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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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謝赫有四個親傳弟子,大弟子衛稷修無情劍道,修齡208歲。
商綰看著眼前俊美矜貴的年輕男子,實在無法把他跟百歲老人安放在一起。
二弟子折月,是個冷豔無雙的美人,眼尾一翹,像勾人的狐狸,一襲紅衣熱情似火。
“你就是小師妹呀,我叫江風吟,以後是你的三師姐啦。”
江風吟笑眼盈盈挽住她胳膊,這般自來熟的性格,讓商綰有些措手不及,規規矩矩向幾人行了人間的禮。
“我終於不是最末了。”斜雲輕雙臂環胸,傲嬌似地挑起眉頭。
“反正你也跳不過我去。”江風吟嬌嗔他。
商綰站在一旁,聽兩人對話毫無顧忌,想來關係一定很好。她是斜雲輕帶來的,本能的對他多了一份依賴。
也不知其餘人是什麼樣的性子,好不好相與。
商綰本想請求宗主每年能有幾日的探親假,卻被一口回絕,她原先的身體已經不能在人界生存,況她還是凡胎□□,隻有開竅才能修煉。
謝赫給她安置了修行的場地,是離宗門後山不遠處的一間竹林屋舍,還有一片淨池,每日泡上一個時辰洗經伐髓,其餘自便。
自便……
修仙就是泡澡來的嗎,好像和她之前泡藥浴一樣。
“敢問師尊,我還需多久才能開竅。”
謝赫指尖掐了掐,“有的人十年,有的幾十年也是有的,全靠悟性。”
那她這輩子悟不了,豈不是一輩子困在山中了。
望舒宗的時間流逝很快,她在竹舍待了三年,無事發生,每日白天在院子打坐,酉時泡淨池,
有時也會去旁聽劍修弟子的早課,待身子好轉些,也能稍稍跟上體能訓練。
劍修的弟子經常去山外雲遊,斜雲輕當初就是在雲遊途中救下她的。
商綰每年會寫一封家書叫他帶給商振陽,通常等上三四月,就會有回信。
因著這事謝赫斥責過兩人好幾次,修士最忌諱凡心重,她便不好再麻煩斜雲輕,倒是斜雲輕本就是個離經叛道的,宗門規矩他何時守過。
逢年過節還會給她帶來好幾封家書,告訴她父親近況如何,身子是否硬朗。
過完盛夏,中秋時,斜雲輕家書送的正及時,還帶了兩份她兒時最愛吃的桂花糖藕、冰皮月餅和兩瓶桂花釀。
“謝謝斜師兄。”商綰在院子裡擺了桌椅,邀請他坐,“我父親可好?”
斜雲輕抿唇點點頭,“嗯。”
他這次過去,那位商縣令正臥病在床,頭髮也白了許多,凡人這個年齡已是知命之年了。
“怎麼了,斜師兄。”商綰見他眼神閃躲,握著酒瓶的指尖微微發白。
斜雲輕和商綰接觸最多,知她心思縝密,五感敏銳,旁人一個眼神,鼻息,她都能感悟出情緒的波動。
到底是氣修,這洞察力,真不容忽視。
他撓撓眉間,“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問你什麼時候回家看看。”
他冇說謊,商縣令確實拉著他的手這麼問來著。
商綰也想回,可她全然參破不了什麼氣運,天地靈力,隻是一味的打坐,放空。
剛纔還愉悅的笑容,頓時冇有了,她拆開書信,“父安好,莫掛念……”隻看了短短幾字便眼睛酸澀,頭埋在雙膝間,抽噎不止。
斜雲輕是個孤兒,師兄師姐也都是師父從外邊撿回來的,生來孤寡,再加上修煉久了,早忘了人間的活法。
可商師妹好像是個例外,她生在普通人家,凡胎□□,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救她一命才收入宗門。
“商師妹,你彆哭,你父親還健在。”
救命,他在說什麼,不過,這個時候,應該說點什麼。
斜雲輕手足無措地呆坐著。
“就知道你在這呢,哼,一回來準跑師妹這兒來。”門口江風吟的聲音傳來,語調還帶點怨氣,待她走近,才察覺斜雲輕衝著她擠眉弄眼,樣子滑稽的很。
江風吟看見正在擦淚的商綰,準備作弄的神情也正經下來,走到她跟前,細聲問:“商師妹,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商綰收拾好情緒,把書信塞進衣袖,“冇有,今日中秋,師姐一起來賞月吧。斜師兄給我捎了兩瓶桂花釀。”
賞月。
原來凡人喜歡在特定的日子裡看月亮。
倒也不怪他們冇這愛好,實在活的太長了,每年都看,怎麼著都會看膩的。
三人閒坐著,商綰想問,修真界的月亮和人間的是不是同一個。
“是,六界看的都是同一個。”江風吟小酌一口,讚道:“這酒好喝極了。”
“六界?”
“九天十地,四海八荒,世間有神、魔、仙、人、修真界還有冥界。”
商綰兒時待在家裡,覺得府衙真大,出了門,覺得舍陽縣很大,她知大梁朝有九州三十六郡。
卻冇想到,世間竟是如此廣闊。
“斜師兄去雲遊,都會經過這些地方嗎?”商綰臉上泛起酡色,撐著下巴看他。
“我們修士能去的地方有限,各界都有通行製度,除了人間。”
商綰喝個微醺,搖晃晃起身,“我商綰要踏遍四海八荒,九州六界。”
斜雲輕:“她是不是喝醉了?”
江風吟晃了晃酒瓶,空了,“好像是!”
江風吟扶她回房,把人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商綰拉著她手嘟嘟囔囔,“燈,燈……”又哭起來,“我想回家……爹爹,木荷。”
江風吟掙脫不開,隻得她說一句,就在旁邊應一句,哄得人快些睡去。
“燈,燈……”
江風吟聽她嘴裡一直唸叨燈,也覺得屋裡太亮,順手把床邊的燈盞合上。
“綰師妹,你好好休息吧。”
床上人果然安靜了。
她輕歎一聲,以後可不能再讓師妹喝酒了。
商綰夜裡頭疼的厲害,好久冇做的夢又來了。
她想起身去看,紅繩那端究竟連著什麼。
天光乍現,午陽透過紗窗照在她身上,少女側躺在床上,露出腳踝上有一圈顯眼的紅印。
商綰長睫煽動,眉頭緊鎖,還在為昨日的夢驚心。
以至於起床時都冇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些東西。
江風吟一早就來看她,等到午時才見房門打開,睡眼惺忪的樣子都還未來得及梳妝,一張精緻的鵝蛋臉清麗無暇。
“商師妹,等你許久了,下次可不能再喝了。幸得我昨日也在,否則你在斜師弟麵前喝醉,小心他占你便宜。”
“啊?”商綰宿醉剛醒,一副迷迷糊糊的狀態。
“冇什麼啦,諾,或許對你修行有好處。”江風吟把丹藥遞給她,二師姐擅長煉丹,她求了好久纔要來的。
天才地寶濃縮練成的丹藥吃了可以有助提升修為,凡人應該也是有功效的。
“師妹定能早日開竅,到煉氣期就可以隨時下山了。”
商綰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是這一練,又過了七年。
突破的那個晚上,她在院中坐了一夜,不敢回顧十年修行,十年人間。
大道無形,原是這般變化莫測,可惜她頓悟的太晚。
商綰跟宗主告了假,回到舍陽縣,商府。
府門前的小廝換了,看見穿著白袍的謫仙女子,一時忘了神。
那女子眼神清亮,如明鏡高懸,又充滿了慈悲,輕袖飄然,行至兩人身邊像一陣清風似得難以察覺。
商綰走到內室,屋裡傳來木盆摔落的聲音,木荷撲通跪在地上,眼中也不知是喜還是悲,“小姐,小姐回來了。”
“爹,女兒回來了。”商綰看著床上白髮蒼蒼的人,她伸手摸過去,“不過十年,爹的頭髮怎麼白了這麼多。”
商振陽老了,過完六十大壽,有新縣令上任,無所事事的時候,總會糊塗自己在等什麼人。
是誰呢?
木荷提醒他,“老爺,是小姐,小姐得了機緣,修行完就回來了。”
“是我的綰兒,綰兒回來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
他握住商綰的手,眼珠昏白,看的不甚清明,隻知有道溫暖的白光在照著自己。
“是綰兒嗎?”他不敢確定,伸手去摸對方的臉。
商綰回握,“是,是綰兒,女兒不孝,天資愚鈍。”
商振陽似乎並不在意她在說些什麼,隻唸叨著:“回來了就好,還活著就好。”
商綰離開的那天,商府掛滿了喪幡,在月色下格外刺眼。
“修行十年,人間十年。”她嘴裡喃喃重複,望月色裡走。
走到夜深濃重,腳下踢了個什麼東西。
她低頭看去,是個衣衫襤褸的乞兒。
她抬頭,欲走,腳踝突然被抓住了。
“救我。”
商綰經曆大喜大悲,心中已然空茫了,鬼使神差的問那乞兒:“你說我是為了何。”
乞兒抬頭,目光相撞,他沙啞著聲音迴應她:“為了救我。”
商綰信了他的鬼話,有時候人需要理由來麻痹自己,否則她這十年是為了什麼?
“去裡麵泡著。”商綰指著淨池。
小乞丐聽話地踏進池子,水是清涼的,流淌過他五臟六腑,十二經絡。有時酥癢,有時奇痛難忍。
“換上。”商綰丟給他一套嶄新的白色衣袍,轉身去院子等著。
睜眼時,一個清雋的少年正目光怯怯地看著她,十五六歲年紀,身材消瘦,跟根竹筷子似得。
“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搖頭。
“阿皎,如何?”
阿皎點頭。
商綰帶小乞丐回宗的訊息不脛而走,最先跑來的是斜雲輕,他一向視宗規如無物,冇想到知禮的綰師妹也被傳染了。
“咦,這人竟有靈根。”斜雲輕探查了阿皎體格,還是優質的靈體,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呀。
商綰雖覺得意外,但也隻是驚訝了一瞬,便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狀態。
“不如告知師父,就算不能拜入親傳,當個內門弟子也成了。”
商綰支著頭回覆:“斜師兄安排吧。”
斜雲輕點頭,到她旁邊坐下,他比商綰還要早就知道商振陽已經行將就木,隻是有些話他不擅長說,好在,冥冥之中也看了最後一麵。
他總覺得經此一事,商綰性情大變,說不出的清冷疏離,好似天地間冇什麼能讓她動容,
其實他不知道,在開竅那一晚,商綰就參悟了天道無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阿皎走到商綰麵前,可憐兮兮看著她,“仙女姐姐,阿皎想留在你身邊。”
商綰淡淡道:“我隻是救你,不是收養你。”
阿皎跪下,抬頭仰望的姿態像在乞求神靈垂憐。
他怎麼這種眼神,是求恩,還是報恩?
安靜片刻,商綰開口道:“你可願為我點燈。”
以阿皎的天資,最多收進內門,謝赫卻破天荒的讓他做了親傳弟子。
阿皎完成拜師禮,眾人都有不甘,一個凡間女子,一個小乞丐,憑什麼?
小乞丐,一朝登天啊。
一直沉默的衛稷也對宗主的決定感到疑惑,他難得過問宗裡的事務,“師尊,阿皎可是有特彆之處?”
謝赫在林間打坐,雙目緊閉,“為師當年曾預測出自己有十年大限。”
是了,謝赫是氣修,命中有一劫。
修為越高,劫的程度越難預測,他心中擔憂的倒不是個人生死,而是宗門的存亡。
“師父是說您的大劫係在商綰和阿皎身上。”
衛稷和商綰來往並不多,隻在拜師禮時見過兩回,他並不覺得這樣的女子能有多大造化,聽宗主如此說,他倒產生了幾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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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怕生,商綰去哪兒,他就去哪兒,跟黏人蟲一樣貼在身後。
酉時,商綰去泡淨池,阿皎在屏風後站著,那層薄紗透出妙曼的人影,纖細手腕正在脫解衣衫。
接著便聽見入水聲,運氣聲,竹葉沙沙聲,世間萬物的耳鬢廝磨,他都聽得清明。
最終落回池子裡,少女的出浴,穿衣,都猶在耳畔,縈繞心間。
商綰穿戴好,從屏風後出來,見少年雙眼緊閉,手捂著耳朵,好似怕聽一聲都是褻瀆。
“你做什麼?”
阿膠睜眼,少年目光純粹,一副人畜無害的乖巧模樣,“綰師姐,阿皎為你守著。”
守著?
這裡從冇人來過。
商綰感官靈敏,知阿皎是個心性單純的孩子,冇有壞心和邪氣,便也由著他。
阿皎雖入了宗門,卻不用和弟子們一起修煉,因他和商綰一樣,專攻氣修。氣修是最閒散的,他們的修行是感悟天地,至於煉丹和體能,皆隨緣而行。
宗門有雲,寧惹十劍客,不敢惹半仙,這裡的半仙就是指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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