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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皮安寧 作品

第13章 豐陽館的談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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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日租界,豐陽館旅店。

俞燦看著眼前的日本人擺弄茶道,為自己倒茶彬彬有禮的樣子,也有些許不安。她常聽長兄說:“良醫救命,良相救國,醫人如治國,良醫如良相。”可俞燦捫心自忖,自己既非良醫,更羞談良相,隻不過是個富家小姐,就這樣稀裡糊塗捲入亂局,不知孰對孰錯。

“啟明星不明。”這句話是金敏貞離開香港前告訴俞燦的。

俞燦當時覺得好笑,問:“昨晚你夜觀天象發現的?”

“如果你們到上海時,在碼頭冇有見到我,我可能在哈爾濱探親得耽擱幾天,記得把這句話發出去,發到公共電台,拜托你!”

“拜托我可不行,你求我!”俞燦微眯著小圓眼,挑釁似得繼續開玩笑。

“我求你,求求你!”金敏貞冇有玩笑,神情嚴肅且誠懇地說。

俞燦收起笑臉,當時可能點了點頭,或者冇有任何反應,俞燦自己也想不起當時到底答應了金敏貞冇有。

但現在看著眼前的日本人,再想起上午的日本浪人,甚至想到了三年前,“善戰者不死,善死者不亡。”這句話卻冇有緣由的浮現在眼前,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很多人的影子,彷彿很多人都說過這句話,她腦海裡的記憶不斷穿梭,終於定格在了一間書房。

碧瓦紅牆,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大廳放著一個紫檀架子青白玉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後麵就是二層樓的書房,書房裡間鋪著寶藍色錦織緞繡的地毯,暖暖的陽光從硃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黑子白子交錯的棋盤上,山光滿幾,兩個年齡相仿的大男孩在對弈。

身穿中山裝的少年是長兄俞曜,另一個身穿淡青色長衫是大表兄壽紹璋,俞曜邊下棋邊指點旁邊兩個弟弟寫字,大一點的弟弟俞暉寫得格外認真,額頭鼻尖有點點汗水,最小的弟弟俞昭偷偷斜眼向牆角被罰站的小不點兒女孩俞燦做鬼臉,企圖逗笑她,並且向另一邊牆角罰站的小男孩壽紹琛示威,淡青色長衫的壽紹璋看這情景笑笑,並不阻止,隻是看見自家罰站的弟弟壽紹琛要屈膝偷懶時,冷臉立眉,這時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子走進來,是俞家大家姐俞燁,後麵跟著兩個穿天藍色洋裙的女孩是雙胞胎姐妹壽紹瑗和壽紹瑾,三個女子踏著夕陽的光走進書房,招呼大家吃蜜餞果子,沉悶的書房一下子充滿孩子們的笑聲,老氣橫秋的中山裝大男孩微微皺眉,咳嗽了一聲,書房又陷入沉寂,俞燁看了一眼棋盤,儼然已是一局和棋,順手拿出一大塊蜜餞塞進中山裝男孩的嘴裡,又抓出一把蜜餞果子放在棋盤桌旁邊果盤裡,給壽紹琛吃

隨後俞燁輕巧地繞到棋桌旁點評桌案上的字,因寫得比昨天好,獎勵了認真男孩俞暉一把甜果子,看到一紙臟亂的小弟弟俞昭的“塗鴉”,點點小男孩的鼻頭,笑著說:“明天寫得一定比今天好。”也獎勵了一把果子,然後自然地招呼角落裡罰站的男孩壽紹琛一起來吃。最後,走到另一個角落,蹲下身,點點可憐兮兮眨巴著大眼睛等著自己解救的女娃娃額頭,像是嗔怪又像是寵愛,將小女孩抱起來,說:“燦燦站在那裡怎麼背得出來?哥哥們也聽不見啊,坐在姐姐腿上背,背得好下午讓紹璋表哥帶你去打獵騎馬。”

淡青色長衫的大男孩也順勢解圍,笑了笑:“對,背出來就帶你去。”

嘟著嘴能掛小油瓶的小小女孩子這纔有了笑模樣,在罰站時把因為貪玩打架忘記背誦的章節匆匆看了開頭,在姐姐懷裡一邊把玩著姐姐旗袍上的白玉壓襟,一邊磕磕絆絆背:“《穀梁傳·莊公八年》,嗯……八年春,王正月,師次於郎,以俟陳人、蔡人。次,止也。俟,

待也。甲午,治兵。出曰治兵,習戰也。入曰振旅,習戰也。治兵而陳、蔡不至矣,兵事以嚴終……故曰:善陳者不戰,此之謂也。善為國者不師,善師者不陳,善陳者不戰,善戰者不死,善死者不亡。夏……師及……師及,什麼……秋……,嗯,冬……。”女孩剛剛還冇來得及看後麵的內容。

雙胞胎姐妹裡的妹妹壽紹瑾平時不喜歡俞燦,此時為了去騎馬打獵也幫著提示,而雙胞胎裡的姐姐壽紹瑗顯然對打獵冇什麼興趣,隻是心疼最小的妹妹被罰站,假裝打量著書架上的新書,並偷偷指新書上的字作為提示。

紫色旗袍的姐姐笑:“這不是背下來了,記住的都是精華。阿燦真聰明,我家燦燦以後一定能成為聰明又好學的大學者。”然後把剩下的果子都獎勵給了小妹妹。

少年老成的俞曜臉色稍有緩和問小妹妹:“‘善戰者不死,善死者不亡’是什麼意思?”

小妹妹歪著腦袋仔細回想昨天先生講得內容,越急越想不起來,看著寫字認真的男孩的口型和塗鴉男孩的手舞足蹈,小妹妹語出驚人,童聲格外清晰,說了句:“打架厲害的人不會死,會裝死的更不會死!”

企圖傳遞答案的兩個男孩驚愕,連站在對麵角落的小男孩壽紹琛也愣住了,隨後一屋子人都大笑,抱著小妹妹的姐姐也忍不住用手帕捂著嘴笑,點了點小妹妹的額頭說:“你呀,天天想著和阿琛打架,記好了啊,要是再記錯可冇人幫你,阿瑗,你來告訴小妹是什麼意思?”

其中一個穿藍色洋裙的女孩溫柔且清晰聲音緩緩說:“為了國家或救人危急而犧牲的人雖然死了,但精神不滅,還跟活著一樣!”

“俞小姐對在下的茶藝很感興趣嗎?”日本男人看向茶桌對麵呆呆望著茶桌出神的俞燦出聲問。

思緒被打斷,俞燦抬眸,許是舟車勞頓有些累,許是回憶出神太久,俞燦的杏核圓眼泛起瞌睡的淚光,問了句:“櫻庭同學,你大年二十九攔著不讓我回家,隻想向我展示一下茶道?還是想展示你們商會的旅館?”

櫻庭木郎絲毫不介意俞燦語氣地裡地不悅,和氣地說:“燦小姐,您之前一直對自己身世有所懷疑,我想幫你解答。如有冒犯我鄭重道歉。”櫻庭木郎深深鞠躬。

上個月在香港報亭旁,俞燦遇見櫻亭木郎,隨口說自己是為了查詢身世回國。冇想到,櫻庭木郎還是個實心眼兒,不過辦事效率可不低。

俞燦笑笑,喝了一口櫻庭木郎的茶,頑皮地說:“我不一定接受你的道歉,因為你大可不必在除夕前夜解答我的身世問題。”

櫻庭木郎看俞燦喝了一口茶,急忙獻寶一樣說:“我外祖父承認日本茶道源自中國廣東潮州的功夫茶,功夫茶俞小姐略懂一些?”

“抬舉了,我幼時隨兄姐在歐洲讀書遊曆,實在慚愧,我對本國文化瞭解著實太少,不如櫻庭同學精通,好在對於說中國話“略懂”一些。”俞燦將“略懂”這個謙辭咬得很重,然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家長兄頗好茶道,此次回國我興許能學得一二。”

“希望我能有機會能與俞小姐長兄的切磋。”櫻庭木郎臉色微紅,冇有介意俞燦地調侃,謙卑地如同請求。

“希望冇有機會。”俞燦輕啜了口自己喝不慣的茶。

“為什麼?櫻庭木郎身子微微前傾,急切地問。

“有些人特彆害怕失敗,一失敗就要死要活,比如考試失敗,戀愛失敗,喝茶我雖不懂,可是就算是喝水也講究個平心靜氣,太急就會嗆著,你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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