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淺深紅 作品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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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青被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喚醒。

她抬起眼眸,卻見前方十丈開外,驚見一名男子手持一張精雕細琢的長弓,箭矢正對準自己。

這個間距男子的容顏看的並不真切,對方一襲錦衣華服,身姿挺拔,持弓拉弦姿勢嫻熟,被幾位同樣衣著不凡公子打扮的人眾星拱月般圍繞著,想必身份並不簡單。

她慌張欲逃,卻發現自己雙臂高舉,手腳均被綁在一顆樹上,動彈不得。

目光所及之處,自己卻是衣衫襤褸,垂絲般的破袖布條下露出的一截藕臂傷痕累累。

餘光瞥向左右兩側,觸目驚心,隻見樹影婆娑下均綁住一名男子,皆以一矢取命,早已氣絕身亡,頭顱垂頹,身前一片殷紅。

原來方纔的血腥味道正是由此而出。

這驚駭的場麵令她依稀回憶起五年前。

幼時家族變故她獲罪為奴,被人買走置在了一間名為“梅苑”的京郊山莊,禁錮起來不得自由。

那梅苑明為一間茶莊,實則暗地裡安置不少奴隸,供那些貴族取樂。

大胤朝律,“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可隨意贈送、買賣,典當,奴籍世代相襲。

隻是,這梅苑的主人實在殘忍,卻是將他們這些奴隸捆綁在樹上,充做活靶子。

有時他們會比試,誰射殺的奴隸更多;有時會比試,誰射在樹上的箭最多,那奴隸卻毫髮無損。

自己竟是重生到了五年前?

蘇念青正思緒間,卻見對方手鬆箭釋,“嗖”一支箭疾速朝自己飛來。

她不由得呼吸一滯,雙眸緊閉,心口跳動欲脫,雙手掙紮下腕間已勒出一圈血痕。

忽覺手腕一鬆,她仰頭望去,那箭矢卻是落在頭頂上方,正好將綁住自己手腕的繩索射斷。

男子身邊眾人立即歡呼雀躍,曲膝媚笑,吹捧之音隱隱傳來。

原來今日是比試誰能射偏,莊園有規矩,射箭三次,那奴能安然存活,便歸射箭之人所有。

對方再次舉弓,箭矢對準自己,歡呼雀躍聲再起。

蘇念青真想舉刀衝過去將這群人給屠個乾淨。

隻是,她卻覺得隱隱不對勁。

她本將門出身,自幼已有武學基礎,那五年間她被梁恒訓練成為他身邊最優秀的暗衛,曆經廝殺無數,整個京都也難逢敵手。

眼下自己回到五年前,雖身手不及,但那股對殺氣的敏銳度並未脫減。

她環顧四周,此時他們正處於茶莊後院,四周叢林疊嶂,綠廕庇日。

有殺手埋伏在叢林裡。

她知道對麵那個差點射死自己的男人是誰了。

大胤太子李鶴,其母是當今皇後,亦是胤帝嫡長子,身份貴胄。

前世記憶裡,太子在此遇刺身故,她是場上唯一活著的女奴,隨後被護衛京師的羽林衛帶著調查。

羽林衛執掌宮禁,護衛京師,直接受命於天子,羽林衛統領一職可以說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她幸運被羽林衛統領梁恒親自審訊,梁恒調查過她的身世,便暗中將她救下。

她感激梁恒的救命之恩,梁恒承諾會替她父親翻案,她便加入羽林衛中的暗衛,為他出生入死。

隻是,她信錯了梁恒。

五年間,他們一起並肩作戰,互生愛意。他的權勢不斷增加,野心不斷膨脹,他甚至承諾,他日若登基為帝,便封她為後。

五年後,她助他起兵篡位,他卻另立她人為後,賜給她的隻有一杯毒酒。

冇想到自己重生了,卻是既出虎穴又入狼窩。

“嗖”又是一箭射來,這次她腳踝處被捆綁的繩索被射斷。

太子李鶴自幼便立為太子,按照繼承人精心培養,據聞其箭法精湛,百步穿楊。

看來自己有幸成為這人的活靶子,冇落得個被一箭斃命的下場。

李鶴再次抬弓,一道箭矢卻優先破空飛來,一名護衛不幸命中當場一命嗚呼。

“殿下,小心!有刺客!”眾人紛紛驚恐萬分,鳥獸般四處逃散。

數十名黑衣人從叢林翻出,寒刀謔謔,風起雲卷,塵土飛揚,場麵頓時混沌一片。

蘇念青冷冷望著方纔幾個哈哈大笑的世家公子,此刻均是嚎啕慘叫四處逃竄,她鎮定看戲。

對方的目標是刺殺太子,屠儘這群世家子弟,冇興趣取自己一個女奴的性命。

許是自己這邊恰好安全,卻有一名世家公子朝自己逃命奔來。

蘇念青頓時火冒三丈,她身上還剩一道繩索被綁在樹上,尚且不能脫逃,對方身後已有一名黑衣刺客持刀窮追不捨,這刀口怕是待會要撞在自己身上。

箭矢再次破空飛來,這次徑直射穿了刺客的身子,飛向蘇念青,恰好將綁住身上的繩索給射斷。

那世家公子被刺客的血噴了一臉,嚇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雲青雨聽得心煩,走過去徑直抬起一腳給他踹暈了。

這具身軀還有些虛弱,若以五年後的身手,那一腳足以要他性命。

她抬首望去,隻見太子李鶴手持長弓,箭無虛發,方纔一箭正是由他射出,此時正被幾個護衛牢牢護在其中。

隻是,刺客人數眾多,太子一行人明顯不是敵手。

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不能讓太子死在這裡。

前世記憶裡,太子死後,諸皇子皆不成器,梁氏又是大雍世家之首,梁恒深得胤帝信任掌控著整個羽林衛,胤帝駕崩後幼帝不穩,梁恒纔有機會起兵謀逆。

若是太子一直相安無事順利登基,梁恒哪有機會踩著幼帝上位。

她決定設法救出太子,畢竟對方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眼下兩方人馬陷入酣戰,無暇顧及她一個瘦弱的女奴。

蘇念青迅速跑進柴房,取出一捆柴火。

若按前世記憶,太子隻是帶領部分親衛進入山莊,另設一批護軍守在山下。

山下護軍發現山上出事,自會上山救援。

後院緊靠一大片榕樹林,雲青雨手持火把素手揮下,幾處灌木頓時火苗蔓延,烈焰騰起,如燃雲煙。

“走水啦!”梅苑護衛發現後院也跟著起火,慌亂一團,隻是迫於刺客眾多,無暇他顧。

蘇念青悄悄躲在院牆角落注視著這一切,這個破莊子一天不知要殺多少奴隸,一起點了纔好。

被譽為大胤華貴聖地的梅苑,專供達官貴人享樂的場所,此刻卻成了刀山火海,人間地獄。

蘇念青緊跟著那個身影,太子身邊的藍衣隨從劍法高強,一連斬殺十餘名刺客,遍身血染,緊緊護住太子逃離。

她悄悄尾隨其後替太子斷後,五年的訓練底子,雖然目前這具身軀尚弱,但對付尋常刺客也夠用了。

一道笛音忽從梅苑上空飄來。

蘇念青聽聞頓時一怔,這不是父親所轄郢州軍的暗號嗎?

雖然記憶久遠,但那笛音旋律平仄交錯複雜,難以模仿,她不會聽錯。

久違的笛音喚起她的思緒,六年前白玉關一戰,父親帶領大軍出關與北方荻夷決戰卻中了埋伏,事後父親失蹤被指通敵,十萬大軍全軍覆冇。

“父親……”蘇念青聽聞笛音頓止,不覺熱淚盈眶。

梅苑內的刺客聽聞這笛音,竟不約而同收刀入鞘,朝院外撤退。

原來這笛音便是撤退的暗號。

蘇念青不禁疑惑萬分:“這刺客,難道是郢州軍的人?”

她好奇緊隨其後,本欲抓個刺客一探究竟,那些刺客動作迅猛如脫兔,竄入叢林便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一隊銀裝甲衛從另一端山腳方向湧上,見到倉惶逃出的太子眾人,跪地伏拜。

原來是太子的救兵到了。

太子李鶴隻是悠悠抬手,示意眾人起身,一言不發,走向馬車。

也難怪,據聞太子其人一向冷傲,今日如此狼狽,估摸著心情欠佳。

蘇念青實在冇想到能在這裡遇到梁恒。

這時他剛當上羽林衛禁軍統領,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又生的俊美非凡,如初升朝陽,明媚奪目,曾令蘇念青一見傾心。

而此刻,她卻恨不得親自將他手刃在此。

梁恒帶領羽林衛緊隨其後趕來,目光從蘇念青身上一掃而過,轉向梅苑院內。

蘇念青可不想被他看到,她現在蓬頭垢麵的,可不願如此尊容出現在這個仇人麵前。

梁恒望著滿院屍體,沉頓片刻後吩咐手下將梅苑眾人全部帶走審訊。

蘇念青隻覺這日發生的事真是荒謬可笑,自己努力掙紮,仍是一隻擺不脫命運桎梏的囚鳥。

她絕不認命!

太子車駕還未走遠,蘇念青疾速奔至車頭,跪了下去。

“公子!”想到此刻她在眾人眼中該是不知曉太子身份的,故如此稱呼,“依照梅苑規矩,公子朝奴射三箭,奴相安無事,便是公子的人。”

“大膽!我家主人身份尊貴,怎會要你一個奴!”駕車隨從大聲嗬斥道。

“這梅苑處置奴的手段殘暴不仁,奴在這裡過得生不如死,請公子救救奴吧!”話音餘尾,蘇念青哽咽難言,低頭嚎啕大哭。

六年為奴生涯,這具身軀十分嬌弱,她的哭泣如暴雨傾瀉,聲音哀淒,如同雨澆野貓般可憐。

梁恒走到蘇念青身邊,朝身後隨從命道:“將她帶走。”

蘇念青抵死不從,拚命朝馬車哭喊道:“公子,求求您,收留奴吧!”

“梁恒。”一道男子清冷之音從車內飄然而至,聲音雖不大,但鏗鏘有力,似是隨意而發,卻暗含威嚴。

梁恒道:“殿下,羽林衛奉陛下命捉拿一批逆黨,今日獲悉這逆黨竟敢潛入梅苑行刺,這個女奴也許知曉一些線索,請允我將其帶走審問。”

話音剛落,馬車內飄來一道冰冷的聲音:“若孤不允呢?”

這語氣比之方纔聽上去略微不滿。

蘇念青從前世夢境中獲悉,今上雖立王氏為後但皇後並不得寵,梁太後將侄女安排入宮後頗受寵愛,如今已是貴妃。胤帝甚至有意改立梁貴妃幼子為太子,故格外倚重梁貴妃堂弟梁恒。

兩人並不對付。

梁恒淡笑應之:“可捉拿逆黨責任重大,今日殿下親涉險境,險些遭難,不儘快查明此事,恐陛下降罪。”

李鶴冷冷道:“孤自會與父皇稟明今日之事,何需外人代勞!”

話音剛落,空氣驟然凝結,未見其人,已不怒自威。

“既是如此,恭送殿下。”梁恒臉色頓然青紫,冷哼一聲,朝馬車深深拜彆離去。

蘇念青餘光瞥向梁恒,陰翳的殺意灑落在她蒼白的麵龐上。

前世太子死後,梁恒作為大胤世家公子之首,又得梁太後倚重,執掌羽林衛,是長安城最耀眼的存在。

如今,太子相安無事,梁恒可有掣肘之人了。

馬車身旁一名隨從走了過來,一番傲慢言語示意,車內貴人便是自己新主。

蘇念青跪拜在地,目光所及,車簾緊閉,隔絕那無法觸及的貴氣。

其實她對這個太子亦有芥蒂。太子因早早立儲,故深得帝王心術,聽聞其麵色陰沉不定,難以琢磨。

隻是她區區一個罪奴,尚無法自控餘生,若想殺了位高權重的梁恒報仇雪恨,還想替家族翻案。

惟有倚靠這個男人。

蘇念青跪謝道:“多謝主人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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