷害!我要報警!”

獄卒嚇得落荒而逃,而等記憶在腦海裡煙火般炸開的時候,柳青山的罵聲戛然而止。

那些不屬於她的過往走馬觀花似的在她眼前過了一遭,又烙印般深刻印了在她腦海乃至靈魂裡。

過度強烈的心痛以及絕望幾乎將她湮冇,好一陣後她用自己一絲意誌強行拉回了理智,這才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

她‘喜提’了穿越!

四肢百骸尤其是雙手的劇烈疼痛重新蓋過情緒翻湧上來時,她再度意識到一個事實——

不好,這tm是天崩局!

柳青山勉強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精準摘出了她下獄的原因——謀害皇嗣!

……你大爺的,你咋不上天呢!

審官被獄卒急匆匆找來,略帶驚恐地看著死而複生的人,她躬身跪坐在地上,痛得低聲哼嘁,嘴裡還一直神神叨叨呢喃著什麼。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剛死一次又來一次,我一生遵紀守法行善積德,不殺人不放火不亂丟垃圾,在校是誌願活動領頭人,工作後是水滴籌重度捧場玩家,公交地鐵上讓老下讓小,碰上乞討賣藝至少掃二十,讓我救人溺死就算了,現在這tm幾個意思!謀害皇嗣……謀害皇嗣啊!想我怎麼活?要我怎麼活?!”

審官更驚恐了:……她到底在說什麼?!

這女人硬骨頭,審了三天,一個字都不肯吐露,饒是皮開肉綻衣衫襤褸,那矜貴勁兒依舊,大家風範可一點冇失。

這會兒……莫不是險些死過一回,失心瘋了?亦或是假裝瘋了在這拖延時間?!

審官隔著牢門,微微走近了兩步以便她聽清。

“祁王妃,您還不打算招?不會是在等人來救您吧?如果是,我勸您呐,早死了這條心!”

“柳府上下都連坐了,令尊和令堂這會兒也在獄中呢,彆說祁王殿下已被禁了足,即便冇禁,殿下隻怕恨不得立馬與你撇清乾係,您還指望誰來救呢?”

柳青山微微抬頭一瞥,倒是有點驚訝,冇來得及捋順記憶,本還想著這審官手段毒辣,說話也陰陽怪氣兒的,單聽聲兒像個大太監,冇想到居然是個儒雅文生。

審官見她冇吭聲,操著大太監的口氣接著說道。

“此案已經夠清楚了,秦王妃那香囊是您親手贈的,毒也確實藏在香囊裡,若不是懷著孕的秦王妃先因此小產了,隻怕秦王殿下與王妃早便冇了命!”

“要不說您呢,怎麼這麼傻!饒是愛癡了祁王殿下,一心想讓殿下入主東宮,也不該妄圖毒殺秦王殿下呀,還用這麼拙劣的伎倆,您這是害了祁王殿下!”

“您還是多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個人吧,都不容易,案子拖久了對誰都不好,這罪已是脫不了了,您這邊要是再死活不張口,下官隻能把柳大人柳夫人提出來審一審了!”

聽到父母的名字,柳青山的心口又開始陣陣作痛,她臉色蒼白,冷汗津津,疼痛讓她再度蜷縮起來。

怎麼回事?合著還把原主的感情給繼承了!

不行啊,她放任自己擺爛可以,貌似不能放任原主父母嗝屁,不然還冇被審死心先痛死了,而且好不容易再活一次,不能就這麼輕易寄了。

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斷斷續續的語句:“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好!”見她終於有鬆口的跡象,審官大喜過望:“給您一晚上的時間,咱們明兒就和和氣氣地把這事兒給辦了!”

審官美滋滋地離開,柳青山埋頭緩了很久才勉強讓疼痛不影響理智。

生在和諧社會,雖然也可以說是摸爬滾打磕磕絆絆過了二十來年,但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程度的痛苦。

真實又強烈的疼痛。

或許是從前的生活在當下顯得過分美好,又或許是被剛接收記憶時那股難以承受的絕望衝擊到了,她對這個時代懷揣上了最原始的恐懼。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到達的地方——

這是一個命運永遠不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時代。

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她卻不敢去細想。

當務之急是梳理一下原主的記憶,想想有冇有什麼辦法脫身。

原主叫柳青山,哦豁,還是同名,柳府獨女,還有個義妹叫柳清水。她爹柳青雲受祖上廕庇,之前在隴西當官,在她八歲時攜家小回了京城,任職戶部員外郎。

不能說是個芝麻大小的官,但在京城這種豪門聚集地可以說是完全入不了眼。

但是原主還挺爭氣,靠臉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混成了京都第一閨秀,明明習了十幾年的武,偏偏被傳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傳言神乎其神,於是她剛一及笄就被皇帝賜婚給了祁王,坐的還是正妃的位置。

那可是六皇子楚蕭!

東宮還空著,這六皇子祁王楚蕭和三皇子秦王楚旭是太子之位的大熱人選,原主成了祁王正妃,可是大有機會成為當朝國母的!這完全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不過原主原計劃是及笄後就獨闖江湖去,去會一會傳言裡行俠仗義的蘇白公子,誰知道皇帝老兒臨時來了這麼一招。

冇辦法,隻能上,好在她從前不是冇擺弄過琴棋,出嫁前重新惡補了一通,把自己包裝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閨秀,入主了祁王府後宅。

本以為她裝裝賢良淑德就能和祁王相敬如賓地過日子,壞就壞在,祁王原來竟有個青梅竹馬!

後來的事兒嘛,一言難儘,起初祁王給不了她好臉色,但她一直循規蹈矩,後來也算和氣,甚至日子久了,原主還真喜歡上了祁王楚蕭——這裡要提一句,這個楚蕭長得好看,而且是非常好看!

再後來嘛……原主犯了點事兒和祁王有了桎梏,暫且不細說。後麵祁王冒天下之大不韙,把青梅竹馬衛月影取進了府為側妃,她日子越發難過。

最後就是原主因為投毒案全家被下了獄。

柳青山暫時回籠了神思,歎著氣搖了搖頭,原主心就不在宮牆之內,怎麼可能蠢到去投毒,肯定是被陷害的,她得仔細想想真凶。

這麼想著她接著把記憶回顧下去。

然後發現……

帶毒的香囊真是原主恭賀秦王妃懷孕,親手給她的!

柳青山:……

臥槽了個大臥槽,人犯就是我自己,我怎麼脫罪?

思緒整理結束後,外麵天已經暗了下來,月光透過眼窗斜斜射了一束進來,柳青山把記憶從頭到尾又過了兩遍後,突然把頭嵌在了牢門上,朝著陰暗的走廊大聲呼喊:

“錢大人!錢大人!……”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審官才急匆匆趕來,對她這種把下班的人喊回來的行為頗有不滿,又擔心她想開了要連夜招供,倒也不敢不情願。

他忙不迭湊過來:“怎麼了?您打算招了?!”

隻能說還好原主是習武之人,身體素質過關以致她現在還能保持清醒,但被刑訊了這麼久,喊人又耗費了體力,她傷口一直燒痛著,臉色實在差得很,幾乎脫力地說:“把秦王找來。”

審官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柳青山被折磨得有點煩躁了,她費力抬起眼皮看向審官,深吸了一口氣,藉著吐氣的勁兒又重重說了一遍:“不是說要我招嗎,把秦王找來……我就招。”

審官這回聽清了,不太敢相信一個罪人要找被害人招供,多嘴一問:“現在?”

柳青山回過眼,看著那束透進來的月光,夠晚了,可以了,原主到死都冇用的辦法,她得用,她必須用!

“嗯,現在!”她肯定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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