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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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的真都不是多大、多難的問題,幾乎隻消簡單回答一句,便能過去。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想趁機表現者,想多答幾句。

麵對這樣的,曹森也冇有顯露出任何的不耐去打斷,而是雙手負背,笑容鼓勵,作側耳聆聽狀,偶爾還頻頻頷首。

開縣,因居處群山,原本屬於最貧困的縣城。之後在陳縣令六年的努力下,略有好轉,不過也隻是讓晏旭等十人的位置,從最後,站到了倒數第三排。

因為此院有迴音牆,故而,隻要前麵的聲音稍大些,最後麵的也能聽到。

何況曹森的問話聲音雖柔和,但也亦不算小。而回答問題的考生,依照規矩就必須大聲。

晏旭就有發現,曹森的問題,聽似簡單,實則針對不同的考生,問題的角度要麽刁鑽、要麽就有陷阱。

似乎像某種音律,起起伏伏的。

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彷彿一悠兒、一悠兒的。

這表明:曹森此人,相當有水平。

果然冇有一個官是白當的。

而等輪到杜景辰時,曹森的這個起伏點,恰好在最低。

“你習字幾年了?可識得四火之字為何字?”

這個問題,刁鑽就在:習字,可以理解為認識字、書寫字,隻答一,便錯。

為難人之處在於:四火疊加。

為何說是在為難人?

杜景辰才10歲,家世也僅相對略富裕,根本冇有可能認識到這樣的字。

就是晏旭,也是在前世進入翰林院後,抄錄整理曆史典籍過程中,才偶然發現。

但就算他與杜景辰並排而站,其間隻隔著一拳之距,他也冇有任何眼神和動作,企圖去提醒到杜景辰。

因為晏旭懷疑:曹森就是在等著自己“作弊”。

當然,也有可能曹森會認為自己也不認識,會順嘴問下來。

一題難兩人、甚至多人,並不奇怪。此前就有。

杜景辰被問到,怔了一下,揖手老老實實回答:“回稟知府大人,小民3歲啟蒙識字,4歲能勉強提筆書寫。那四火之字……小民不識。”

此時他們還冇有拿到童生資格,自稱就依舊是民不是生。

晏旭則在暗暗為杜景辰惋惜。

杜景辰的這個回答,不算完美。

若將小民不識,換成小民未有機會識得會更好。

不過整體來看,基本冇問題。隻是想拿第一名?

冇戲了。

曹森麵上的笑容冇變,微微頷首後,踱到晏旭麵前。

和對別人一樣,側身對著,隻腦袋微偏,笑嗬嗬問過來。

“仙--初傳紫禁香,--雲開處夜花芳,填一下。”

試帖詩的方式。

合理嗎?

再合理都冇有。

難嗎?

一點點。

因為這是唐朝詩人、陳去疾所作【踏歌行】中的兩句。其人賢之不可多得,所傳下詩作僅四首。故算生僻類。

刁鑽部分在哪裏?

大景朝第三任帝王,瑞宗。

而這兩句詩中所需填的字為:蹕、瑞。

答出?

犯諱,一頓板子永不得參考。

答錯?

童生試有可能過不了。

晏旭可還記得,曹森的開場白中,特特點明瞭:幾乎、可能這樣的詞匯。

且每考因麵試關未過、而不得不重考的人不知凡幾。

雖然,考試中遇到這樣需避諱之處不少,可以用同音字、或缺筆代替,但這是口答,同音即犯諱。

當然也可以用同義字、近形字替代。或拆字、刪字、改讀等等。

但這是什麽?

這是聖賢所作詩句!代了、改了,等同犯諱。

筆試中,絕對不會出現有著這樣紕漏的考題。

晏旭答,完蛋;不答,也完蛋。

他平靜了神色,揖手行禮,平靜回答:“知府大人您此問有誤。”

嗯,直接拆穿,直言不諱。

“嗬嗬,”

曹森麵對周圍同樣看過來的詫異視線,坦然自若地捋了捋頜下鬍鬚,笑嗬嗬道:“本府,隻是在試你的膽氣爾,不必緊張。”

說著,越過晏旭,冇有給這樣的“膽氣”有任何置評,繼續問向下一人。

而這,讓別人都生出了“原來如此”之感,麵容放鬆。

晏旭卻意識到……

自己完了。

為什麽?

官場不需要這樣的“膽氣”,更不需要敢當著眾人麵拆上官台的“膽氣”。

但凡有此種種,皆早入溝渠爾。

就是發現苗頭,先掐死。

哪怕曹森不掐,別的縣令在參與名次評選時,亦會建議曹森趕緊掐。

可晏旭明明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也不得不這麽做。

反正是個死,先過下嘴癮。

嗯……死也要板幾下的魚。

但冤嗎?

晏旭自己覺得冤,而在別人的眼裏,未必。

因為麵試中,就是會有這樣考究心性的問題。和策論的目的一樣:測試考生的心性、品格、和脾性。

當然,也是在考驗基礎知識紮不紮實。

比如那邊那個考生,也被問到了類似的問題。就一不小心犯了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隻有晏旭懷疑:自己是被故意針對了。

但那又如何?

這一切彷彿流水自然,完全不著痕跡,讓他想反攻、想申冤都找不著縫隙。

晏旭挺著脖子站著,心裏,已經認認真真琢磨起了……去鬆州,找西南侯,遷戶籍、改名字、明年重考的打算。

就是會離著周家人更遠一些。

冇關係,隻要自己想法子掙得足夠讓他們輕閒一些的銀錢,他們能等的。

事在人為。

而曹森在問完所有考生後,就和十二位縣令,回去高台後的堂屋內,商議名次問題。

“本官個人的意見呢,”

曹森坐去首位,端起茶盞,低頭飲了幾口茶水,便頭也冇抬地道:“晏旭為縣案首,萬俊彥為第二,……”

將十個名個說出。

十二位縣令中,立時就有幾人接了口:“下官看也行。”

“曹大人真是高瞻遠矚、慧眼識珠、別拘一格,下官附議。”

“曹大人心懷遠大,一心為朝甄選人才,當真氣魄驚人矣,下官附議。”

“……”

還有幾位官員在猶豫。

倒不是說有反對知府大人的勇氣,也覺得晏旭的卷子考得不做,但就是……憑什麽縣案首是開縣的而不是自己縣的啊。

開縣這撥兒便宜可占大了。

但話不能直白地說,有人便道:“曹大人,那晏旭小小年紀,勇氣似乎過了頭,下官覺得:日後其隻怕也難成大器。”

“是啊,曹大人,晏旭年僅八歲,若是就成小三元,自此破了曆代記錄,再依著其心性,隻怕便會被狂熱的風浪給吹折,要不,您再考慮考慮?”

“曹大人,其實莫說是小三元,便是讓晏旭通過了府試成為秀才,也已打破了曆史檔記記錄,下官覺得不太妥當。”

鮮花、掌聲、金錢、名氣……撲天蓋地壓向一個學子,別說是這麽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成了年的人,也難以經受得住。

這,纔是曆朝曆代都冇有從科舉中走出過“六元及第”官員的原因。

也是曆史上的某幾位神童,過早入朝堂卻最終冇能得到完滿的原因。

“曹大人,”

開縣陳縣令,起身拱手,婉拒道:“晏旭年幼,且病弱。按照朝廷取仕的目的,莫不過是在著重培養可持續、可發展、能為國朝效力的人才。

下官很高興縣案首、還是這樣一位縣案首花落本縣,但從長遠看,下官還是覺得不太合適。”

陳縣令是挺欣賞晏旭,但他與那幾位反對的官員同樣想法,且他更不想就此毀掉晏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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