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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22【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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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時過後。

陸沉緩緩睜開眼睛,這一夜他睡得無比踏實,算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安穩的夜晚。

掀開溫暖的錦被,他纔剛剛下床,外間便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少爺,醒了麼?”

這個聲音瞬間將他拉回昨晚初見時的尷尬情形。

管家陸伍顯然已經得到陸通的叮囑,知道自家少爺腦子不太好,見陸沉略有些驚訝便主動介紹起來。

在院子裡候著的少女皆是陸沉的丫鬟,其中領頭那個名叫宋佩,與另外一個名叫何玉的丫鬟負責照顧陸沉的起居。

另有四人負責西苑的日常雜事,又有四人負責庭院灑掃等粗使夥計。

自己竟然有十個丫鬟伺候?

陸沉即便冇怎麼讀過這個時代的律法,也知道“庶民之家禁蓄養奴婢”,倘若有人慫恿這些少女的父母告到衙門,恐怕知府詹徽也不敢公然包庇陸通。

最後還是陸伍低聲解釋道:“少爺,前些年江北鬨旱災,淮州境內亦被波及,不少人家賣兒鬻女隻為活命,宋佩便是這種境況。老爺見之不忍,就在府衙備案後與她的父母簽了養身契,在府中做活按月領取月錢,其他人亦是如此。”

陸沉登時瞭然,這也算是一種迂迴的對策。

若是嚴格依照規矩行事,絕大多數鄉紳都冇有蓄養丫鬟和小廝的權利,他們便找這些窮苦人家認下乾兒子和乾女兒,然後簽訂養身契帶回府中。

官府對此不會處罰,實則也無法禁絕。

陸沉能夠理解,但當時十名少女一字排開站在麵前的景象委實有些壯觀。

將那些畫麵拋之腦後,陸沉正要取衣穿上,便見一抹窈窕的身影走進裡間。

宋佩比何玉年長一歲,身量高挑苗條,容貌頗為標緻。她性情溫柔穩重又不乏待人接物的能力,近兩年已經成為西苑的首席丫鬟。

“少爺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宋佩走到架子旁取來陸沉的外衣,十分自然地要為他穿上。

“我自己來。”陸沉伸手去接。

宋佩莞爾一笑,將衣服遞了過去,柔聲道:“少爺離家數月,想來在外麵習慣自己動手,婢子心裡既高興又擔憂。”

陸沉不禁問道:“為何?”

宋佩應道:“高興在於少爺可以自理,將來在外闖蕩也能照顧好自己。至於擔憂,隻是婢子一點小心思,害怕少爺習慣了甚麼事都自己來,最後將我們全都打發出去。”

陸沉聽著她略帶羞澀又落落大方的言辭,心裡自然有些意外,這可不像一個目不識丁的丫鬟能夠具備的談吐。

這時另一名貼身丫鬟何玉提著溫水進來,脆生生地說道:“少爺,方纔大管家過來說,老爺今兒要去處理一些事情,大概午後方回。還有,老爺吩咐了,少爺最近需要休養,晨昏定省一併免了。”

陸沉心中微動,淡淡地應了一聲。

……

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在家中逛了一遍,陸沉對於自己所處的環境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在宋佩等人的陪伴下吃完午飯,不久聽到陸通回府的訊息,他便離開西苑前往東邊的書房。

“沉兒來了,坐。”

陸通笑嗬嗬地說著,略顯富態的臉上神情溫和,隨即解釋道:“為父上午去了一趟薛府,本想看看薛神醫是否有空閒,請他為你仔細診斷一番。不湊巧的是他這幾日另有要事,隻得往後推一推。”

陸沉見他將這件事牢牢記在心裡,不免有些感動,道:“有勞父親記掛。”

陸通擺擺手道:“你我父子之間不必這般拘束。沉兒,為父知道你這段時間肯定有很多疑惑,你想知道甚麼都可以問。”

在織經司衙門待著的那段時間,陸沉思考過很多問題,其中便包括陸家的過往。

大抵在四十餘年前,那還是大齊的鼎盛時期,西方的沙州七部忠心耿耿,北方三族雖有不臣之心也不敢表露分毫,至於西南的南詔國更是伏低做小謙卑至極。

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商賈之道大為盛行,陸沉的曾祖父、即陸通的祖父開始行商。最開始陸家隻是山陽縣境內普普通通的小商人,據說因為得到貴人相助,陸通的父親將生意越做越大,然後在陸通手上進一步壯大。

到如今,陸家的生意遍佈淮州六府,在衡江南麵亦有多處分號,在廣陵府諸多商號之中至少名列前三。

十三年前元嘉之變後,江北萬裡疆域淪陷,十餘萬忠心軍隊付出極大的代價才守住淮州。

陸家在那段時間出了大力,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協助府衙和廣陵軍擋住入境襲擾的景朝軍隊,後來陸通修建這座宅子得到前任知府和廣陵軍都指揮使的熱情指點。

從這些往事來看,陸通是一個頗有格局和家國情懷的商人,不會與北燕細作扯上關係。

望著麵前這張似乎永遠都看不透底細的笑臉,陸沉不疾不徐地問道:“在孩兒回來之前,您為何會知道織經司已經盯上了陸家?”

“這個問題直中要害。”

陸通稍稍遲疑,輕歎道:“事到如今也不瞞你,為父早在六年前就收買了織經司廣陵衙門的一名小官,若無事則罷,若織經司盯上了陸家,他要向你父通報訊息。”

他豎起一根食指說道:“為父每年給他一千兩銀子,所以他必須做到,否則為父就會將這件事捅出去。”

六年六千兩,這可是一筆不折不扣的钜款。

陸通的回答似乎顯得太過誠懇,以至於陸沉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您真的不是偽燕細作?”

猶豫片刻後,陸沉最終還是選擇單刀直入。

陸通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懷疑?”

陸沉有條不紊地說道:“您對南北之間的對抗、尤其是織經司和察事廳的爭鬥很熟悉,張溪落網後偽燕察事廳的一切謀劃也可理解為掩護您的真實身份。經過這次的案子,織經司應該不會再輕易懷疑陸家,而且蘇檢校有意將我招入織經司。”

陸通微笑道:“沉兒,你父親隻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商人。其實你真正懷疑的是,為父利用這件事將你送進織經司,憑藉蘇步青對你的賞識不斷攀升,將來成為比顧勇更加重要的掌權者,到那個時候為父再逼你替偽燕做事,對嗎?”

不得不說陸通的思維很敏捷,這段時間陸沉腦海中確實出現過前世一部電影裡類似的情節。

蘇步青先前肯定也有過同樣的疑慮,最終闖入織經司衙門的數十名殺手打消了他的懷疑。

陸通若真是隱藏極深的北燕細作,他不可能對這些普通殺手下達佯裝殺死陸沉的命令,隻要有一個人口風不緊就會前功儘棄——因此那些北燕殺手是真想殺死陸沉,可這樣又如何將陸沉送進織經司謀取蘇步青的信任?

這本就是自相矛盾之處,故而蘇步青昨日纔會那般信任陸沉。

陸沉歎道:“孩兒並非不肯信任父親,隻是從盤龍關入境之後,這段時間出現太多的巧合。”

陸通道:“比如?”

陸沉輕聲道:“比如離開盤龍關後,孩兒在五河縣客棧內讓人重新搜查十二車貨物。一無所獲之時,是李承恩提醒孩兒搜查自己的馬車,果然從隔層裡找到那封密信。”

他頓了一頓,又道:“又如那封密信上加蓋的察事廳公文印鑒,承恩一眼便認了出來,可他畢竟隻是一個商號的護院,如何能接觸到這種秘密?父親,察事廳的公文印鑒又不是人儘皆知的大頭菜。”

出乎陸沉的意料,陸通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幾分,感慨道:“往偽燕走了一趟,又經曆過生死的考驗,你果然進益了,甚至比為父預想得還要好。”

陸沉安靜地等待著,便聽陸通坦然道:“我們陸家以經商為生,往來於兩國之間,的確需要謹慎本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要封閉自己的耳目,相反更應該關注官麵上的事情,如此才能趨利避害,儘量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陸沉點了點頭,讚同這個說法。

陸通繼續說道:“為父不止收買織經司的小官,在偽燕察事廳內部同樣有訊息渠道。李承恩是值得信任的年輕人,將來也會成為你的臂助,因此為父不僅不會瞞著他,反而會儘可能教他如何做事。”

陸沉此刻有種感覺,麵前中年男人的形象漸漸立體起來。

他不隻是一個疼愛獨子的父親,亦非為幾兩碎銀子絞儘腦汁的普通商賈,而是一個眼界高遠城府很深的人。

連蘇步青都無法完全看透他,但是他在陸沉麵前冇有任何隱瞞。

一念及此,陸沉溫聲道:“多謝父親解惑,孩兒心中還有一事不解。”

陸通頷首道:“你說。”

陸沉道:“孩兒的武藝從何而來?為何父親不讓他人知曉此事?”

一直從容淡定的陸通在聽到這句話後,忽然有些尷尬地搓搓手,遲疑道:“沉兒,有件事為父冇有與你商議,你可不要心生埋怨。”

陸沉奇道:“父親何出此言?”

陸通賠笑道:“為父幫你找了一位武功很厲害的師父,按照事先約定,她過些天就會來廣陵。”

師父?

陸沉心中未起波瀾,隻是隱約覺得中年男人的笑容裡,藏著一種“奸計得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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