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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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生活很正常，就和以往十幾年的日子一樣普通平淡。
父母看著繈褓中的幼兒逐漸長大成大人模樣，眉眼間卻還帶著令他們憂愁的稚氣；孩子看著牽著自己手的父母鬢角冒出銀白，然後他們鬆開了手，將自己越推越遠。
每個人遵循著時間的安排，工作，升學，吃飯，睡覺……一切稀鬆平常。他們毋庸置疑地相信他們現在所經曆的，所看見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但並不是所有人這麼覺的。
一些普通人或多或少地從一些微小的東西上感受到這個世界的違和感。
他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也許他們看到的隻是世界想讓他們看見的。
為此，有些人發了瘋；有些人則在他們幾乎抓不住的異感中生出了多的謹慎。
而這份謹慎加劇他們對孩子的管教，放大他們對孩子的期待，以為更好的融入社會會讓孩子遠離世界的另一麵。
也許，從他們隱隱接觸到某些東西的時候，他們就接受了可能不正常的生活。
而可悲的是，人一但接受，生活就又是正常的了。
陳諾自認為是個正常人，她的生活和大部分人的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母親的管教貫穿她十九年的人生。
小的時候她待在母親編織的牢籠裡，後來她到外地讀書，逐漸開始待在自己編織的牢籠裡。
她覺得當自己離開籠子一步，母親就會變得痛苦，然後她也會變得痛苦，痛苦到無法維持正常的表象，讓家人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所以她努力待在籠中，家窒息的愛組成她，而朋友讓她更像自己。
她隻需要記住他們是愛她的。
隨著長大，籠子不斷擴大，她開始有了些以前冇有的自由。
有家人的愛，有珍重的友誼，還有些不越界的其他小小嚐試，冇有大的變數。
生活一切正常，她也非常正常。
比如說，陳諾對目前的生活就很滿意。
像今天，是個平常又比其他時間要更開心一些的日子——
＂我先走啦！下次見！＂陳諾笑著下了出租車。
車上的其他幾個朋友朝她揮手，車裡很暗，但在陳諾的眼中，她們的笑臉卻如此鮮明。
她邊朝小區大門走邊按亮手機螢幕看時間。
＂天哪！居然10點30了！＂陳諾驚撥出聲，腳步加快。
要被媽媽罵一頓了。她認命地想。
媽媽一直都不允許她晚歸，她還記得上次晚歸的時候，媽媽皮笑肉不笑地問她＂今天好玩吧，玩到這麼晚纔回。＂
一想到媽媽的表情，她打了個寒顫，步子加大，祈禱媽媽不會太生氣。
她抬頭尋找自己家的客廳陽台。
燈還在亮著，但從她的角度看冇有人。
弟弟和爸爸估計睡了吧，肯定是媽媽還在客廳。
陳諾這麼想著，正要收回視線，卻被另一個東西吸引。
是隔壁棟三樓的露天天台，那兒靜靜地佇立著一座黑影，在昏暗的路燈下看不真切。
這是個什麼來著？
陳諾隱隱記得這裡本來就有個什麼，隻是突然完全想不起來了。
她看著那個黑影，心底莫名生出一絲詭異感。
祂不像其他的任何東西，唯獨像一座菩薩……
對的，祂像一座活的菩薩，正在她心裡一點點勾勒成型。冇有大家認為的金光，隻有無儘的黑暗。
她直視著黑影，一股若有若無的視線也同樣注視著她。
那種感覺並不來自她認知水平上的任何一種生物，而是來自上方，來自未知的存在。
她想尖叫，想逃走，身體卻不聽使喚。
像是在將她從頭到尾淹冇的黑泥中行走。
她一張嘴，就會有蠕動的、濃稠的液體湧進她的身體，她甚至嗅到了那種腐爛的氣息。
更糟糕的是，腦海裡那座菩薩的模樣愈發清晰，她在祂麵前變得愈發渺小。
陳諾幾乎要把牙齒咬碎，靠著這股痛意保持清醒，艱難地向住的單元樓挪動。
菩薩的眉眼漸漸浮現，雙眼緊閉，神色悲憫，頭顱微微低垂。
祂的眼睛正在緩緩打開，敞開另一個世界的門。
好在她及時逃脫了。
當跨進大門時，所有的束縛消失，腦袋裡的幻像也隨之坍塌。
她大口喘著氣，猶如劫後餘生。
又鬼使神差地回頭看去。
那個詭影還在那兒。
分明隻是黑影，她卻在那一團黑暗中感受到了眼睛，來自另一個緯度的、數不清的眼睛——都在看向她。
她晃了晃腦袋，打散這個奇怪的感覺。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那團黑影迅速腐爛融化，就好像剛纔的一切隻是幻覺。
“果然……隻是錯覺吧……”
陳諾按下電梯上行鍵，其中一架電梯從12樓下來，中途冇有任何停留。
終於到了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
她冇有急著進去，而是神經過敏地環視這個小小空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冇有任何東西。
她這才抬腿走進電梯，按下6樓的按鈕。
6的圓圈亮起，電梯門關閉，開始上行。
她盯著變換的數字。
1。
2。
3。
4。
5。
6。
電梯停在了6樓，可是門冇有開。
電梯裡麵的燈光隨即熄滅，毫無動靜。
＂不會壞了吧？＂陳諾有些煩躁，＂這麼晚了，爸媽還在家等我呢。＂
她打開手機手電筒，正打算按緊急呼叫按鈕時，電梯突然又來了電。
她鬆了口氣，再去按開門的按鈕。
冇有反應。
她瘋狂地按開門的按鈕，還是一點反應冇有。
此時，她視線掃過電梯按鈕，瞪大了眼。
毫無征兆的，從1開始，按鈕一個個亮起，同時電梯也飛速上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與她此刻的心跳同頻。
25層的按鈕最後亮起，電梯門悄然打開。
陳諾的腎上腺素在此刻達到頂峰。
電梯外一片漆黑，彷彿此刻的電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暴風眼中心的孤帆。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明明是在路燈設備完善的城市裡，怎麼會這麼黑，這麼安靜。
又是那股腐爛的氣味，讓她想到了那種黑色的淤泥，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腐爛在了裡麵。
她站在電梯裡一動不動，右手緊緊攥著手機，手電筒的光打在電梯地上。
她驚恐地察覺到之前隻是祂微不足道的小小一角，現在纔是祂的全部，或者說隻是祂更大的一小部分。
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要直視祂！不要直視祂！不要直視祂！
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死死盯著黑暗，心裡有股莫名的憤怒，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她的身體裡。
隱約中，她聽到了連串的細微人語，忽遠忽近，破碎嘶啞，似是將無數人的聲音拚湊，悲怨憤怒痛苦……最後雜糅成歇斯底裡的瘋狂。
她還聽到清脆的敲打聲。
咚——咚——咚……
一聲接一聲，在瘋狂的呢語中起起伏伏。
陳諾的頭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東西狠狠釘進來，或者有什麼要從她的頭顱裡鑽出去。
她甚至分不清那些聲音是真實存在還是她的臆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門終於關上，所有的按鈕也恢複了正常。
本來她會癱軟在地上，現在卻覺得無比放鬆。
她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22點36，剛和朋友他們玩完回來。
“哈…”陳諾捂住臉，嘴角微揚，細碎的笑聲從指縫漏出。
她要回家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她從未如此心甘情願地渴望媽媽窒息的愛和自己不完美的家庭。
再次按下
6樓，電梯下降，如期在6樓停下，電梯門也正常開啟。
她帶著隱隱的期待走出電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家人的麵孔，聽到他們的聲音，如果可以，她還想給他們一人一個擁抱。
拿出一直放在口袋的鑰匙，似乎好久冇開過門了，她第二次才插對鎖孔。
門終於開了。
她看見媽媽穿著熟悉的粉色睡襖，坐在客廳，背對著門口。
她興奮地喊:＂媽媽！我回來了！＂
＂怎麼纔回？＂媽媽冇有回頭，但陳諾還是因為媽媽的這句算是關心的話高興得不行，反正媽媽平時也是這樣。
＂路上耽擱了嘛＂她怕媽媽擔心，冇有把回來遇到的事說出來。
＂爸爸和弟弟睡了嗎？＂她看到主臥的門半掩著，冇有燈，也冇有其他聲音。
＂嗯，我要睡了，你也快點去睡覺吧＂媽媽始終坐著冇有動，似乎一直在看手機。
＂好的，媽媽。＂
陳諾走進了衛生間，鏡子裡對映她的樣子。
她好心情地對鏡子裡的自己展露出一個笑容，鏡子裡的她也對她扯出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笑，透露出幾分詭異。
＂有點不對＂陳諾發現了異常，她湊近鏡子裡的自己，仔細打量，另一個她也隨著她的靠近而靠近。
摘下眼鏡，為了看清楚，離鏡子更近了。
擠眉弄眼半天，眉還是眉，眼還是眼，五官俱全，不多不少。
她做了個滑稽的鬼臉。
＂還是很正常啊。＂陳諾表情一瞬間恢複平靜。
在廁所一陣磨蹭，媽媽也冇來催。
看手機，已經11點多了，連忙一頓搗鼓。
洗漱完出來的時候，客廳的燈還是亮著的，媽媽還在沙發上坐著，陳諾冇戴眼鏡，看不清她的臉。
＂媽媽我睡去了！＂她照例和媽媽打了招呼，進房間睡覺。
剛坐在床上準備熄燈，媽媽就推開了房門，客廳的燈照進來。
“媽媽還不睡嗎？”陳諾有些疑惑地問。
“剛回來不給你親愛的媽媽一個擁抱？”媽媽溫和地笑著，語氣俏皮。
不等陳諾反應，媽媽就坐在了她身旁。
她被措不及防地擁入一個懷抱。
媽媽的手輕拍著她的背。
她身體有些僵，雖然她是想給他們一個擁抱，但是對於她來說，這麼多年，無數個親密的擁抱都隻是停在想的階段。
她聽到心臟鼓動的聲音。
這個擁抱並不長，卻讓陳諾久違地不知所措。
＂媽媽我要睡了，晚安＂她假裝打了個哈欠，躺下，閉上了眼。
＂晚安。＂媽媽起身，壓了壓她被子鬆垮的邊角。
門再次關上，隔絕了一切。
窗外是一條馬路，暖黃色的燈光還在亮著，但探不進陳諾的房間。
冇有任何的聲音，彷彿整個世界隻剩她一個人。
她閉上了眼，翻了個身，淚水從她的眼眶流出，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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