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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洲 作品

第170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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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昏昏沉沉之中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她依稀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隻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根本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甚至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但是她的腦海中卻又片刻不得安寧,翻江倒海的想起了許多自己許久不曾回憶起的舊事。

夢中的她,憶起了許多當年自己初次來到北朝邯雍的經曆。

隻不過那夢中的片段斷斷續續,雜亂無章,甚至前後出現的時間線都是混亂不堪的。

就像是散了花的戲本子,逐一被抽出幾頁讓台下的看客一賞,卻又讓人抓不清首尾。

斷斷續續,順序雜亂。

夢中的謝昭,就像是一個無知無覺的旁觀者,冷眼看著那一頁頁話本不斷翻開再閉合。

她時而看到雪山中一片皚皚,一個形貌如同普通文士的青年,仗劍落於巨石之上,語氣和善又溫和的看著他麵前的少女——

“不知神台宮神女大人跋涉千裡來到我不二城,所為何事?”

時而又見到一個十幾歲身著不二城弟子服飾的少年,皺著小小的眉峰不可思議追問——

“真的嗎?你姨母居然這麼凶?嫌貧愛富,好生不講情麵!”

時而看到先前那一身落拓的青年城主認真對麵前的小姑娘點頭,鄭重其事的許下承諾——

“等到殿下的‘山河日月劍’名動天下那日,薛某願贈殿下不二城百年佳釀,敬以賀之。”

時而又看到了一個豆蔻少女抱著雙臂,麵對身前比她高出兩個頭的強壯男子卻毫無懼色,還十分欠揍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又有什麼難猜的?除了薛城主的那位師兄、副城主宇文信外,應該也冇有其他可能了吧?我又不是傻子。”

而她對麵那個一臉怒容、卻隻能隱忍不發的男人則是冷著臉,一字一句從牙縫裡,咬牙切齒的蹦出了三個字來!

——“符、景、詞!”

符景詞?

誰是符景詞?

這是誰的名字?

這名字為何如此熟悉?

謝昭夢中稀裡糊塗的,彷彿在看一場醉裡看花、水中望月的皮影戲。

她隔著幕布朦朦朧朧的看,不僅是那些被她擱置許久的過往,還有她全麵崩盤的萬千思緒。

夢中的畫麵撕扯牽絆,似乎無數人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喋喋不休的念著,將她記憶中的畫麵拉扯向更遠更遠的舊日——

一位年輕貌美、搖曳多姿的宮妃,似笑非笑的看著兩歲大小、剛剛記事不久的一雙稚童,嘴裡的話溫婉嬌媚,卻又隱約帶著一種莫名的惡意。

“聽聞太子和公主乃是天降祥瑞,隻不過民間有一種說法,據說雙生子福禍相背。

隻是不知太子和公主姐弟之中,哪個是福,哪個又是……哎呦,瞧瞧嬪妾在說胡話呢,小太子怎麼哭了?”

……

年邁的宮人一臉為難,連哄帶求的從不及大人膝蓋高的小女孩手中,最後還是狠心奪走她手中握緊的一支小小撥浪鼓。

“千歲,您可是國師大人以窺天術算得的貴人,您不是尋常的三歲稚童。

這些小玩意兒不是千歲殿下玩的,若是被陛下看到了,老奴豈還有命在?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們。”

……

時而靈堂昏暗,一個小小的少女跪在一座祠堂中,麵露沉痛一言不發的跪拜著眼前的三個靈牌。

一個幾乎一夜之間蒼老得不像樣子的老人家頂著那頭雪白的發,滄桑悲痛的對隻有八歲的女孩說:

“殿下,三位謝將軍相繼離世,老臣不過隻是失去三子,但是我天宸邊境卻痛失三員虎將!

如今情勢危急,不僅是潯陽謝家,放眼整個南朝廟堂之上,年輕一代武將已無天生勇武之輩。北朝邯雍本就勢強,更有天下第一劍派‘劍仙塚’不二城如虎添翼,我朝邊境已如危卵。

儘管殿下尚且年幼,但如今這千斤重擔……隻怕還是終有一日,即將落在您的肩上。”

靈堂中,小小的女孩單薄的身軀似乎一震。

儘管她的武道天賦再高、亦或是再早慧,畢竟也隻是一個八歲的少女。

原來那壓在“謝氏三傑”三位舅舅身上的無數邊關將士和百姓的生死重擔,陡然間傾斜到她肩上,她也會無措。

她似乎是在提問,又彷彿是在自語:

“邊關局勢……為何會突然惡化至於此。”

老人歎氣道:“殿下,如今南北局勢一觸即發,十幾二十年來那些看不見的看得見的陰謀陽謀你來我往如同利刃加頸防不勝防,邊境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且水深火熱多年!

南朝急切需要一位威震天下的人中英傑,才能震懾四境之中蠢蠢欲動的惡意!才能振奮南朝百姓的人心!

——所以您不能退,一步都不行!答應外祖父,您能做到!”

小小的少女在三位舅舅的靈位前沉默良久,再開口時語氣堅定,但眼底卻難掩悲哀,她輕輕道:

“外祖父,我答應您,一定會成為一代人傑,讓北朝胡馬再不敢隨意南下殺燒搶掠!

這不止是為三位為國捐軀的舅舅們、為朝中的父皇和母後,也是為了無數前仆後繼守土忘死的將士們,為了那些數百年來在北朝兵馬南下掠奪驚懼下,惶惶不可終日的數十萬邊境百姓。

——終有一日,我會終結南朝邊境百姓如北人犬雉般的噩夢。”

夢中記憶中那位慈祥的老人含笑,笑中又隱隱含悲。

似乎也有那麼一瞬間的不忍心,同情他麵前這個不過垂髫之齡的女孩兒。

“殿下,您……一定可以的!老臣知道,以您的天賦,您一定可以做到!”

小女孩卻緩緩垂頭,麵相祠堂中無數忠義之士的靈位鄭重埋下頭顱。

她的脖頸明明如此纖瘦,卻始終挺直一身根骨,不敢讓自己泄露出片刻的脆弱彷徨。

女孩兒最終道:“這世道亂了太久,無辜百姓的鮮血……在琅琊關傾撒得已經足夠多了。

上柱國,我會照顧好南朝的黎民萬千。

潯陽謝氏世代忠君體國、拱衛邊關的無雙風骨,絕不會斷折在這一代。”

……

這些畫麵都是什麼?

謝昭那個一貫讓她引以為傲的腦子,好像也開始逐漸混沌,不甚清明瞭起來。

符景詞

景詞

千歲……

上柱國……

……是誰?

他們都是誰?

昏睡中的謝昭微微蹙眉。

不對……這好像好像是是她的名字?

她叫符景詞?

她是符景詞?

謝昭心中陡然一空!

像是一腳踏空,從半空中踩空!

——下一刻,突然間!

夢中的謝昭整個人居然真的好像一腳失足、從那萬丈懸崖峭壁上筆直墜落,猝然驚醒過來!

她微微眯著眼急促的輕輕喘氣,額頭上滿是虛汗。

她的手指尖情難自禁的顫抖不止,但一時之間卻冇有力氣坐起身來。

下一刻,一個帶著北朝口音的男子聲音,在她身側不遠處突然淡淡響起:

“醒了?”

謝昭微怔。

她有些失焦的視線緩緩投向那個大刀闊斧、坐姿霸氣的端坐在床榻旁檀木太師椅上的男人,旋即猛然想起失去意識前的種種,先前那分崩離析的神誌,也在轉瞬之間回了籠。

謝昭強撐精神勉力一笑,逐漸清晰的目光不動聲色略過房間內的陳設裝飾,然後不甚在意的輕聲玩笑道:

“哦,原來是世子殿下回來了。

不過,怎麼這間‘牢房’與先前的那間居然不大一樣,如此倒是讓在下有些惶恐不安了。”

房間內奢華大氣,不論是器具用材,還是擺件的名貴,無疑不彰顯著此間寢居的主人身份地位之不凡。

甚至窗台上還擺放著這個季節的北地絕不會有的豔麗花卉。

很顯然,這是此間主人斥巨資從西南引進的昂貴花種,並在暖閣中被花奴們每日靜心養護才能長成的千金嬌花。

這裡橫看豎看,這可都不像是關押犯人賊子的地方。

宇文信輕輕笑笑,一時之間倒是也不忙著拆穿她,就這麼一臉沉靜默默看著她做戲。

這人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如此漫長的時間裡,足以讓“孤狼劍仙”消化掉此情此景下見到如此狼狽的“千歲劍仙”的震驚錯愕。

他有些好奇,想看她究竟還能編出多麼離譜的話來。

“‘謝女俠’?”

宇文信神色玩味的牽起唇峰,語氣中說不清是調侃亦或是問罪,他淡淡道:

“本世子記得,我那被你們矇騙多日耍的團團轉的父王和弟妹,便是如此這般稱呼閣下的吧?”

謝昭展顏一笑,心裡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

此時此刻,宇文信衣著整齊的端正坐著,而她卻穿著一身北朝女子的寢服躺在塌上。

她倒不是害羞或難為情,謝昭的性情不拘小節,也從來不是那種在乎虛禮之人。

她尷尬的是目前二人一坐一躺、一高一矮,麵前男人在“地理位置”上占領絕對的高地和優勢,如此居高臨下的垂著眼眸定睛看她,給了謝昭一種微妙的、自己處於下風的錯覺。

不過,或許這也算不上錯覺

以她今時今日的武功,麵對宇文信這個祗仙人境的“孤狼劍仙”,她也屬實算是落於下風,這也冇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但是輸人可以,不能輸陣。

她這般抽了骨頭似得攤在塌上,可是實在太過難看了些。

謝昭手掌下暗中施力,想要坐起身來——至少人與人的對話,總該在平行對視中進行的不是?

她微微發力,然後下一刻果不其然的失敗了。

起不來!

根本就起不來好嗎?

她臉上一派雲淡風輕,袖子下的手腕卻抖得像個重症偏癱,心裡一陣翻滾扭曲,好生的不自在!

救大命!

要她說,還不如像之前那樣將她吊起來,好歹那時的她居高臨下,氣勢上不輸於人。

也不知怎麼的,麵對的宇文信此時那副奇奇怪怪、若有所思的專注注視,居然讓謝昭覺得心裡發虛、冇底起來。

這簡直比先前他們在“海天一閣”時,他那一臉凶狠殘暴下、恨不得撕了她們的表情更加駭人。

謝昭決定繼續裝瘋賣傻,既然宇文信冇有在“海天一閣”當場就殺了她,那麼想來還是想要留下一個活口來問話的。

看來他還真如宇文佳先前所言,在劍道上遇到了瓶頸,所以纔對“河圖劍術”有那麼幾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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