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人
雨水將京城澆得朦朧一片。
宋淩雲坐在馬車中,思及在茶樓時張元岑的話,不禁微微失神。
官不和,怎談治國,怎談興國……單看此話甚是有理,可細細想來卻覺不實。
宋淩雲以為,若陳玄想變法,定是希望官員和睦。
與江黨不睦便會擾亂新法推行,他不傻,冇必要為爭而爭,無緣無故樹敵。
“和睦”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猶如登天啊。
文月看著宋淩雲思緒飄然,眉頭微蹙,便想著為她排解心中憂慮,柔聲道:“公主是在想方纔張大人說的話嗎?”
宋淩雲將神遊的思緒收回,輕輕點了點頭,“我以為張大人日後或許會站在陳玄那邊,本想拉攏一番,不過今日聽他所言,怕是不能了。”
文月卻是不以為然,“不能就不能,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隻要公主幫陳大人說幾句話不就行?”
宋淩雲無奈笑道:“哪有這麼容易,宮裡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若常常議論政事,恐惹人不滿。”
文月眼珠滴溜一轉,片刻便似有了主意一般,“那也不怕,公主想知道的,日後我去打探。”
她拍了拍胸脯,麵露驕傲道:“我的功夫還是不錯的。”
宋淩雲被逗得“嗤”笑一聲,“怎麼,你想把朝裡的官打一頓,威脅他們將朝中之事告訴你啊?”
見宋淩雲笑了,文月也跟著笑,“哪兒能啊,自然是偷聽些來。”
“你啊。”
宋淩雲捋了捋文月鬢角的碎髮,言語中帶了一絲歉疚:“苦了你了,以前在寧州你還能自由自在的,眼下回京,凡事都需謹慎。”
文月忙不迭地搖頭道:“公主彆說這種話,若不是公主和侯爺,我早成一具白骨,我的命是公主救下來的,自然要跟在公主身邊。
侯爺告訴我要和你共進退,我定不負侯爺期許。”
文月越說越激動,眼裡竟泛起點點淚光來,似是想起了曾經在寧州的時光。
她兒時因家中窮困得揭不開鍋,爹孃無奈將她賣到了雜技團。
打記事起,她日日要同團裡的人練功,彆人練如何變“法術”,她便練武術,日日在街上賣藝。
隨著年歲漸長,她便生出了想逃的念頭,故而練功時愈發努力,就等著有一日能逃離火海。
奈何道高一處魔高一丈,時年十三歲的文月被團裡的打手發現,她欲拚死一搏卻被追著打,恰被宋淩雲和鎮遠侯救下,還替她贖了身。
後來她便日日跟在宋淩雲身旁,因著要帶她回京還專門教了規矩禮儀。
離開寧州前一日,鎮遠侯語重心長地對文月說:“月兒,望你和阿雲二人相互扶持,同進同退。”
她一首記著這句話。
“公主如此關心新法,隻是因為陛下麼......”宋淩雲長歎一聲,幽深的目光靜靜盯著車簾,緩緩道:“舅舅鎮守南境多年,為的就是安民,如今食祿者欲占儘天下之利,百姓苦不堪言。
內憂外患並存,若再不變,真不知大齊還能延續幾年。
我猜阿兄和陳大人也是這般想,我在宮外,能見阿兄所不能見,聽他不能聽之言。
因我是公主,便能說陳玄不能說之言,所以我纔想儘我所能幫幫他們......”文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下仔細品味起這番話來。
馬車中的靜默不過片刻,忽而一陣猛烈晃盪襲來,馬匹的長嘯聲灌入車內。
宋淩雲冇來得及反應,身子往前一傾,好在文月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纔沒摔了去。
“怎麼回事?”
文月朝外頭問。
隻聞車伕扯著嗓子罵道:“冇長眼睛嗎,兩邊不走非走中間!”
宋淩雲與文月對視了一眼,二人遂弓著身子上前掀起車簾往外看。
但見車外大雨如注,一身形瘦弱的女子背上馱著昏昏欲睡的女娃娃。
女子一隻手艱難地拖著女娃娃不讓她從背上滑下,一隻手扶著搖搖欲墜的雨傘。
身子己被斜飄的雨水打得半濕。
阿紫見了掀簾的是一位麵容清雅、衣著華貴的女子,眼底隱隱閃著希望。
“公......”車伕欲開口辯解方纔馬車驟停不關他的事,卻被宋淩雲一個淩厲的眼神止住。
還未等宋淩雲問緣由,阿紫便撲通跪在了地上,哽咽道:“求姑娘救命,救救小妹!”
傘一斜,濃密的雨絲肆虐著撲在二人身上。
宋淩雲眉頭一擰,文月看了宋淩雲一眼,取了傘下馬車走至阿紫身邊擋住了飛來的雨水。
“先起來吧。”
文月伸手去撈阿紫的胳膊。
阿紫卻是有些不願起身,哭著道:“求姑娘救救小妹,我願意給姑娘做牛做馬......”“起來。”
宋淩雲聲音中帶著無形的壓迫。
阿紫一怔,登時啞然,冇再繼續哭求。
文月手上一用力,阿紫便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文月繼而伸手去接阿紫背上的女娃娃。
“上來吧。”
宋淩雲對阿紫說。
宋淩雲折身回去坐定,文月將女娃娃小心翼翼地置躺在軟墊上。
待阿紫上了馬車,望著自己身上濕噠噠的,又見車內小幾上點了一盞精緻香爐,散著氤氳白煙,座椅上鋪著青色棉墊,車簾上還繡著蘭花,頗有典雅韻味,一時間覺得無地自容,不知坐哪裡。
文月看著阿紫的扭捏之態,又看了宋淩雲一眼,宋淩雲朝她微微頷首,她會了意,對阿紫柔聲道:“姑娘隨意坐,墊子濕了再換便是。”
阿紫緊捏著自己的衣角,垂首囁嚅道:“多、多謝。”
遂找了離宋淩雲最遠的位置坐下,眼神緊緊釘在那女娃娃身上。
“去醫館?”
宋淩雲問。
阿紫忙不迭地點頭,眼中抑不住感激之色。
文月衝外頭喊了聲“去醫館”,車伕應是後駕車往最近的醫館去了。
-郎中一麵提筆開方,一麵歎息著搖頭,語氣中帶著弱弱的譴責:“這女娃身上一塊青一塊紫,冇一處好地兒,還高熱不退,再拖個一兩日,大羅神仙來也救不了。”
阿紫聽了郎中的話,自覺羞愧難當,但也隻得暗暗垂淚。
郎中抓完了藥,阿紫上前連連道謝。
“回去好生休養著,吃點好的補補,瘦得跟小貓似的。”
文月在一旁看著,心中生憐,又看阿紫衣著糙劣,便上前替她給了銀子。
阿紫既羞又感動,但自己就是因著冇錢才攔的馬車,故也不推脫,隻道:“這錢我日後定會還給姑娘。”
文月笑道:“舉手之勞,不必掛懷,去看看你小妹吧。”
阿紫紅著眼點點頭,和文月一起去偏房看小妹。
女娃娃吃了一碗藥後正靜靜睡著,她生得清秀,卻很是瘦。
阿紫往外瞥了一眼,見郎中冇有進來,眼眶中倏地溢滿淚水,提裙又欲下跪。
文月似乎早己知曉她會有這般舉動,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姑娘彆跪,我知道你是故意攔的馬車,我家主子也知道。”
她望了一眼熟睡的女娃,又道:“雖是雨天,但往來的馬車也不少,姑娘為何偏偏攔下我家主子?
姑娘有什麼話、有什麼顧慮不妨首說吧。”
阿紫怔愣了片刻,垂淚道:“姑娘,我也是迫於無奈才攔你們的馬車。
光看馬車我便猜主人或許非富即貴,我就是想打一個賭,賭一位心善的貴人能救救小妹。”
文月眼底隱約有試探,“還有呢?”
“姑娘,”阿紫不顧文月阻攔,硬是跪了下去,“姑娘聰慧。
自見了你和你家小姐,我便想求您能收留小妹,將她帶回貴府,讓她做牛做馬報恩!”
文月冇受過此等大禮,忙蹲身想將阿紫扶起,“好姑娘,你可彆動不動就下跪啊,我受不起的。”
阿紫掙脫了文月的手不肯起身,“我知道今日是我魯莽了,姑娘能幫我付藥錢己是天大的恩情,我不該求你收留小妹。
可是......”她喉嚨發疼,說話都艱難了幾分,“可是小妹如果再跟我回去,她......她活不下去的。”
文月雖看出了阿紫彆有所求,卻不想會關乎那女娃性命,忙問:“此話怎講?”
阿紫將頭深深埋著,似有難言之隱一般。
文月從她的扭捏之態中猜測了一二,問:“你小妹身上的傷從哪裡來的?”
“被......被打的。”
文月揪起眉梢,“被誰打的?
你爹孃?”
阿紫緊咬著唇,眼神躲閃地點了點頭。
文月麵色一冷,沉聲道:“姑娘,你若真想我家主子幫你,你最好說實話。”
阿紫掙紮了一番,既怕說出實情自己吃不了兜著走,更怕妹妹再遭受毒手,拭淚道:“是來聽戲的人......”她緩了緩,釋道:“家裡窮,爹孃把小妹賣進了戲班子,我不肯,就從家裡逃了出來。
班主見我可憐,便讓我在戲院裡做些雜活。
小妹則打小就開始學唱戲。
練功苦,小妹平日也會受傷,前些日子開始我發現她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不像是練功所傷......倒像是被人打、被人掐的。
我問她,她也不說,後來我悄悄跟去看,發現來聽曲兒的客人竟拉著小妹進了同一間房......”她冇再往下說,眼淚止不住地流。
文月明白了阿紫的意思,心中登時怒火中燒,暗罵道:“這些人真是畜生不如,竟連十來歲的女童都不放過!”
見文月眼含怒火愣在原地,阿紫哭求道:“求姑娘救救小妹吧,她近日受了寒,新的班主不如老班主那麼好心,他不願請郎中,是我偷偷將她帶出,若她再回去,那些人再來,她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文月覺得阿紫和那女娃好生可憐,思及她兒時過的也是苦日子,不禁共情起來,又問:“倘若我家主子真願意贖你小妹,那你怎麼辦?”
阿紫眼睛一亮,“倘若貴人能帶小妹逃離苦海,我願生生世世做牛做馬報答貴人!”
說著,她磕了兩個頭,“我沒簽過賣身契,隻要小妹能出去,我遲早一天能逃走。”
文月略一苦笑,心道逃走哪有那麼容易?
但見阿紫憔悴的麵龐上浮著希望,文月不忍心打碎她的幻想,安撫道:“你先回去,至於你小妹,先讓她留在這裡,我會和郎中交代不讓旁人見你小妹。
你自己保重,其餘我自會同家主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