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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與梨 作品

第377章 一氣嗬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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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一氣嗬成

顧為經嘗試著感受這種不受控的錯誤。

他捕捉著每一絲筆尖不受控製的顫動,體悟著筆尖的尼龍毛在紙麵上拖拽時的質感,那種乾枯和過度汁水淋漓間,好似用牙簽從中支起一根筷子的界限的精確平衡點。

“繪畫的技法提高——從來就來自於發現錯誤和解決錯誤。”

他心中響起,某次微信課堂上,林濤教授告訴他的話。

幾個弟子間,林濤是唯一一個及冠之年後,才投入曹老先生門下的。

也就是古時候所謂的帶藝投師。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林濤在央美中國畫係讀書。

一手出色的花鳥工筆在當時很受到關注的國家美術館“新時代全民美術大賽藝術展”上,在全國成千上萬的全民投稿中脫穎而出,獲得了金獎。

小有名氣的他,本來都已經拿到了故宮古書畫鑒賞與研究崗這樣極為稀罕職位。

卻又放棄了珍貴的編製,因緣際會,成為了曹老的二弟子。

林濤說,他大四時經院主任引薦,有一個拜會當時已經風頭無量的曹軒先生的機會。

心高氣傲的他拎著包稻香村的肉鬆蛋糕,胳膊下夾著幅自己畫著的《墨竹圖》,對著導師給他手寫的地址,倒了三趟公交車,才找到曹老在京城的宅子。

然後……

就被拒了。

他在曹老家吃了頓飯,聊了會兒家長裡短,送了禮。

曹老收了他的肉鬆蛋糕,卻隻把國畫卷軸打開瞅了一眼,出門時就讓家裡的保姆把卷軸退了回去。

林濤當時就惱了。

那年代能上的了央美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京城爺們兒有傲氣,他年少成名不久,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看著那些風光的大師就覺得彼可取而代之的年紀。

這個曹軒。

他不就是生的早,老師牛,留過洋,名聲大,得過大獎,中西域外,牆內牆外都開花都飄香的大師嘛,也算不得……

嗯,這麼一想,實誠點說,倒真的是老牛逼老牛逼了。

可你牛逼歸牛逼,也不帶這麼瞧不起人吧。

彆的不說。

林濤自認自己的工筆技法,已經觸摸到了“大家風範”的邊沿。

比作品中的灑脫風骨,意蘊神情,冇準確實比不過老一輩的畫家們,可比起手上文章的精巧細膩,林濤是有“血戰古人,一分高下”的底氣的。

我是來代替導師看望老前輩來了,又不是非要求你什麼,怎麼這麼不給爺們麵子。

“操,這老東西太過分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看不上我的畫,打我的臉,那我也就看不上伱。

他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看在院主任的份上,纔沒有當場發作。

曹老看出了林濤的傲氣和不滿,出門前笑笑,在《墨竹圖》上點了四下,又用食指做筆,沾著龍井在桌子上一提一畫,並說了句“墨竹枯勁,不要曹衣出水,要學吳帶當風。”就揮手示意送客。

林濤返程的公交車上,抱著手裡的畫作琢磨來琢磨去。

他腹中生了一肚子悶氣不假。

可曹軒送客時的那句話,也真的有點嚇到他了。

所謂“曹衣出水”,說的是北齊的白描造像大師曹仲達,他的筆法稠密,線條圓潤多姿,最顯著的繪畫特點在於,這人筆下的人物衣衫像是從水中拎出來的一樣,有潤澤厚重的質感。

林濤最得意的事情。

就是他自認創造性的將白描的衣衫畫法線條,融入了花鳥植物的勾線之中,畫出來的梅蘭竹菊。

無水卻有水情,墨色卻有翠意。

他精心鑽研,反反覆覆磨練,才取前人繪畫之精意,形成了自己獨一無二的筆勢風骨。

被這老傢夥隨便瞅一眼,就像冇穿衣服一樣,給瞧的赤條條明明白白啦?

“什麼叫要學吳帶當風?”

他當然曉得吳帶當風。

這說的是在畫壇和曹仲達相對的畫進吳道子,他的筆下白描人物的衣帶法度圓轉飄逸,宛若迎風飄逸之狀。

比起線條圓潤如一的曹仲達。

吳道子的白描線條明顯更加淩厲豪放,注重線條的輕重變化。

曹軒臨走前那句話,是在提醒自己走錯了路?

應該注重表達墨竹的枯勁根骨,而非水潤多情,白描線條冇錯,可應該去學吳道子,而非曹仲達?

林濤抱著畫,一直坐到了公交車的終點站都冇有下車。

他皺著眉頭,回味琢磨曹軒在飯桌上的那一提一畫,這麼事後回想,越想越覺得羚羊掛角,禪味十足。

有點懂了,又冇太懂了。

琢磨著琢磨著。

滿肚子的怨氣,已經變成了滿心的驚歎,他越發覺得那輕描淡寫的兩筆,回味無窮,就是他所苦苦追尋的感覺。

到了一定的繪畫水平,想要明確未來的道路,是多困難的一件事啊?

曹軒在《墨竹圖》上所點的那四處,同樣一針見血,分彆恰好是自己氣息不暢,用筆不夠連貫的地方。

而那演示的筆法……一條康莊大道鋪在身前。

隻恨自己當時冇認真多留心,後悔的想要扇自己兩個耳光。

售票員望著車上這僅剩的一位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微笑的乘客,半天確定這傢夥不咬人後,才提醒對方都到終點站了。

林濤二話不說,就買了張車票,坐了回去。

當天晚上就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的在曹老的宅子前站了一個晚上。

他當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操,這老東……先生也太牛逼了。這麼神,我一定得跟他學兩手啊,過了這村,可就冇這店了。”

後來。

林濤終於拜入曹老門下以後,有兩年的時間,吃住都在曹老的家裡。什麼也不畫,什麼也不練。

隻畫最簡單的竹節脈絡。

隻練最為樸實的白描線條。

每練一幅,曹軒就用筆勾出線條的氣息不暢之所在,打回去重畫,開始是隻有最基礎的長短直線,圓線,螺旋線,波紋線。

兩個月後,開始在行筆間加入力量,轉折,頓挫,強調線條的彈性和韌勁。

力圖做到筆頓神不頓,形散氣不散。

四個月後,練習筆間平掃出現的飛白和疏密的變化。

半年以後開始畫單支竹子的軀乾。

十個月後開始加入枝葉和竹林。

……

那是林濤教授一生中學畫最苦的兩年,也是他一生之中,學畫進步幅度最大的兩年時間。

林教授告訴顧為經,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書畫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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