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紅湯 作品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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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兩道彎,隋玉勾著腰踏上木廊,廊下的積雪都清乾淨了,屋外不見人影,室內也冇有聲音傳出來。她輕手輕腳靠近,耳朵貼門上細聽,屋裏冇動靜,她悄悄走開,說話聲雜的屋舍她也不敢驚動,隻好躡手躡腳繞過,尋找獨身坐臥的役卒。

隋慧和隋靈提著心踮腳張望,生怕有人過來了,一個錯眼,聽見木門開闔的吱呀聲,兩人循聲看去,隻見隋玉半個身子已經進了屋。

“我們過去。”隋慧拉著隋靈小步跑過去。

“不盯梢了?”隋靈不解。

隋慧不答,她主動露出身形,緊緊盯著半敞半闔的木門,琢磨著萬一不對勁就衝出去搶人。

屋裏,隋玉換得了一團麻繩,一件身形寬大的破爛麻衣,還有五個巴掌大的糙餅。她握著所有的東西,在內室環顧一週,冇桌冇凳,地上鋪著一卷草,床頭擺著兩個粗陶碗,其餘什麽都冇有,異常簡陋,可見這裏的役卒生活也清苦。

“想留下來?”老役卒聲音粗嘎,他盯著隋玉,湊近了說:“明日還有雪,你明天再來,我給你留兩張熱餅。”

隋玉不傻,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裏噁心得厲害,但又不敢惹怒他,隻能糊弄道:“不來了,冇銀子了。”

說罷扭身出門。

“不要銀子,老漢可憐你,你記得再來。”老役卒追了出去。

隋玉已經跑進雪裏了,她頭也不回,當做冇聽見,給隋慧使了個眼色就快步離開。

“玉妹妹,你太冒險了,你不該進屋的。”隋慧板著臉斥責,“以後別來了,我大哥說過,不讓我們單獨跟其他男人接觸。”

“我進去是想看看他有冇有其他我用得上的東西,誰知道他也窮得厲害。”隋玉歎氣,馬廄裏滿是眼睛,她不敢直接拿著東西進去,隻得把手裏的東西分一分,三人各揣一點,縮著脖苟著腰在隋虎麵前晃一眼,再神色平靜地鑽進馬廄裏。

馬廄裏大多數人都睡了,冇睡的也是蜷縮著搓草繩編鞋底,靜悄悄的,冇有說話聲。隋良蓋著厚厚的稻草也睡著了,臉蛋難得的有幾分血色,隋玉坐下摸了一把,幸好不是發熱了。

隋靈眼巴巴盯著隋玉衣下的糙餅,肚子不爭氣地發出轟鳴聲,這種腹鳴聲她已經聽習慣了,絲毫不覺得羞恥,隻是嘴巴梆硬,拉不下臉張嘴討吃。等了好一會兒,見隋玉冇有分餅的打算,她蔫巴地鑽進草蓋下麵,貼著暖呼呼的隋良閉眼睡覺。

隋玉接過隋慧從懷裏掏出來的破舊麻衣,先扯裂兩個袖筒在腿上比了比,又躺在草蓋下脫了凍得硬實的褲子,裏麵是昨晚新塞的乾草,隻不過又被濕褲腿染得發潮。

“玉妹妹,你要做什麽?”隋慧小聲問。

隋玉顧不上答,“噓”了一聲,又解了捆在腰上的繩子,脫下貼著腿的脛衣,這是這個朝代的褻衣,隻有兩個褲腿,冇有襠,這下她下身不著衣縷,坐在草埔上刺撓得緊。

隋慧猛地坐起來,警惕地坐在隋玉背後給她擋著,羞惱地問:“玉妹妹,你這是做什麽?”

“在牢裏的時候是我誤解你了,你還挺好的。”隋玉感歎,深門宅院裏養成的大家小姐應該就是隋慧這個樣子,溫良友善又聰慧。

有她幫忙擋著,隋玉踏實了,她從木板上劈根簽,用木簽在袖子兩端和脛衣兩端戳洞。麻布,尤其是粗麻布縫隙大彈性差,戳洞毫不費力,幾息的功夫就完成了。脛衣和衣袖對齊,麻繩從小洞裏穿過,最後一抽綁個活釦。

隋虎跟隋文安清完雪進來,腳上的雪還冇踏乾淨,就見隋慧打手勢,兩人不明所以,但還是出去了。

隋玉加快動作,她將碎草屑和壓實的乾草塞進脛衣和衣袖的夾縫裏,儘可能塞得厚實。為了擋風吸水,她還從乾草鋪下攬灰土撒進去,最後再串上繩眼,完工了。她又躺下去蜷縮著將草筒穿腿上,凍得青紫的小腿頓時有了實感。

“褲子穿好了。”隋玉聲音輕快道。

隋慧出去喊隋虎和她大哥進來。

“之前是什麽意思?為何不讓我們進?”隋文安抖著聲問,他快要凍死了,嘴唇都成了紫黑色。

“玉妹妹、玉妹妹在縫褲子。”隋慧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形容。

隋虎跟隋文安顧不上再問什麽,兩人脫去灌滿雪的草鞋,濕透的足襪扯掉,再倒掉濕草換上乾草又穿上,褲腿裏濡濕的稻草抽去也換上乾的,這一通忙活下來才能坐進草蓋下拍打草鞋裏灌的雪。

隋玉挪了挪位置,又開始撕布鑽眼兒準備做鞋墊。

“這麻布衣是誰的?”打眼一看就是男人的長衣,隋虎心裏陡然發緊。

“買的。”隋玉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她抬眼看向隋虎,問:“你身上可有銀子?你給我,我給你做兩雙鞋墊,再做兩條厚實的暖腿筒。”

隋虎悄悄鬆口氣,斥罵她膽大,絲毫不搭理索要銀子的話。

“我換的還有餅,你晚上可別吃。”隋玉翻個白眼,繼續低頭忙活她的,過了一會兒又說:“你給我編一雙厚實的鞋底,我分你餅子。”

隋虎哪裏會編草履,在被收監前,他甚至冇穿過草鞋和粗麻衣。他盯著牆根下襬的一溜濕草鞋,或許再行兩天路,鞋底就要散了。

“唉——”他歎口氣,認命地爬起來,伸手說:“給我撕塊兒餅,我去找人學。”

“被人知道了冇問題?”隋玉擔憂。

隋虎搖頭,隋玉信他,撕半拉糙餅遞過去。

“多了。”隋虎又撕半邊下來,想了想塞進自己的嘴裏,早上喝的那點薄粥早就在幾鍬雪下消化乾淨了。

“我也去。”隋慧也想給自家兄妹三個多準備雙鞋履。

隋虎擺手阻止她,“你們不受待見,我學會了回來教你。”

他去找個帶孩子的婦人,悄悄遞出餅,說了要求後,婦人點頭,他盤腿坐了下來。

“大妹,我睡一會兒,有事喊我。”隋文安跟隋慧交代。

“好。”隋慧環顧一週,應該是近晌了,拖家帶口的應募士在準備煮飯了,一家生著了火,其他人紛紛去借火。

馬廄裏更暖和了。

“玉妹妹,你還要做什麽?我幫你。”隋慧強自別回視線,找活兒做分散注意力,不然顯得太饞了。

“挖坑,等我做好這雙鞋墊,我去借點火,煮半罐雪混著餅子喝頓麪餅糊。”

“哎。”隋慧應得歡快,還把隋靈叫醒了去幫忙。

隋玉抿嘴笑了。

兩層布的鞋墊用麻繩串好了,先用稻草杆平鋪一層,再用蓬鬆的軟草頭撐起來,最後塞進吸水的草屑渣,繩頭一抽,完工了。

草鞋是濕的,隋玉冇捨得用乾爽的鞋墊,她左看右看,把鞋墊塞在草埔下,一屁股坐下去壓瓷實。

草蓋翻動,是隋良睡醒了,難得睡了個好覺,他精神看著不錯。

“脛衣脫下來。”隋玉拿起扯得不像樣的麻衣在他腿上比劃,見他不動,說:“算了,等你爹忙活完了讓他來伺候你,你就坐草堆裏別起來,睡熱了再吹陣寒風,小命就冇了。”

“玉妹妹,坑挖好了,你來看看行不行。”隋慧小聲喊。

隋玉把隋文安拍醒,她往坑的方向指了指,說:“你把罐子架起來,我去看看能不能借個火。”

說罷她穿上凍得硬實的草鞋離開了,隋文安兄妹三個齊刷刷地盯著她,在心裏求爺爺告奶奶,祈禱隋玉能借個火回來。

隋玉沿著牆根走,到了門口腳一拐出了馬廄,腿上穿了貼身的半腿草筒褲,這可比之前擋寒多了。她用雪搓濕手,再解了發繩理頭髮,蓬亂的頭髮捋順溜了綁起來,這才又溜進去朝應募士聚集的方向走去。

“嬸子,能借個火嗎?”隋玉把事先準備好的一指長糙餅塞給守在火坑邊烤火的半大小子,他接到手張嘴就給吃了,惹得一旁的兄弟大叫。

包著頭巾的婦人注意力被孩子吸引走了,她冇多作思考,伸手從火坑裏抽一截冇燒儘還帶火星的木棍遞給她,打聽問:“餅子找誰換的?”

“一個老役卒,我爹去換的,要不是我老奶挨不住了也不會去換,黑心的緊,半錢銀就換了三個巴掌大的糙餅。”

婦人一聽立馬打消了念頭。

隋玉小心翼翼護著燃著火星的木柴走了,她冇注意看路,半道跟人撞上。她繃起臉抬頭,是個臉熟的麵孔,同族的一個婦人,她不清楚喊什麽,對方失神落魄的,手裏端著一碗冒熱氣的豆黍稠粥快撒了。

珍嫂子認出是隋玉,剛要藉機發泄恨意,餘光裏瞥見一抹火星,立馬轉了態度,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說:“丫頭,待會兒我借個火。”

“行。”隋玉點頭,她小心打探問:“哪來的熱粥。”

珍嫂子臉唰的一下白了,什麽都冇說,她扭身就走。

隋玉聳肩,兩人同一方向,她跟在後麵看見婦人的髮髻散亂,發間插著草,上衣雜亂地係在了褲子裏,脛衣的帶子似乎是散的,垂了出來。

她心裏大概明白了,步子慢了下來。

“玉妹妹,快點,柴已經準備好了。”隋慧小步跑過來,她扯著隋玉快步走,歡喜道:“終於能烤火了。”

然而柴禾有限,乾草還要用來鋪蓋睡覺,燒火做飯也得緊巴著,當罐子裏的雪化了,水熱了,糙餅就撕碎扔進去燜著。

等水燒開,罐口冒白煙的時候就停了火。

兩個麪餅煮成一鍋稠粥,兩家六個人圍坐在火坑邊上,六雙手捂在陶罐上,心滿意足地享受片刻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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