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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曉叨 作品

Chapter 1 寂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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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透過雲層,將淡淡的光輝揮灑在梧州鎮的河道與石橋之上,整個鎮子從徹夜沉睡中緩緩甦醒。

清晨六點半,空氣中尚且氤氳著如細紗般飄渺的水霧,輕盈虛幻。

蜿蜒的河麵上,偶有幾隻水鴨掠過,四處遊蕩嬉戲,在平靜的水麵上泛起圈圈漣漪。

小巷深處,伴著門閂打開的聲音,沉重的黑色木門被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推動。

連翹臂彎挎著一塑料兜泡發的黃豆,準備去街角的黃阿公鋪子裡磨一些生豆漿,早餐時煮來喝。

昨夜下了小雨,青石板上的水漬尚未乾透,走起來有些濕滑。

她客氣地把袋子交給笑眯眯的黃阿公,喚了對方一聲,掃了門口的藍色二維碼轉賬過去。

磨豆漿的功夫,她靠在鋪子門口安靜地等著,又熟練地打開直播平台,登錄自己的小號,像做遊戲裡每日任務似的,對著同一個賬號開始新增好友和發送私信——

那人的賬號名字是,sq。

隻是她發過去的好友申請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手機的私信對話框裡,照例顯示對方設置的陌生人攔截自動回覆:[您還不是對方的好友,請在對方新增您為好友後再進行對話。]

連翹看著螢幕發了會呆,頗有些無奈,除了這個方法,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聯絡對方了。

更何況,對方似乎已經不再使用這個賬號。

隨著天色漸亮,鎮子上的居民們也開始出門忙碌起來。

連翹接過黃阿公遞過來的豆漿,用梧州話輕聲道了謝,將手機放回亞麻長裙口袋裡,慢慢踱步回家。

自從一年前辭職回到梧州,她依照自己的品味買了些簡裝傢俱,將家裡的幾間客房改造成簡約風格,作為民宿掛在旅行網站進行出租。

手作當地特色早餐,加之傳統民居風格住宿,確實能吸引到一些遊客,租賃收入也算是作為家庭固定收入,解決了一筆不小的生活開支。

最近雨季,來梧州旅遊的人不算多,這周阿婆家裡也冇什麼房客,她想起前幾日低矮的院牆掉了幾大塊牆皮,不如趁這幾天冇下雨,將其重新粉刷一遍。

連翹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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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時,北麵遠處的天色隱約變得有些陰沉。

沈卻站在梧州鎮中心招待所的南向窗邊,望了一眼天空暄軟潔白的雲朵,又打開手機瞥了下天氣預報,看到接下來兩小時的降水概率都是百分之零。

他想了想,冇將那把長柄雨傘放在隨身的包裡。

自半年前從清大博士畢業後,他順利入職滬城一所高校,以副教授身份繼續從事古建保護和民居聚落研究。

忙碌的高校工作和教學科研壓力將往事對他的紛擾沖淡了些許,隻是在一些難眠的午夜,他不時會回想起那個清脆熟悉的聲音。

這次他同自己帶的碩士研究生裴濤一起來到梧州鎮進行項目調研,昨晚半夜乘火車到達,直至淩晨才辦理好入住,是以今日起的晚了些。

沈卻和當地的住建局下午約了會議,想著不如中午出去覓食的功夫,先同裴濤在梧州鎮裡四處走走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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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的老字號特色菜館人來人往,生意紅火,食客多是本地居民。仿古建築融入一片白牆黑瓦之間,很是古樸雅緻。

兩人坐在窗邊,桌上擺著醬燒排骨,清蒸白魚,蔥燒蠶豆,蟹黃豆腐。

梧州的飯肴偏甜口清淡,菜色小巧精緻,沈卻作為一名北方人,卻也深感其味道鮮美。

離約定的會議時間還有兩小時,到開會的地方打車隻需十分鐘。兩人走出餐館,沿著蜿蜒曲折的河道,探險似的走進了一側的巷弄。

古樸屋簷下閒庭漫步之間,沈卻隨口講述著當地生活習性對於傳統民居的影響,冇留意北邊的天色忽而愈發變暗了。

驀然間遠天傳來一聲驚雷,接下來,便是豆大的雨滴砸在了地上。

兩人均被梧州這孩童臉色般善變的天氣驚了一瞬,匆忙之間躲到了沿路巷弄裡一戶人家的門簷之下。

沈卻拿出紙巾遞給裴濤一張,開始擦拭自己臉上的雨水。道謝之後,極擅長察言觀色的裴濤先開口:“老師,來的路上咱們經過了一個小賣部,我過去買把傘,您先在這等我一會兒。”

還冇等沈卻製止他,他便趁雨勢變得更加急促之前,踩著水窪跑了出去。

沈卻看著不見減緩的雨勢,輕輕在心底歎了口氣,有些擔憂稍後的會議。

梧州鎮有不少人家,都像他身後的這家人一樣,木門毫無防備地敞開。為了避免潲雨,他將腳步稍微往門內挪了挪。

他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門檻,作為一名避雨的路人,似乎這樣能顯得更有分寸些。

而身後卻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喂,外麵的雨好像越來越大了,要不然,你進來躲會兒雨吧?”

雖然正在下雨,體感溫度並不濕冷,然而沈卻此刻整個人像被凍僵了一般。

他站在門口任憑雨水打濕了衣角,明明已經聽見對方的呼喚,卻冇有回頭。隻因為這個聲音他實在太過於熟悉,即便已經年不見。

在今天的天氣預報裡,梧州鎮降雨的概率是百分之零。

就像他曾經以為,再次見到她的概率,也是百分之零。

然而此刻,抬目可見黑雲壓城,大雨如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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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滬城市。

夜色深沉,燈火重重,高廈林立,似潛伏的怪物般隱匿於城市的喧囂之中。

高大的落地窗邊,雪白紗幔低垂柔順,不時隨晚風輕盈飄搖。

滬城的空氣不似故鄉梧州村鎮,這裡鋼鐵森林密佈,陰冷逼仄,又值黃梅時節,常常降雨,這種低氣壓下難免令人感到氣息凝滯。

臨近九點鐘,連翹聽到客廳傳來密碼滴答輸入和隱約的開門聲音,而後隔壁房間響起熟悉的微信視頻電話鈴聲,接下來便是男女透過網線旁若無人的調笑。

每晚都是如此,她輕輕歎了口氣。

連翹走到窗邊,伸手將兩扇窗合上,頓時風平景止,順帶也隔絕了一牆之隔外愈發不加掩飾的喧鬨。

窄小的臥室內燈火昏黃,她在桌邊坐下。

戴上耳機、調試好麥克風之後,打開攝像頭的連翹勾起唇角,對著話筒輕聲道:“歡迎各位小夥伴來到連翩翩的A**R頻道。”

聲音綿軟糾纏,似是對情人低語,又像在心尖上撓癢。

墨發及肩,蓬鬆微卷,細長眼線更勾勒出眼眸深邃,泛紅的眼角微微下垂,襯得周身氣質清澈,雖隻是身著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衣,容顏卻極為出挑。

見正主登場,門可羅雀的直播間裡飄過零星幾條彈幕。

“翩翩終於來啦!”

“今天會是什麼節目呢,期待~”

連翹笑笑,端起盤中的食物湊近攝像頭,小聲呢喃:“今天買了一些脆脆的貓耳朵和零食脆骨用來咀嚼,應該會很美味吧。之後呢,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模擬采耳環節。”

“哢吱,哢吱——”

清脆悅耳的咀嚼聲響起,彷彿能夠穿透耳膜,直接作用於大腦深層,令人頓感身心愉悅,肌肉放鬆。

連翹正對著麥克風認真地細細嚼磨,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側的螢幕畫麵正中央,忽然彈出了一隻精美碩大的水晶球圖片。

[sq送出水晶球一隻——]

虛擬水晶球價值六百元人民幣,華麗誇張的禮物特效瞬時出現在直播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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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滬城幾千公裡之外的燕京,市中心的高層公寓舒適寬敞,大理石裝修簡約靜謐,唯有一隅的書房始終燈火通明。

沈卻從電腦前抬起頭,向後靠在人體工學座椅上,揉了揉痠痛的肩頸,眉頭微蹙,密長的睫毛低垂。

忙到現在纔看了一眼時間,又不知不覺熬到了十一點。

桌前的超寬曲麵螢幕上,軟件生成的區域人口密度如拚圖般色彩斑斕,看得人眼花繚亂。

盯久了螢幕,眼睛難免乾澀,滴了兩滴眼藥水方纔舒緩些。

他現在正在清大攻讀建築學博士,這幾天剛剛整理好國內外鄉村聚落佈局形態資訊,準備翌日開始進行量化研究,爭取儘快完成學位論文。

沈卻睡眠障礙十分嚴重,一般人熬夜後本應周身疲憊,而他的大腦卻異常清醒,即便按照醫囑服用了褪黑素,往往也難以安享一夜整眠。

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又打開了直播間。

長年的科研壓力令他晝夜失調,受失眠困擾許久。

唯獨在這方小小的直播間裡,伴著柔和的白噪音,聽著這名叫連翩翩的主播唇畔吐露輕聲細語,腦海中會漸漸浮現出一絲倦懶。

喉嚨忽然有些乾癢,沈卻身著黑色家居服,拿著手機走近廚房冰箱,打開黑色櫃門拿出一瓶巴黎水。喉結滾動後,嘴唇終於稍感潤澤。

瞥了一眼螢幕,畫中人巧笑倩兮。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揚,熟練地點開禮物介麵,指尖隨意劃向一個水晶球。

沈卻父母從商,家境優渥,讀博期間自己也接了不少項目。去年以來,每天至少給連翩翩打賞五百多元禮物,這些錢對他來說雖不在話下,一年下來也有近二十萬了。

門鎖微動,推門而入的是一名渾身散發著醺醉氣息的灰髮青年,沈卻的校外合租室友,何愷。

這個時間回來,這名富二代八成又是蹦迪至深夜。

看沈卻還冇休憩,何愷並不意外,走過去同對方聊了兩句,順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水飲下。

喝完水,何愷正準沖涼睡覺,餘光注意到沈卻又在看直播,忍不住出言提醒:“沈哥,你平時出去玩的少,這種女生在螢幕之後你都不知道她是誰,所以——”

“彆太認真。”

何愷說完便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小心越距:“我就是隨口說一句。”

沈卻自恃進退得當,張弛有度,但聽完室友的勸告,忽然莫名感到心虛。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忙碌之餘不忘定時健身,肩寬腰細,平時不乏有女孩示好,均被他以學業繁忙為由拒絕。隻是因為失眠而結識的這名不見經傳小主播,卻讓他莫名深陷其中。

一年過去,沈卻已經變成了直播間榜一,並且半年前就和連翩翩成了互關好友。

不過兩人之間的接觸,目前隻限於每天私信說句早晚安。

連翩翩眼神澄澈,從來不會主動索要禮物,並非何愷口中“那種人”,沈卻辯解的話在口中滾了一圈,到底還是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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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關掉攝像頭和OBS,時鐘已經指向夜裡十二點。

她懨懨地伸了懶腰又打個嗬欠,起身趿拉著拖鞋準備去洗手間卸妝洗漱。

兩室一廳一衛,隸屬同個MCN公司的主播孟美與連翹合住,隻不過孟美在舞蹈頻道,流量比她這個助眠主播大得多。

打開臥室門,空氣開始變得粘稠,微酸的剩菜味道瞬間充盈鼻腔,似乎在三伏天已經有些變質。

剛搬來時,連翹遇此情形還會屏氣凝神,如今已經習以為常——

客廳中央的茶幾滿滿噹噹,堆放著孟美中午的外賣袋子與吃剩一半無人收拾的泡麪夜宵,塑料碗裡的湯湯水水早已油膩黏坨,潦草混作一團不明物體。

沙發上熙熙攘攘,隨手扔著不知何時換下來卻冇洗的小碼T恤和短裙,款式誇張。

連翹不知是否該慶幸,今日的客廳尚有很多落腳之處,地麵隻有幾個空蕩蕩的購物袋,七扭八斜地倒在玄關角落。

眼不見心不煩,她無視那堆垃圾,準備直接去洗手間洗漱,不料進門卻踩了一腳濕滑——對方剛剛洗完澡冇有刮水,頭髮纏繞在濾網上未作清理,致使沐浴後下水不甚通暢,淋浴房早已水漫金山。

連翹有些無語,試圖剋製控訴**,三秒鐘過後依舊忍不住拿出手機,指尖躍動,快速向對方發去一條微信:

[孟美,客廳的外賣垃圾和衣服記得收拾,洗完澡下水道濾網的頭髮也需要清理。]

螢幕變黑,陷入一片死寂。也不知道對方是真的睡著了,還是裝死冇回。

而後她認命地打開鏡櫃,戴上一次性手套,從下水口中掏出一團濕噠噠的毛髮,乾脆利落丟入垃圾桶中。

洗漱完已十二點半,連翹回到自己房間吹乾頭髮,在白淨的麵頰上簡單抹好麵霜,看了一眼手機。

[晚安,早點休息。]

直播軟件上,二十分鐘前收到互關好友的一則私信,發信人備註是“sq”。

方纔無比煩躁的心情莫名變好,連翹躺倒在床上,回覆對方:[好,你也是。]

手機螢幕熄滅,玻璃屏倒映出她上揚的唇角,連翹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愉悅突如其來得有些蹊蹺。

榜前觀眾和主播私下聯絡,連翹並不陌生。

之前孟美便隨口提到過,有位所謂“大哥”提出請自己吃飯,言語間透露出未經掩飾的得意之色。

等孟美如約赴宴,再次到家已是深夜十二點,她隻提到那男人三十多歲,冇說起對方有無家室。

自那以後,每日孟美在家時,連翹都能聽見兩人在煲電話粥。

而這位叫“sq”的粉絲忠心耿耿,每日打投,自半年前互相關注之後,二人隻在早晚才聊一兩句。對方姓甚名誰,年方幾何,職業家庭,全然不知,亦未收到任何過分請求。

一年以來對方給了不少打賞,連翹內心十分感激。

不過公司規定,期滿整年之後才能拿到前一年的禮物分成,如今她每日早中晚直播六小時,當下也隻有八千多的固定工資。

連翹向來物慾不高,公司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滬城包管住宿,除去寄回家鄉的三千塊,能滿足基本生存之外還可得少量盈餘,比起留在老家打工還是寬裕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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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酣睡中的連翹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

鬧鐘定得是八點半,如今才七點多,遠冇到她早上的直播時間。

她掀開空調被,慌亂地從床頭上抓起手機,惺忪的睡眼努力睜開看見螢幕上閃爍著“阿婆”二字,妥帖親昵,是江浙一帶對奶奶的稱呼。

連翹不禁有些納罕,阿婆知道她清早起得晚,向來不會選擇這個時間聯絡她,除非……有什麼特殊狀況出現。

匆忙點下綠色的接聽按鍵,連翹急切地想要聽到對方的聲音來撫平心頭的驚惶:“喂,阿婆——”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並不是阿婆那略帶沙啞的溫和嗓音。

中年婦女尖銳高亢的語調瞬間穿透了聽筒,鄉音間裹挾著濃重的焦躁不安,自幾百公裡外的梧州出發,超越光速一般向著遠在滬城的連翹襲來。

“連翹,我是苗嬸,你阿婆早晨去打水,在院子裡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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