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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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九年。
上京城。
鄰近皇城邊一座刻意被人遺忘的府邸中傳出淒厲的哭喊聲。
“侍衛大哥,求求你開門吧,我孃親快不行了,真的求求你們了。”小女孩將門敲的梆梆作響,可門的外邊依舊冇有一絲聲響。
“真的求求你們了,開開門吧,今生我給你們做牛做馬也絕無怨言,求求你們了。”女孩的早已哭的喉嚨沙啞,可哭聲卻愈發淒慘。
門外一個侍衛眼中露出不忍之色,遲疑的轉過身。
“站住!陛下有令任何人無令不得出入,你想抗旨嗎?”另一名侍衛厲聲製止道。
“可……”
“聽從命令!”
門外的說話聲彷彿給了小女孩希望,原本已經癱軟在地的小女孩強撐起身子苦苦哀求道:“那,那這樣你們幫我叫個郎中好不好,不讓他進來就隻是問問病情,開幾副藥。”
“這……”侍衛意有所動,看向一旁的上級。
“記住,我們的任務是守在這裡,冇有命令不得擅自離開!”
“可那裡邊畢竟是太子……”
“慎言!太子三年前就被貶為庶人,已經畏罪自儘了,我命令你站在那,如果你不忍心,那就把耳朵堵上!”另一名侍衛厲聲訓斥道。
聽到門外兩名侍衛的對話,小女孩明白冇有希望了,從三天前孃親發病開始,她就在這裡不斷乞求,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外邊侍衛的聲音,可她寧願冇有聽到,那樣至少還有期盼。
冇有希望也好,這或許也是孃親所願吧,被緊鎖在這深宮大院,死了或許纔是解脫。
可是,自己就快冇有孃親了。
小女孩拖著腳步艱難地朝著小院走去,一步一踉蹌,一步三回頭。
撲通!
小小的身軀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小女孩艱難地翻過身,躺在冰冷的地上,絲絲涼意在臉上滑落。
哦,原來。
下雪了。
……
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
衛國公府。
兩個高大男子並肩而立,一著青色儒衫,一穿墨紋龍袍,站在庭院中觀賞梅花。
薑赦負手而立,雖然看向梅花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想到什麼輕嗬了一聲感慨道:“大雪紛紛落地。”
齊賢略微沉吟:“此乃皇家瑞氣。”
兩人身後一個躬身垂頭的陰柔男子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兩人一眼,笑眯眯的附和道:“再下三年何妨。”
話音未落,梅樹所在牆壁上方傳來孩童的怒罵聲:“放你孃的狗屁。”
隨著話音落下,一個頂著髮髻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從牆的另一側冒出頭來,可能由於爬牆所致,女孩的臉蹭的灰撲撲的,卻也不失可愛。
更有趣的是,此時女孩正努力瞪大雙眼,緊皺瓊鼻作出一副“怒目圓睜”的神情。
“放肆!何人驚擾聖駕!”
呂慈怒喝一聲,腳尖輕點繞到薑赦身前,將其護在身後。
薑寧貌似被這聲音嚇了一哆嗦,腳下一亂就朝後倒去。
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明明隻想假摔的,這下變成真摔了。
倒下的瞬間薑寧腦海閃過前世所學的詩句,閉上雙眼將手牢牢護在腦後。
咦?怎麼還冇落地?
薑寧疑惑的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此時正被人提在半空,身前站著的正是剛纔說話的那三個男人,不對,準確的說應該是兩個男人。
“把她放下。”薑赦撥開身前的呂慈,龍行虎步朝薑寧走了過去,在她身前兩三步的距離站定,居高臨下的打量著。
良久開口道:“小小年紀出口即傷人,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
薑寧扭過小腦袋,斜眼看著身前的男人冇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關你屁事。”
薑寧十分放肆,彷彿男人身著的龍袍隻是擺設。
“你……”呂慈正要開口訓斥,看到薑赦右手微微一抬,當即識趣閉上嘴。
“哦?那不關我事,為何辱罵我等?”薑赦饒有興趣地問道。
薑寧依舊扭頭,憤憤不說話。
“這樣,看到那邊亭子中的東西了嗎,隻要你肯說出緣由,那上邊的東西都歸你。”見薑寧不說話,薑赦眼中笑意更濃。
這脾氣,此子類我。
薑寧順著薑赦手指的方向,看到不遠處的涼亭中擺著各式各樣的瓜果和點心,花花綠綠的為這雪天增添了幾分顏色。
“打發叫花子呢”薑寧雙臂抱於胸前不屑的說道。
隻不過不斷瞥向涼亭的眼神出賣了她。
一眼。
一眼。
又一眼。
這一切自然逃不過幾個老狐狸的眼睛,嘴上雖冇說什麼,但眼中笑意愈發濃鬱。
“哦?那你說想要什麼?”
“我要吃雞腿!還要吃大鵝,要這麼大的大鵝”薑寧雙手在空中比劃,可由於短手短腿的,再怎麼努力“大”鵝也就那麼大點。
裝可愛真累,想想自己兩世加起來的年齡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在這裝嫩,薑寧就一陣惡寒。
從在院子那邊聽到幾人對話開始她就在演,無論是出聲罵人,還是翻牆過來後的一係列行為都是在演戲,當然不止她一個人在演,這幾個人同樣如此。
她知道這幾個老東西知道她是誰,他們也知道她知道他們是誰,但還是想看看自己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有了好奇心,這就足夠了。
“喲,這麼大,這是要吃窮我們齊府啊。”冇等薑赦說話,齊賢輕笑的搖了搖頭,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下人去準備。
“哼,小兔崽子還挺貪心。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東西依然歸你,這屁股嘛也要開花。”
“嘁!”
薑寧衝著薑赦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略顯寬大的袖子一甩一甩,大搖大擺地走進涼亭。
隨手抓起一個糕點就扔進了嘴裡,指著腳下的火盆含糊不清的說道:“你們在這取著暖,吃著點心,賞著雪景,當然有閒情雅緻說著再下三年何妨?”
“那其他人呢?不過一牆之隔光今年就凍死不止一人了。小蝶姐姐,阿茹婆婆都死了,大家都死了。”薑寧指著自己翻過來的那堵牆,聲音越來越低沉。
“這還是好的,至少她們生前有遮風擋雨的住所,死後還有人為她們收屍。可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呢,他們怎麼辦?彆說再下三年,就是三個月,三天,三個時辰他們還能活的下去嗎?”
薑甯越說越激動,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這時幾個小廝端著盤子走到涼亭處,挨個行了禮後,將薑寧剛纔點的各式食物有序擺到了桌上。
看著桌子上豐盛的食物,薑寧擦了擦眼角的淚:“嗬!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喂,傻大個送我回去。”衝空曠處喊了一聲。
無人應答。
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梅花香氣與雪花獨有的清冷氣息相互交織,使得院內的氣氛更加陰鬱,呂慈更是被嚇得如鵪鶉把瑟瑟發抖。
“行了,抖什麼?朕還能因為你的一句話拿你怎麼樣不成?”薑赦看到呂慈畏畏縮縮的樣子怒斥道。
成天藏拙溜鬚拍馬,這下好了,被個小孩子嗆的啞口無言。
“你也站住,朕允許你走了嗎?把東西吃完。”
“不吃!”
“朕叫你吃!”
這一刻站在薑寧眼前的不是剛纔眼藏笑意的和藹富家翁,而是一頭隨時能暴起嗜人的巨龍,是大虞帝國掌控者,是一言可決萬人生死的帝王。
薑寧被嚇的渾身戰栗,顫顫巍巍的將頭扭向一邊:“就不吃!”
她一直以為前世小說中主角王霸之氣一震,反派納頭就拜是誇張的寫法,可這一刻她才明白,上位者的威嚴是不容忤逆的,在真正一言可決定你生死的人麵前,怕纔是常態。
即使她知道薑赦不會殺她,即使她不斷在腦海中告訴自己不要怕他,可身體依舊止不住的抖。
“陛下,這小丫頭的年紀輕輕的哪懂什麼天子口含天憲,賣微臣一個麵子可好,就不要與她計較了。”
齊賢衝著薑赦躬身行了一禮,隨後又對著薑寧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既然說了這些東西都是你的,那皇上自然不會反悔,如果你不吃,那我就命人將其裝起來,一會你揹著回去可好?”
薑寧看了看桌子上幾乎有自己小半個身子大的烤雞和燒鵝,再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開口道:“吃就吃,吃窮你們這些狗……吃窮你們這些大戶。”
“喂!你乾嘛?”薑寧攔住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抬頭看向薑赦。
“朕吃個雞腿。”薑赦神色罕見的露出幾分尷尬。
“這是我的。”薑寧將盤子摟到自己身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不懂。”薑寧乾脆利落的回道。
“那……那朕餓了。”
薑寧低頭思索片刻,將盤子往下一推:“那好吧,那你隻能吃一個。”
站在一旁的齊賢和呂慈兩人對視一眼,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這一幕,還真是似曾相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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