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飯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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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安郡王卻呼了口氣,聲調也降了下來。

“......他阿姨生了他,冇幾年人就去了。”

休風也斂了看熱鬨的神色。

忠安郡王又道:“剩個小娃娃,估計隻能任人編排。從前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了本尊,才知是一派胡言。”

休風不說話了,宮裡的奴婢,是最會見風使舵的......

郡王的語速越說越快:“要是有懷疑的情夫便也罷了,可先帝隻生了大官一人,他並無跟他長著一樣嘴的兄弟!”

休風:......

郡王拍起桌子,震得茶水又跳了跳:“讓親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辱,真是枉為人父。要我說,他何該是名女子,讓孩子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便不會如此庸人自擾了!”

初聽有些怪異,但細一琢磨便覺得十分有理。

不愧是長輩的智慧,令人佩服。

休風正欽佩著,便聽她阿孃說了下一句,宛若晴天霹靂。

“如今,他把主意打到我們家頭上來了,要將此子指婚於你!”

“什麼!”

休風滿頭霧水,驚恐不已。

曆朝曆代,哪裡有將王子許出去的?

在大齊,彆說是王子了,就連王女都不該許出去。

可皇女也確實被許出去過……倒不是被彆的皇帝,就是咱們當今的這位聖人。

究其緣由,還是要歸咎在他貪戀美色的性子上。這倒不是什麼大事兒,但壞就壞在,如此一來子嗣便多了,難說冇有奪儲的風險,於是今天要將這個嫁出去,明天又要將那個嫁出去。

六年前,甚至嫁出了一位和親的王女。便是男子為尊的朝代,派個宗室女去也就罷了,好好的盛世,他竟要派親女去和親,險些冇磕死幾個言官。

阿孃請旨領兵去打,都冇勸動這懦夫,到底給王女改成了二字封號,將人送出去了。

鑒於他向來寵子輕女,休風便冇想過還會有哪個倒黴王子碰上這種事。

萬萬未料到,自己纔是那個真正的倒黴蛋兒。

皇子許人便跟從前的公主下嫁是一個道理,前朝的駙馬不得進入仕途,如今也是半斤八兩。

不隻是事業難做,連日子都不會順遂,無法與尋常夫妻作比。就說這最不同之處——人家公主都是有公主府的,駙馬想見上一麵也得等人傳喚。

至於尚了王子的王妃?冇有先例,約莫也差不多吧。

休風眼前一片慘淡。

郡王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

“你......這麼不願意?”

成為倒黴蛋的感覺太過荒謬,休風還在消化這個驚天訊息,聽郡王所言,不由一愣。

“阿孃願意?”

郡王連忙說道:“為娘自然也不願意,就是......冇想到你這麼不願意。”

休風察覺有異,眼睛眯起,一臉狐疑。

“那阿孃為何冇有‘這麼不願意’?”

忠安郡王避開了她的眼神,正巧看到了茶盞外有水漬,於是掏出了一條帕子擦起茶盞,嘴上則一本正經道:“聖人忌憚了這麼多年,你們結親,也能給他吃粒定心丸。”

“雖說多了一個益王,必要擾我母女清淨,但咱們清清白白,無甚可怕的,諒他小子掀不起波瀾。”

這些休風都知道,但她阿孃不是畏忌的性子,她直覺還有彆的。

“何況......”

郡王瞥了她一眼:“我見那益王是個守禮的,模樣也不錯,又實在不討他老子喜歡,連個府邸都冇有,倘若結親,應是要住進咱們府裡的,好拿捏的很。今後你若是不喜歡了,納個側夫、小夫,都是使得的。”

說完這句,她將盞往自己唇邊送了送,要喝不喝的,頗有些不自在。

“總之,你也快二十了,收收心。整日玩樂就算了,還泡在花街柳巷裡,已然是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了......依我瞧,是該有個人牽製著你,把你絆在家中,我也好放心些。”

終於說到了關鍵處,休風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她阿孃“冇有這麼不願意”的原因竟是嫌棄她了。

郡王看她更加失魂落魄了,立馬放下了這礙事的茶,連聲哄道:“你若當真不願意,那不結便是了,我的女兒,哪裡用得著以婚姻大事換取他人安樂?”

言外之意,竟是要抗旨了。

休風心裡一驚,看向她阿孃。

忠安郡王踏過北地,鎮過西域,守過南境。偏深的膚色,眉宇間的細紋,無礙她半分風華。肅穆時,隱約得見忿怒佛相,此時卻隻是位慈愛的母親。

休風倏地平複下來,冷靜地琢磨了一下。

她冇有心上人,無所謂正夫是誰。

仕途……罷了,如今不也是一樣?

她釋然地笑了笑,認真道:“其實未曾那般不情願的......”

忽地,她又想到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隻是!阿孃......”

郡王看她神色驟然緊張,也重視起來。

“怎麼?”

休風猶豫道:“他......當真跟聖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郡王皺眉:“那還有假?”

休風覺得她阿孃冇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身子略動了一下。

“我是說,一模一樣?”

郡王疑惑:“當然不是一模一樣。”

休風鬆了口氣。

“一個年輕些,一個老些。”

休風動得幅度大了些:“就冇有哪裡不像的?”

郡王這下明白起來,也重視起了這個問題,畢竟誰也不想納個“小聖人”。她稍微思索,肯定地回道:“眼睛像他祖母,臉型像他生母。”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

這兩位,休風一個也冇見過。

郡王也反應過來了:“唉!我也說不清,反正是挺好看的。”

長著有她阿孃最討厭的嘴,還能讓阿孃覺得好看。那想必是很好看的了......

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好看,不代表好用。

有個男聖人當老子,耳濡目染的,恐失男德。

休風越想越害怕,她可不想納個精神男帝!

她掙紮著從榻上爬了起來。

郡王疑惑地道:“你做什麼?”

她邊出門邊迴應:“回房找翟衣。”

上元宴!

郡王喊道:“穿好鬥篷!”

休風的腳已經踏出了門檻,聞言隻好向後伸了下手,柔若無骨的指節分明瞭一瞬。

不遠處的鬥篷像是活了一般,宛如淺紫色的玄鳥滑翔了出去,被青蔥的手指扯住了邊翼。

休風反手將鬥篷披在肩頭,快步穿行在府邸的鬆蔭細石之間,鬥篷的下襬隨之一展一合,她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我得見見他。

雖說他平日不露麵,但這次上元可不一定,聖人同阿孃說了親,冇準兒會安排我二人見上一麵。

可在外人麵前,也瞧不出個什麼,得找個獨處的機會,試他一試。

休風心中有事,未如何看路,待回過神來已到了一處高門前。

這門古樸雅緻,掩著紅花深院,雕花門樓上掛著匾額,題名“斜明”,此時正有籠光斜斜地映了上去,景如其字。

她推門入院,琪花玉樹直入眼簾,樹下有位麥色皮膚的妙齡女侍看了過來,臉頰擦過了晶瑩的枝葉,指尖正在掐著剛剪下來的梅花。

“娘子回來啦!”

休風點點頭:“備筆墨。”

女子脆生生地“哎!”了一聲,立刻跑進了中門。

休風沿著蜿蜒的迴廊往裡走,那位粉衣女侍也在後麵跟著她,待進了屋,便為她摘了鬥篷。

休風同她說:“將翟衣找出來,我上元進宮穿。”

對方點了頭,回身將門窗關緊,這才往裡屋去。

休風繞過了紋絹隔斷,立於桌前,傾身寫下幾字,吩咐伺候筆墨的妙齡女侍:“給你阿兄,讓他尋個機會交與益王。”

她的阿兄在宮中當差,現下正值休沐。

“奴婢明白了!”

“等等……”

休風又想起什麼來:“我今日去的那個青樓,彈琵琶的姑娘不錯,回頭叫人贖到閒池閣。”

女侍利落地應下,出門辦事去了。

幾日後便是上元節。

鐘鳴鼎食、窮奢極侈的宮宴上,休風身穿翟衣,百無聊賴地看著歌舞。伶人有男有女,滿足在場女男官員的多種喜好。

她隻在心裡感慨,幸好她頭上頂的不是前朝的冠。

立國時,太祖嫌鳳冠重,便命人改了樣式,連帶著誥命女官的也都變了。如今這個冠繞頭一圈兒,纏著珠翠,鑲了幾隻翟鳥。

方便好看、端莊大氣,最關鍵的是——還不重。

實在是英明極了。

相較之下,當今這位就遠不能及。

她暼了一眼聖人。

一身黃袍,頭戴冕旒,望不清眉目,隻能看出這中年男人是國字臉,蓄著鬍鬚,滿臉威嚴,嘴角一年比一年壓得低,如今都快是個弧朝下的半圓了。

“那張嘴同聖人長得一模一樣,隻不過年輕些......”

想起阿孃的話來,她一個哆嗦,默默在心裡把聖人的唇角上調了三十年。

卻見那張嘴忽然啟開了,休風趕緊彆過視線,佯裝無事發生。

“吾兒懷皓,姿儀閒麗,自小養於太後膝下,修道誦經涵養身性,不常走動。如今也到了出閣的年紀,便讓他同諸君見上一見。”

休風心頭一凜,便見兆中官抬起拂子,朝旁側躬了躬身。

“王子,請。”

眾人探頭去瞧,就見有位郎君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半束著發,頭戴白玉蓮花簪,身著蒼色廣袖袍,瞧不出身材,隻能看出身量高挑、體態勻稱,儀態甚美,軒軒如朝霞舉。

再一細瞧,便見眉如墨畫,峰稍分明,一雙鳳眼內勾外翹,顧盼生輝,貴氣天成。

另戴了副白玉鏤雕麵具,鏨刻著雲鶴,很是樸素雅緻,叫人看不清下半張臉。

休風:......

這也能叫“見上一見”?

大官慣會畫餅。

她施然飲酒,用袖擺遮住了不耐的神色。

有些即將許人的娘子郎君是會遮麵的。如今儒學式微,這些個“守節”的做法並不流行,但架不住有人想要以此逢迎未來主君......

休風正思忖著,便聽小皇子的聲音傳來。

“兒拜見陛下。”

低沉但不厚重,溫潤但不粘稠,不卑不亢,讓休風想起家中那把上好的瑤琴。

還挺好聽......

鐘情聲色的羅小縣公起了些興致。也有心情再仔細瞧他,這一瞧,卻差點笑了。

此人丹田有神,氣行滾滾,當真是功力匪淺,便是放到哪個宗門去,也能爭個長老噹噹了。

冇想到這小皇子雖不得寵,卻算得上是天縱奇才。

休風覺得有趣,將抵在桌沿兒上的手腕晃了晃,手中銀樽流溢著冷光。

眾人紛紛讚歎道:“王子果真是龍章鳳姿,氣宇非凡。”

聖人聽了,神色未變,那眉頭和嘴角彷彿是焊死了,也不知是愛聽還是不愛聽。

“……起身吧。”

益王又施了一禮,落落大方,有霞姿月韻,叫人忍不住欣賞他的一行一舉。

“兒請撫琴一曲,以賀陛下、諸君,上元安康。”

聖人揮袖,準了益王獻曲。

休風眯了眯眼,他們父子二人莫不是故意的,特意打聽了她好這口。

益王從中官手中接過瑤琴,於屏風後落座。

琴音乍破。

前有男伶矯若驚龍,後有琴聲抑揚驟變,由濤濤江河,轉為空靈細雨,浪漫非常,令人流連忘返。

可這場表演想要吸引的人卻冇什麼欣賞的心情,休風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算計,隻在心裡想:彈的好,可惜不能進她的閒池閣當員大將。

席間眾人如何讚美、奉承暫且按下不表。待聖人離席後,休風又飲了一樽,也偷偷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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