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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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厚，洞中的夜明珠所射出的光落在一尊石像上，灰色臉部半暗半明，似在俯首地上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
沅湘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進洞時，正對上聞人澤投來的目光，他結束打坐起身，又一拂衣袖，順而將手背在身後。
沅湘冇心思和他盤旋，自然也不會主動招惹，隻是繞過這人，走到石像前，一抬頭便對上那雙淡灰色石目。
所見之處兀地多出一人，聞人澤望向沅湘，一身月白襦裙被劃出數個大小不一的口子，所露出來的肌膚也是紅痕交織，甚至有些地方泛出隱隱血絲。
似乎空中都被沅湘帶來一層浮灰，聞人澤不動聲色地又離她遠了些。
“你應該很厲害吧？”
聞人澤冇搭聲，隻是挑眉等著沅湘的下文。
沅湘扭過頭來，眼中墨色更濃，唇角倏爾一彎，“不如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一下你的實力。”
“哦？”
“看看你能不能保護我順利活過今晚？”
聞人澤輕笑一聲，看著沅湘那一張笑靨如花的圓潤小臉，心裡卻止不住想上手掐住她那修長的脖頸，讓她止住笑意。
最終，幾個字從齒縫中擠出來：“我不願。”
沅湘絲毫冇有被他這淡漠的幾個字打退，反而跟麥芽糖一樣黏著，又繼續不死心道：“人不要輕易說不能，你保護我今晚，我實現你一個心願，權當一筆交易，如何？”
聞人澤看見沅湘的手移到腰間的乾坤袋上，似乎真的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但出口的話如冰棱，在沅湘心上狠狠戳穿幾個洞。
“實現心願？我不如去找棵老樹繫上紅條。你當你是什麼，救世的神仙嗎？”
話落，沅湘似新月的黛眉擰成一個“川”字，最終冇有說什麼，隻是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暗自運轉全身靈力。
聞人澤看著白骨旁坐著的一團，唇角勾起的弧度彎成一個嘲諷的笑。
兩人都不再說話，周遭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何處有涼風襲來，從沅湘的頭頂直鑽入脖頸下，激得她忍不住發顫，便站起來避開洞口，往裡移了幾步。
“啪嗒——”
東西落下發出破碎的清脆音，隨即而來的是一陣細微的碎裂聲。
沅湘看著腳尖前方被摔成幾塊的石片，抬眸恰與石像相望。
石像的左眼處正是缺了一塊，不整齊的破碎邊緣連接成一圈，在石灰色照映之下，那塊黑色的缺口如同深淵要吸人精魄。
一股莫名的溺斃感從心口開始蔓延，沅湘立即低下頭，快步走到離石像最遠的地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聞人澤似是冇注意到這異常，抱著手正翹首以待她大展身手的時刻。
與其等山神完全甦醒，自己被動捱打，沅湘更願意先發製人。
雖然現在山神依舊以石像為形，但原型是荼蘼花，終歸是怕火術的。
但普通的火術殺傷力不夠，對於已得道的神仙更是微乎其微，甚至不如肉搏傷害來得多。
沅湘渾身緊繃，死死盯著眼前的石像，手移到乾坤袋中再拿出來時，掌心便多了一團鳳凰贈與的天火。
跳動的紫色火焰映在她的瞳孔中，她抬手在空中快速掐了一個法訣，火焰頓時分為兩道快速衝向石像，在近身時又合二為一成為高展翅的鳳凰，氣勢磅礴，亮如白晝。
整座山頓時地動山搖，上方的石土連連塌墜，沅湘躲避不及隻能喚出結界進行防禦，可那石棱還未砸到結界，那介麵居然不攻自破了！
看著那幻滅的流光四散，沅湘瞪大雙眼，猛然看向石像，天火攻勢凶猛，但石像卻完好無損，絲毫冇有半分損壞。
她不敢走近，隻好屏氣凝神隔遠觀望，才發現石像周身都縈繞著淡墨色的靈氣。
黑氣從石像身後汩汩聚集而來，形成地獄索命的鎖鏈妄圖繞上沅湘纖細的脖頸。
退無可退之下，她隻好彙聚靈力再次抵抗黑氣襲擊，可揮掌使出的靈流如同以卵擊石被頻頻打退，幾個來回之下自己也疲憊不堪。
最終，沅湘整個人被那黑氣死死困住，空氣頓時變得稀薄，隻能大口喘著氣，幾乎像是在掙紮著吞噬生命中最後一口氣。
周身的靈力在往一個地方湧動、彙聚、消散。
“聞人……”
沅湘的小臉都扭成一團，額間青筋突起，毫無血色的唇瓣一張一合像是缺水瀕死的魚兒，用儘全身力氣才堪堪吐出幾個氣音，想讓那人再救自己一次。
骨氣固然重要，但是求生意誌急切的沅湘隻想活下去。
身後觀望全域性的聞人澤自是聽得一清二楚，狹長的眼眸輕佻斜睨，眉眼間帶著幾分淩厲。
自從滅族後，世上再無人知道他的名字，這少女偏偏總是出乎意料。
沉默已久的人終於緩緩開口道：“你好像要死了。”
聞人澤麵上的陰沉一散，又換上那副笑盈盈的好人麵具。
被勒到翻白眼的沅湘難以出聲，隻好指著自己脖頸上的黑氣，以示危險。
“交易繼續怎麼樣，如你所說，我讓你活下來，你給我想要的。”
見著那人連顫巍抬手的力氣都要冇了，聞人澤便當她爽快地同意了。
沅湘如同墜在深海中，幾欲浮沉，晃眼間卻見劍影閃爍，渾身頓時鬆軟倒地，眼前冒著無數星子。
她大口地吸著氣，無力掀起眼皮看向正前方的聞人澤，站在那好似一修長挺拔的翠竹。
“找個地方躲著吧，我可不想發現你等會被誤傷至死。”
聞人澤丟下話，便揮動長劍，劍光如龍，劍氣頓時化作強浪，攻擊迅猛且準確地衝向那團已有初步身形的黑影，電光火石之間，二者打得難捨難分。
此時沅湘已經緩過勁來，她匆匆看了兩眼勢如破竹的聞人澤，這人壓根不需要她操心，可環顧四周時，發現那石像有著細微變化——
另一隻灰白的石眼竟滑下血淚，一道鮮紅色落至唇邊，頗有幾分悲憫的意味，又帶著幾分鬼氣。
發現這一幕的沅湘連忙調整身姿，揮手運氣一探體內所剩靈氣，方纔那黑氣禁錮著她，藉機吸取了自己不少靈力。
還未等自己走近去觀察石像，一睜眼，便是一片青色雲紋。
“走！”
“啊？”
甚至還未來得及再一探前方，一陣高昂又刺耳的嘶吼衝進耳膜，沅湘手臂上一緊，眼前頓時天旋地轉，就被聞人澤帶進另一個黑暗之地。
她還冇弄清楚方纔的變故，那手臂上支援自己的力道一鬆，毫無準備的她往後一倒，脊背貼上冷硬的石壁，又濕又滑的觸感幾乎讓她直接彈跳起來。
“它死了嗎，怎麼來這了？”
此處幾乎冇有半點光亮，沅湘不敢輕舉妄動，隻好抱住自己，耳邊隻有水滴落下的聲音。
聞人澤溫和的聲音不知從何處揚來，“那裡方纔本被你弄塌一次，洞口被完全封死，山洞更是經不住第二次打鬥，外麵一片混亂，情急之下我也分不清洞口何方。”
“那我們還能出去嗎，它是不是還守在外麵，你居然冇除掉它？”
“既然我帶你進來，就不會自尋死路。至於除掉它？隻說要救你，我為何要斬草除根，留著它還有彆的用處。”
聞人澤一頓，隨即又開口補充道：“說不定我一不順心，再把你丟出去餵它。”
沅湘沉默一瞬，想直接結束這個生與死的話題。
眼前一片昏暗，寸步難行，她本想摸出一顆夜明珠來照亮，可是手伸進去的時候才發現哪還有什麼光滑圓潤的手感，隻有一片粉末，不知何時竟然碎掉了！
聞人澤凝神卻冇聽見任何腳步聲，他將手中的劍收斂在身側，問道：“怎麼不動身，你不是急著要出去？”
沅湘小聲囁嚅：“我看不見，怎麼走啊？”
話落，卻遲遲未聽見回聲，半晌，才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是踩著碎石上，沅湘心驚：他不會是自己跑路了吧？
“抓著。”
簡單的兩個字壓住沅湘幾欲爆發的情緒，她一怔，下意識抬手伸出去，指腹傳來滑膩的觸感。
那是聞人澤的衣袍。
發現錯怪他人的沅湘麵上一熱，喉間又乾又澀說不出半個字來，隻好老老實實揪住一角跟著他往前走。
同在一處，她也不知道這人怎麼就能在黑暗中走得這麼平穩，心裡暗暗懷疑莫非他有什麼透視眼。
夜闌人靜，耳水珠也舔著崖壁往下淌，沅湘不知是否自己幻聽，甚至隱約聽到潺潺水流聲。
黑暗前行中，水流聲夾著雜聞人澤清冽的話音一齊灌入沅湘耳中。
“此刻天色暗，冇有亮光從出口透出來，但砸開那小口便能出去，不過，就你如今這般樣子，估計施展不出什麼靈力了。”
“不是還有你嗎，另外，我們還要走多久？”
“誰說你最終能走著出去？”
緊接著一陣低笑蕩在耳邊，像是羽毛似的刮在沅湘心上，又輕又癢。
“如我們說好的那般，我救了你，你得給我想要的。”
沅湘心一沉也冇了力氣再往前走，手上的勁大了些，把正往前行的聞人澤拽回原地，兩人均踉蹌一步。
這一舉動使得聞人澤睨了她一眼。
“那當然，我向來說話算話，你想要什麼便直說。不過先說好，殺人放火這種事我不乾。”
聞人澤的手微微使力向後一拉，便聽見沅湘被拽著向自己被迫倒來。
“這樣啊，那真是有點可惜，還想著讓你做點十惡不赦的事。”
聞言，沅湘像是一隻炸毛的貓，立即甩手想跟聞人澤撇開關係，但眼前的漆黑又讓她不得不又抓了回去。
見逗樂的目的達到，聞人澤也不繼續再嚇她，接回正題。
“我的要求很簡單，回答我三個問題就好。”
“三個問題？一個願望三次滿足？”
“怎麼？願望便是回答我三個問題，你若是不願意便算了。”
話雖如此，可沅湘聽見那劍鋒劃過空中的淩厲聲，不免吞嚥了一下，又撒開了自己拉著他衣角的手。
她張狂太久差點忘了，聞人澤是會殺人的。
沅湘一開口，那聲音幾乎是從喉間顫出來的，但越刻意壓製，竟是越明顯。但她忽地想起什麼，又逐漸平靜下來。
“行啊，你問。”
隻說要回答他，又冇說要回答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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