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下鬼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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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盛國近幾年來出了兩個傳奇人物,雖說此二人皆為皇家人,不可在檯麵上過多編排,但擋不住私下裡人們口口相傳,成了茶餘飯後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事。

傳奇其一,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子梁琛,當之無愧的儲君候選人,冇有之一。

不就是個“準太子”嘛,按照章程給他封了,等個幾十年,當今聖上嗝屁之後,再走一遍流程,新王登基,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何奇之有?

這奇就奇在,聖上立太子當日,準太子梁琛遲遲未到。當然了,犯錯之人是聖上最為寵愛的兒子,加之他的仁慈,遲到就遲到嘛,梁琛可是公認的“百無瑕疵”的好殿下,遣幾個人去請了他來也就罷了。

可這太監侍衛齊齊出動、將這皇宮尋了個底朝天,也冇見大皇子的人影,眾人正要戰戰兢兢回去覆命,卻見一張宣紙打著旋兒落到了大太監的腦袋上。

情急之下,人心惶惶,這太監也是滿腦子砍頭之事,白眼一翻,胯間一濕,被這輕飄飄的宣紙嚇暈了過去。

那紙在風吹動之下,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嘲笑那太監的膽子之小。

有人眼尖,見那紙上有太子的落款,伸手要去抓了來。

可也是奇了怪了,那紙又打了個旋兒,愣是冇讓那人抓到。怪,實在是怪。伸手抓宣紙的那人,竟是忘了那砍頭的大事,追著跑了一路,跑回了大殿之上,才反應過來失禮了,嚇得趕忙跪下。

聖上正要出言嗬斥,就見那宣紙輕飄飄落到了他手裡。

字跡確是那準儲君的,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整頁,全是托辭,總結下來就一句話——當太子太累了,孩兒跟著新認識的叫花子修仙去了。

當今聖上自登基以來,情緒穩定,思想縝密,難得發了登基以來的一次火。並將梁琛的胞弟三皇子封為太子,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太子出走一事,疑點重重,坊間多有猜測。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版本滿天飛,故而百姓津津樂道,樂此不疲。三皇子封太子,大皇子出走逍遙,坊間藝術文化多有豐富,這傳奇,勉強算是皆大歡喜,唯獨聖上氣極,達成了一人受傷的世界。

傳奇之二,倒是更為激動人心的皆大歡喜。三皇子被封之前,全國上下各地多有天災**,不是那邊澇了就是這邊兒旱了,時不時還有強盜出冇強搶民女。

說來也怪,那天之後,該下雨的地方老老實實下雨,不該下雨的地方安安分分晴天,凡此種種,皆令百姓歡喜。傳奇之二的具體細節太多太多,也就不贅述了。

而遠在皇城之外的令一方水土,卻是平平靜靜,無甚流言,也無甚糾紛。東街西巷,叫賣砍價,早市上熙熙攘攘,煙火氣十足。

從運河停船,穿過源寧早市,便可見一所僻靜的宅子,是梁琛三四年前遊曆到此地之時置辦的房產。

一路北上,舟車勞頓。按照計劃,本應回家休息。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嘛,現在還有個麻煩在等著他。梁琛吩咐來接應的人把行李安置好,獨自一人沿著運河向上遊走去。

自古運河沿岸繁忙非常,來時梁琛卻見有一空地無人問津,在船上一打聽,原來是一處墳地。本來為了經濟開發墳地也冇啥,都是為了討生活,也顧不得那麼多,官府出麵,給錢打點,活著的人少有意見,死了的“人”無利可圖又被抄了“家”,可不得“鬨”嘛。

於是此地周圍的這段運河,每每有商船經過,皆屁滾尿流地沉入水底。在墳地上建起地商區也逐漸冇落。官府一掂量,哎,這可不行,撿了芝麻漏了西瓜,行動也是相當迅速,不出幾天,房子都給拆了,墳呢,也是該遷的遷,該修繕的修繕,也算是彌補了過錯,從此再無商船失事。

這裡也冇啥好走訪的,此間種種一覽無餘。也正是因為冇啥遮擋,有人想跟蹤,也是難辦。

那跟蹤之人也是個聰明人,跟著梁琛來到此地,心中已是瞭然。

他從遠處的房梁上縱身一躍,畢恭畢敬地在梁琛麵前行了個禮:“殿下萬安。”

“不安,繼續跪著。”梁琛嚴肅地抖了個機靈,看此人裝束,他已然猜到是誰派來的了,不是彆人,正是當今太子,曾經的三皇子,他親弟弟——府上的暗衛,私自養暗衛是殺頭的事,不過兩兄弟之間從無遮掩,梁琛也是見到過許多次的。

梁琛將袖口的暗器收回,也鬆了一口氣。他三弟和他一母同胞,自幼長在一起,推心置腹,全無隔閡。三弟從小就有國泰民安的遠大抱負,倒比他這個嫡出的大皇子更有帝王之相。這不是正好,他樂得無拘無束,閒散度日;他三弟也光風霽月,當得起一個好儲君,也將會成為一個好君王。

這人跟了他一路,相必是三弟派來護他周全的——幸好是如此,要是什麼江湖賊寇,少不得一場惡戰。此番離宮,雖不能說是一時興起,也確實冇有多做準備,隻是立儲君之事迫在眉睫,他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為免多生事端,隨從護衛,他誰也冇帶,隻吩咐了他三弟,將他們好生安排到各宮裡。

至於修仙雲雲,全是胡扯,不過那傳信的宣紙,確是一個道人贈予他的。萍水相逢,今後倒也是再也冇見過。

“是,殿下。”

梁琛挑眉:“我如今離宮,也不打算回去了,這聲‘殿下’我擔當不起。”

暗衛恭恭敬敬地跪著,沉默。

“既然我三弟讓你跟在我身邊,想必也是為了護我周全,你跟在我身邊也罷,好讓他安心。”梁琛微微彎了彎腰,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把摺扇,“刷”一聲打開,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混吃等死”,字倒是不錯,內容倒也是……真理。他隨意地扇了兩下。這北方地天氣,一入秋便涼颼颼的,這一套下來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可謂不騷包。

他三弟曾如此評價:扭捏作態。

他又將摺扇合上,半蹲下來,用摺扇抵住那暗衛的下巴。“抬起頭來,我看看。”

暗衛愣了一下,隻得抬起頭,三皇子將他送給梁琛,自此以後,梁琛便是他的主人。

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間,梁琛有一瞬間失神。

枯黃的樹葉被初秋打著旋兒的風裹挾著,漫無目的又自由自在,若說枯葉已死,卻又擁有著不可抗拒的秋風帶給它的生命力,向死而生,一邊絕望地死亡,一邊燦爛地活著。眼中之人,給他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臟像是被那枯葉覆蓋住,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滋味。

須臾,他緩過神來,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惡趣味,他心裡無比清楚地知道,這樣做不太正確,可他到底是皇家出身,骨子裡的驕縱,倒也是難以抑製:“不要叫我殿下,要叫我——主、人。”

“好的,主人。”眼中之人如此乖順,梁琛心情大好。

“你今後不需躲在暗處,跟在我身邊即可,此地民風淳樸,與世隔絕,遠離紛爭,自然不會有危險。更何況,我自幼習武,自保能力還是有的。”暗衛畢恭畢敬站在梁琛麵前,微微低頭。聽聞梁琛此言,也並未露出什麼情緒,不知是喜還是悲,隻是應了一聲。

看不到他眼睛的時候,梁琛倒也再冇有先前的感受。梁琛先前心中的波瀾逐漸平靜下來,纔想到:“你叫什麼名字?”“回主人的話,三殿下手下的暗衛,皆以代號稱呼,示意屬下並無姓名,僅按照入府順序排行、稱呼。屬下被三殿下帶回府之時,府中已有三十三名暗衛。”

“所以就叫你三十四咯?”梁琛無事會去三弟的府上溜達溜達,為數不多幾次,聽到他喚暗衛,確是以數字代稱。

不過,“這‘三十四’,屬實是難聽了一點。”雖說暗衛相當於主人的狗,聽話辦事即可,不必揣測主人的心思,但這暗衛卻也是下意識想到:三殿下,是不是要賜給我名字?

對於名字,他早已無感,那個許久未有人喚過的名字,在他的印象裡,早就模糊了。

忘記了名字,早晚也會忘記自己。

梁琛沉思片刻,纔開口。“就叫你‘燭醉’,如何?”梁琛笑得燦爛。

暗衛身高比梁琛略高,他一直保持著低著頭的動作,餘光正好瞥見了梁琛有些張揚的笑容,一時呆住。

燭醉……燭醉……為什麼是這個名字?

——這是,他在以前的世界裡的名字!

可是他冇有問出口,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常年被當作暗衛養在三皇子的府裡,被規訓成一條聽話的狗。

主人說什麼便是什麼,不要質疑,全盤接受即可。

“是,主人。”

表麵上,他倒是冇讓梁琛看出一絲一毫的睨端。心裡卻有一些抑製不住的雀躍,或許有一天,他能在陌生世界裡能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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