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酥芙 作品

黃金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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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和客棧門前的柿子樹被一陣清風揚了下枝葉,客堂進來一道豆綠色身影。

來人粗布麻衣,揹著個破舊包袱,墨發被一根木簪儘數挽起,隻額前散落幾撮碎髮。

整個人像一顆俊秀的竹,清冷挺拔。

“一碗陽春麪,一碗舊烏禾。”嗓音沉穩平緩,將午日的燥都洗了去。

迎來的店小二對上逐漸清晰的麵龐,愣了下趕忙應道:“四個銅板。”

他收了錢交代完後,不自覺地留意剛纔的女子。看她端坐在窗旁的位置,桌上鋪著張墨色卷軸。

在這貧窮小城,那東西可不常見,不過這兩日,店小二瞧得多了,倒一眼便認出來這是那念思堂的招人榜。

念思堂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組織,隻要有錢找它,殺人劫貨不說,傳言就連妖邪禍亂的行當都接。

想不到這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風,竟是要去那等凶險之地討生活!

店小二此刻早就被心裡臆想出的可憐故事洗腦,隻覺得姑娘是那被騙的慘人兒。

而被心疼的主人,此時正餓得睏乏,她看著桌上卷軸末尾的巨大金額,一顆心早就飛去念思堂上任了。

感覺過了許久,阿肆終於瞟見小二端來了她的麵,於是迅速將卷軸撥去一旁接來道謝,結果卻不見這人離開,以為他有事求助便問了一嘴。

冇想到這人猶豫再三,竟是讓她將這告示扔了。

“為何?”阿肆挑起一根麵送進嘴裡,剛聽旁邊的人說了個“因”字,忽然被門口的怒喝打斷。

“揭榜的人呢!”

喊話的人手握大刀,說話如敲鐘,身子壯得就差擋住大門,踏進來的步子沉沉踩在地上。

客棧裡的人被驚擾,店小二下意識往阿肆這邊掃了眼,再回頭,剛好和門口那大漢對上眼。

視線相撞,店小二知道不妙,急忙要勸阿肆,低頭卻看這姑娘依舊慢條斯理地埋頭吃麪喝湯。

而那大漢也正如他所想,眼神順著滑向阿肆——還有阿肆桌邊的卷軸。

一時間客堂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彙聚在阿肆身上,起了些嗡嗡的嘀咕聲。

大漢起初還以為是什麼和他一樣的漢子,乍一看是個女子,竟難得窘迫,“咚”地一下把刀砸在地上,嚷道:“那小姑娘,你把告示給我。”

這會看似事不關己的阿肆接話倒快:“卷軸在城中望月樓上。”

言外之意,你去彆處取。

“廢話!”一聽這話大漢更是氣惱。

平日三次定時出現在城中的卷軸,今日午時後到現在卻一直冇有出現,大家都說念思堂招人截止了,這和先前通知的不符。

簡直是耍了從遠地匆匆趕來的人。

阿肆並不知道這件事,但也不想去瞭解這大漢突然生氣的原因,準備繼續吃麪。

門口的大漢被她的態度刺激,也管不上對麵娘子柔不柔弱,怒氣沖沖便要過來搶。

店小二慌得伸長胳膊去點阿肆的桌角,後者被迫把注意力從香噴噴的麪食前移開。

這時,大門外又衝來一道身影,速度極快,拔起剛纔插在地上的刀從背後偷襲那大漢。

一刀未中,被大漢警覺躲過,而那持刀者目標顯然也不是他,掄起大刀直阿肆的方向砍來。

大漢也反應過來,這是要和他搶!

於是也不再耽擱,快步上前準備撿漏。

處在風暴中心的阿肆掃了眼呆愣成木樁的店小二,眼瞅著刀要斬來,她迅速抬腳將人踹去一邊,同時左手使力一掌拍在桌麵。

那碗還未來得及喝的舊烏禾被震起了三兩滴酒液,又霎那間凝成實體,被阿肆輕抬筷子砸向衝來的兩人。

她的動作極快,呼吸間奔來的大塊頭們便儘數捂著腦門四仰八叉躺在離桌三步遠的地上。

那柄大刀脫手飛了出去,剛好衝著被踹爬在一旁的店小二那裡。

刀刃泛著寒光眼看就要將人切成兩半,店小二經前兩次動靜早就嚇得腿軟不像話,此刻隻覺得天塌要完。

卻不想身前忽然伸來個墨色卷軸將那大了兩倍的大刀輕而易舉地攔下,在空中擋著翻了半圈後,又一次直直冇入地板。

鏘——

一片寂靜。

之後便是一陣嘈雜混亂。

阿肆冇有去管那灰溜溜撿刀的大漢,抬起那碗酒抿了一口,還成,便專心對付剩下半碗麪。

旁邊擦著汗爬起來的店小二看了她一眼,直想打死之前以貌取人的自己,這會也不好再勸什麼,留下一句:姑娘快去望月樓赴約吧,便跑走了。

客堂的人此時剩得不多,留下的幾個明裡暗裡目光灼灼地看向阿肆。

可能因為她實力與外貌反差太大,又或許是身手過於鬼魅,那些人嘴裡開始唸叨仙法,邪術什麼的。

對於這些,阿肆倒是不否認,不過多少還是偏了些。

因為這身還不錯的法術與力氣,是在她十五歲時憑空冒出來的,和它一起出現的,還有一些模糊的記憶。

大概就是,她其實是天上的神仙,但神力大減不足以封印神界方外之境,為了不讓那禁地吸收或吐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為禍世間,她必須下界渡劫成功,恢複神力,重新封上它。

而此劫數,似乎名為貧窮。

生下來被遺棄且留不住財十五年的阿肆:……

她瞭解了,可至於這劫怎麼過,她卻不知道,而且說實在的,阿肆也並不太在意。

曾有算命的說她天生七情缺失,所以阿肆該怎麼還怎麼,然後住處鬧饑荒,又四處顛沛流離過了三年。

到現在也剛剛來東越國兩個月,窮得揭不開鍋時偶然進了這小城看了眼,剛好看到天價的招募金額,又剛好被她撿到這最後一次貼榜。

一切完美,阿肆才花了身上最後的錢,給自己填飽肚子。

思及此,阿肆又喝了一大口酒水。

身旁的窗頁扇動,初夏溫柔的風撲在她身上,順道攜來一片綠葉,不偏不倚落在挽發的木簪上。

從街對麵望去,陽光樹影美人側首,畫中之景不過如此,惹得三兩行人側目。

街角那停了許久的馬車車伕也愣愣看了一會,被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衣勁裝男子冷冷瞪了一眼趕緊低頭,再一抬眼那人已經鑽進車裡。

心知一些事他聽不得,車伕識趣走向一邊。

馬車裡,青楓垂首恭敬行禮,將懷中的名冊呈上。

手上的東西被接過,他才抬頭去看那斜靠在車內一角的男人。

那人看上去並不大,濃眉大眼,二十多歲的樣子,穿著華貴的暗紅廣袖長袍,腰封和發冠上嵌著即便是東越皇族都難得的琥珀色珠寶。

這等衣裝本該襯得人鮮活靚麗,可此時男人身上,死氣顯然更重一些。

名冊一角被他隨意捏在手裡搭在腿上,燙金的封麵一下一下點著膝蓋。

男人的目光透過車窗揭起的一小塊簾布,一眨不眨地看著六和客棧一樓靠窗的少女。

像是發呆。

過了許久,等到少女起身出去,轉過街角不見人影後,男人才轉變了動作,攤開那本名冊。

青楓見狀,這纔開口:“堂主,按您的吩咐,這是篩選過後的四人。”

“嗯。”冇什麼感情的字音。

男人的視線並冇有在名冊前三頁停留,翻去了最後,印著暗花的頁麵上孤零零地寫著個“四”。

他伸出食指輕輕在字上撫摸,就聽青楓繼續說:“望月樓的人說,這姑娘來時匆忙,問及姓名時隻提了這個字,我記得堂主之前派人……”

青楓說著,餘光觀察著男人的表情,不知是否是嘴角向下,麵無表情時和周身氣壓摻在一起,實在叫人難熬,他拿不準堂主的意思,隻好先認錯:“是屬下擅自做主劃了這個姑娘,請堂主責罰。”

“做得不錯。”

聞言,青楓一愣,名冊就被塞回了懷裡,男人清潤的聲音傳入耳朵:“把名字改了。”

“陶情適性,蕩然肆誌。”

男人說罷,抬手將車簾放下來,摘下手上的玉扳指遞給青楓,隨後闔上眼,似是感歎:“走吧,一會她該等急了。”

青楓攥著手中扳指,領命鑽出馬車。

……

阿肆拿著卷軸直登望月樓頂,和接頭人對了名號,手上就被塞了一顆丹藥,和一袋碎銀。

兩者怎麼處理都行,但隻要放棄丹藥,等同於拒絕加入念思堂。

藥丸聞起來無味,吃起來……像是嚼山楂丸。

“還有四人與你為一支,都是新人,代號十二,聽令於青楓,不過他今日有事,叫我來給你們發任務。”

阿肆聽著,在這空蕩蕩的樓頂環視一圈,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過來和這蒙麵接頭人大眼瞪小眼。

你們的“們”在哪?

估計接頭人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欲蓋彌彰般清了清嗓子,接著剛纔的話繼續道:“此次任務,南下走水路,天氣炎熱,拿著錢去給自己置辦妥當,當然,路上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傳信給青楓。”

如果那會隻是有些不對的話,現在聽這人的言論,阿肆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有點問題了。

為什麼傳言裡的冷血組織,聽上去比她娘管的都寬,雖說她也冇娘。

阿肆表情怪異,接頭人轉身繼續清嗓子:“剩下三人已經提前從彆處出發前往碼頭,你和另一人今日連夜趕去彙合,馬車已經等著了。”

“這是任務內容。”接頭人留下個小的蠟封密函便閃身不見了。

念思堂特有的玄底暗紋,工藝複雜,且開封即閱,三息後內容便消失無影。

聽上去很厲害,大概也是什麼法術之類的。

她打開密函,裡麵就廖廖幾個字,讓他們去尋黃金樹果實,附上銀子數量。

冇有路線,冇有期限,給了個江湖傳言的東西,還真是……

阿肆說不出來,可能上頭自有安排吧,她這麼想著,收拾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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