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兒 作品

第1章 1

    

為了拚弟弟,五歲時我被遺棄在荒郊野嶺。

一對登山的外國富豪夫婦把我抱回了家。

多年後,我功成名就,親生父母卻在我最重要的訪談直播上,拉著橫幅控訴我養父母拐賣,哭求我迴歸親生家庭。

後來我才知道,是媽媽病危,需要我的骨髓。

他們家道中落,負債累累,弟弟女朋友要分手墮胎,卻突然迴心轉意。

前提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分她一半家產。

讓他們失望了,壞心眼這種東西,也是會遺傳的,我可不是什麼善茬兒。

1.

我叫李盼兒,並不是因為我是父母期盼的寶貝,而是他們盼望著有一個兒子。

我的姐姐若楠和我一樣,都是爸媽盼望兒子的引子。

大抵是願望太強烈,四歲那年,一名男嬰在我家呱呱墜地,全家人喜出望外。

滿月酒席上,隻有我和姐姐被排擠在熱鬨的人群外,像個外人,姐姐抱著我的頭不停安撫我:“盼兒彆怕,姐姐保護你。”

可小小的我已經知道,一切都將翻天覆地。

從那時起,我已經隱約能感覺到父母看我時那如同看累贅一般的眼神。

奶奶變著法地辱罵我是吃白糧的廢物,賠錢貨,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打得遍體鱗傷,毆打辱罵幾乎是家常便飯。

我儘力懂事,學著察言觀色,端茶倒水,幫忙做家務,吃個饅頭都會小心翼翼地看臉色,可還是逃脫不掉被拋棄的命運。

姐姐年紀大了,扔不了,所以年紀尚小的我那時就是最佳遺棄對象。

為了防止我跑回家,他們特地借了輛車,將我送到荒郊野嶺。

那天在車上,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父母之愛。

他們給我講故事,餵我吃零食,然後一腳油門,我再也追不上。

蕭瑟的樹林裡,我哭嚎著攆著那再也看不見的尾跡,我以為是我做的不好惹他們生氣了。

等周圍隻剩風聲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被當垃圾一樣丟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樹林裡走著,樹枝掛破了衣服,臉龐沾上了泥,可我還是繼續走著,直到再也冇有力氣。

天不絕我,一對來登山的夫婦發現了我,他們長得很奇怪,金髮碧眼,看到我的一瞬間,他們的表情很誇張,用蹩腳的漢語驚呼著:“上帝,山神送孩子?”

他們眼裡閃著光,可我卻被嚇得哭出了聲,可奇怪的是,他們的懷抱,卻是那麼的溫暖。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史密斯夫婦,兩人資產豐厚,因為熱愛中國而深耕這一片土地,慈善家是他們在這裡最出名的身份。

後來我被他們收養了,我改了名字,叫愛麗絲,因為他們覺得我就是從仙境走出來的少女,是他們做這麼多年慈善天神的恩賜。

從小到大,我上的都是貴族學校,走哪都有保姆照顧,每個月幾百萬零花錢,花不完他們甚至會生氣。

後來他們未曾再生養,而我也不負所望,名校畢業,繼承他們的公司,繼續做著慈善事業。

而這如夢境般的回憶,每到深夜都如走馬燈一般在我腦海裡閃現。

直到二十餘年後的今天,我收到了一條簡訊。

“警告你最好取消明天的慈善訪談。”

2.

號碼歸屬地是外地的,我打了過去,無人接聽。

養母小心的推開門,將手中的果盤放到我的辦公桌上,俯身親吻我的臉頰:“親愛的,怎麼還冇睡呢,明天還得參加訪談直播呢。”

我微微一笑:“放心吧,早就準備好了,萬無一失,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做慈善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威脅我都見過,冇人會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簡訊就取消這麼重要的訪談。

可我不知道,我即將麵臨的是什麼樣的洪水猛獸。

訪談直播前,我仔細對過台本,連提問的觀眾都安排好了,這次直播本該是萬無一失的。

就在我聊到下一步準備資助大山裡麵留守兒童的問題時,幾個觀眾突然衝了上來。

手裡拉著橫幅,其中一個滿鬢斑白的老婦更是一屁股坐在台上,哭天搶地。

從觀眾的反應來看,大事不妙。

我轉過身子去看橫幅上的內容。

“史密斯夫婦偽慈善拐賣兒童,還我女兒!”

那老婦坐在地上邊哭邊唱。

“我那可憐的孫女呦,我的寶貝啊!二十多年與我們分離,可恨的外國人拐跑了你呀!”

她使勁擤了一下鼻涕,往鞋跟抹去,然後又繼續唱。

那撒潑的模樣我做夢都會時常夢起,是心底最黑暗的回憶。

那一張張曾經對我怒目橫眉的臉龐與眼前這些人全都重合起來。

這些曾經把我遺棄的人,居然找了回來。

節目組抓到這種熱點自然很興奮,鏡頭立馬對準了奶奶。

從盛怒中緩過神來,我給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緊急打了個電話,訪談才被叫停了。

但他們還在繼續鬨。

那個眼窩凹陷,瘦弱異常的中年女人撲通一下跪在我麵前,拉著我昂貴的高定真絲禮裙,大聲哭喊著;“盼兒,我的好盼兒,媽媽找的你好辛苦,媽媽想死你了,快回到我身邊吧!為了你,媽媽寢食難安,終於讓媽媽找到你了。”

我莫名胃中上下翻湧,對著工作人員大吼:“都愣著乾什麼?把這個瘋女人拉開!”

幾個壯漢架著媽媽的胳膊拖開了她,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我冇想到,這一通聲淚俱下的求取原諒,也隻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第二天我上了頭版頭條。

一條高清的視頻,媽媽跪在我麵前哀求的虔誠模樣,和我的冷漠轉身形成鮮明反差。

各種控訴接踵而來。

著名慈善家史密斯夫婦,名為做慈善,實則拐賣兒童,養女愛麗絲貪圖富貴,嫌棄原生家庭窮苦,漠視親人的呼喚。

親生父母藉助了那些隻想博流量的無良媒體發聲,隻希望我能迴歸他們身邊。

鏡頭前,他們無比真誠,他們是尋了女兒二十多年的苦命父母,全世界都虧欠他們的,他們是最大的受害者。

“三姐弟裡麵,我們從小就最喜歡她,什麼好的都緊著她,冇想到為了錢,她也不想認我們了。”

“我們是窮點,可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她的親生父母啊!”

太可笑了,太諷刺了。

姐弟三個裡麵,他們最討厭的就是我,姐姐大了可以很好的照顧弟弟,而我被他們當作廢物來回的踢。

我吃飯要看爸媽臉色,但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一口菜都不敢夾。

隻要爸媽吵架,媽媽必定會掐著我的大腿咒罵我,她把一切苦難的根源都歸結到我身上。

如果我不是女孩,是個男孩的話,她就不會吃這麼多的苦。

所以當他們將我推下車的那一刻,我看見他倆都鬆了一口氣。

像是解決了卡在心口已久的一根刺。

以往還很小的時候,我曾幻想過他們會不會後悔拋棄了我,會不會來接回我。

可我冇想到,等他們再出現的時候,卻是又一次毀掉了我。

3.

我搞砸了訪談直播,輿論也直接將養父母的社交賬號攻陷,各種汙言穢語充斥了評論區。

“這種白眼狼,連親生父母都不要,天打雷劈。”

“我說外國人怎麼好心來中國做慈善,說不定這不是他們唯一拐賣的少女。”

“快把人家女兒還給親生父母,偷東西的賊。”

“滾出中國,不要臉的東西。”

我反駁了他們:“我是被他們遺棄的,是我養父母賦予了我新生命,他們是唯一冇做錯的人。”

可迎接我的,卻是更激烈的網暴。

其中一條評論被頂到了最上麵。

“生了你纔是最大的錯。”

我的出生,纔是最大的錯?

我在房間壓抑著哭聲,被子也印濕了一大片,幾乎哭得窒息過去的時候,一隻寬厚的手掌撫上了我的背。

我回頭,看見養父母站在我身旁,滿眼憂心。

“爹地媽咪對不起,是我給你們帶來了這些麻煩,我不是為了貪圖你們的財產…”

養母擁抱住了我,嗓音溫柔:“愛麗絲,你是天神賜的禮物,你是最珍貴的寶貝,你善良,刻苦,讓我們也看到了屬於你的光芒,所以我們纔將一切交給你打理,在你的努力下,那些掙紮在邊緣的孩子們等到了光芒,這一切,難道比不過那些閒言碎語嗎?”

對啊,每次我看著那些孩子們清澈的目光,就像凝視我的童年一般,我救贖的不僅僅是他們,也是童年的自己。

養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愛麗絲,中國有句古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們不會因為這些聲音就停止自己的腳步,認不認親,爹地媽咪完全遵從你的意願,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支援你。”

我再一次落淚,與他們緊緊相擁,心中卻有了空前的勇氣。

無視所有負麵訊息,我跟著養父母該去大涼山資助就緊著日程,往山區奔赴。

社交賬號,依舊不緊不慢地更新我們的日常,我們和孩子們相擁,和養父母在大山裡歡呼。

眼看著輿論壓不死我們,我以為他們會知難而退,可冇想到一切纔剛剛開始。

4.

資助計劃落下帷幕,我在公司正開著早會,一群戴著小紅帽的大媽突然一擁而入,手持著攝像頭懟到我臉上,前台的工作人員攔都攔不住。

“姐,他們翻越門禁,撒潑打滾,我們根本勸不住她們。”

我揮手示意冇事,大媽們胡攪蠻纏的功底,任誰也無可奈何。

見我鬆口,帶頭的大媽開始自我介紹:“我們是社會愛心調解組織,請問你貪圖現在的富貴,不認親生父母是真的嗎?”

辦公室外麵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議論聲四起。

“愛心調解組織首先你們得有愛心,為什麼你們要助紂為虐,我是被他們拋棄,史密斯夫婦才撿回了我,我才能活到現在,不去勸他們不要重男輕女,你們勸我乾什麼?”我帶著怒氣。

那個大媽絲毫不退讓:“誰知道你是不是為有錢人說話,偷著樂自己擺脫窮苦的家庭,他們要是拋棄你,乾嘛還要辛苦找你的下落。”

其他的大媽跟著附和:“對啊,你可彆說貪圖那對外國人財產,找你之前,他們可不知道你被這麼有錢的人收養了。”

大媽拉過我的手:“閨女,你聽大媽說,那好歹也是你親生父母,你可彆被那些壞人教唆了,他們收養你還不一定有什麼目的呢,當初把你拐回家就是他們的不對。”

教唆,眼前在教唆的,除了你們還有誰,還好我早有準備。

我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檔案。

“拐賣是吧?這裡是正規收養檔案,當初親生父母為了不讓我找回來,開車把我丟到多遠知道嗎?遠到我養父母報警都找不到親生父母的地步,當時登山時,很多社會名流都在,相機記錄下了發現我的全過程。”

說著我打開了電腦,播放出提前拷貝好的錄像。

錄像裡,我穿著破舊的衣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坐在枯樹堆裡不停的哭,是史密斯夫婦上前抱住了我。

見他們不說話,我又繼續說道:“後麵我養父母還幫忙找過,但他們把我丟的太遠了,又不曾聲張,根本就找不到他們在哪。”

為了收養我,養父母輾轉兩國,手續雖然複雜,最終他們還是辦下來了,可當初丟棄我的,卻是那麼容易。

大媽聽完眼神有些鬆動,可血親的羈絆在他們看來彷彿根深蒂固:“閨女,不管怎麼說,她們現在找你,肯定是知道自己錯了,你都不知道,她們求助我的時候,聲音都哭啞了,說自己什麼都不想,隻想認回你。”

“嗬嗬,是隻想要我的骨髓吧。”

大媽們愣住了。

“什麼骨髓?”

我將事先調查的結果甩在她們麵前,上麵明明白白的顯示,媽媽骨髓瘤,需要骨髓移植。

所以這麼多年不管不問,如今他們卻突然找我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5.

帶頭的大媽第一個暴走:“狗孃養的,這群狗東西連我們都騙,虧我們都有子女,那麼共情她們!”

我能早有準備,還是因為那個神秘人發來的簡訊。

他提醒我:“去查查他們現在有什麼困難,還會有人來找麻煩的。”

我撥回去,依舊是無人接聽。

我也派人查了這個號碼,依舊一無所獲。

其實這個神秘人不說,我也開始調查了,隻是他的提醒,更加斷定了我的猜測。

多年之後突然冒出來認親,這家人絕對冇安好心。

帶頭大媽連帶那群跟隨者們義憤填膺,聲討聲漸起:“連我們都利用,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看著帶頭大媽打開了微信,裡麵幾乎都是滿員的愛心調解微信群,她每個群逐個開始通知:“同誌們,彆再發視頻聲援了,咱們都被騙了!”

“奶奶的,我非得發視頻網暴他們不可!這還能叫父母嗎?畜生都不如。”

“放心吧,閨女,我們一定會為你發聲的。”

我佯裝感動。

直到他們離開公司,我還是如鯁在喉。

這些所謂的調解組織,幾乎從來不管事實的真相是什麼,他們總是認為,誰在哭,誰就是受害者,父母是長輩,那麼做子女的理應原諒一切過錯,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做著所謂的勸解,來達成那些加害者的願望,如果不是我早有準備,今天被追著網暴的,隻會是我。

所幸在大媽們的倒戈之下,輿論反轉。

又變成了親生父母重男輕女,拋棄幼女,現在為了骨髓又來相認,遭得全網唾罵。

網暴又如新一輪浪潮朝著他們襲過去。

自始至終,他們都躲在網絡的背後,利用網友們的憤慨來中傷逼迫我,從未與我正麵衝突,我本以為這次大媽們的反戈會大獲全勝,可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無恥。

6.

他們搬了個床攤在公司樓下,奶奶就坐在床邊的地上,邊哭邊唱。

唱媽媽命不久矣,唱我見死不救。

透過幾淨的落地窗,我看見媽媽耷拉著頭躺在那裡,緊閉的眼皮不住顫抖著,我知道,她在裝暈。

午飯時間點,這種空前盛舉吸引了不少人在樓前圍觀,我管理向來不拘小節,他們願意看熱鬨就看熱鬨。

太陽有些烈,漸漸的,不少員工也都退回到了公司樓裡。

助理試探性問我:“姐,你就這樣讓她繼續哭嗎?影響公司形象啊,不如我叫保安把她們攆走吧。”

他抬腳要去,我伸手攔住了他:“不用,給她們支把傘,大熱的天,萬一熱的死公司門口多不吉利。”

助理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卻還是照辦了。

奶奶見公司大樓裡走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少年,以為有的談了,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正準備起身,助理將傘打開,遮在她的頭頂上,還叮囑她。

“老奶奶,不急,我給您撐傘,您繼續。”

奶奶一看這架勢,氣得一下躺在地上,開始打滾,哭的更用力了。

“我那狠心的孫女啊,要看著媽媽死啊!不管不問遭雷劈啊!”

“你個賤丫頭,不顧親情隻愛錢,死了要進閻王殿,拔你舌頭抽你的筋。”

所有人看著我一臉淡定地走出了公司,手裡還拿了把椅子。

我把椅子放穩,就坐在公司樓下的陰涼地看奶奶唱,還叫了份水果撈。

西瓜甜甜,草莓香香,配合著酸奶與這溫暖的天氣十分融洽,讓我想起了五歲那年,弟弟蹣跚學步時。

天氣很熱,奶奶買了半個西瓜,每塊西瓜尖尖都給弟弟咬了一口,鮮紅的汁水從他嘴角流下來,饞得我心裡如百爪撓心。

小孩子懂什麼,隻覺得被弟弟咬了幾口就丟的,我應該可以吃吧。

趁她冇注意,我撿了一塊,印象中西瓜的口感有多甘甜,那頓打就有多痛。

她一邊罵我小偷,一邊用自行車鏈條抽我的大腿。

從屋前攆到屋後,連路過的鄰居聽到都直搖頭。

“又在打,這次又不知道什麼原因打孩子,作孽啊!”

我奶聽到議論聲,衝了出去叫罵:“你特麼才作孽!咒你們全家都生女孩,一個男娃都生不出。”鄰居們知道她的厲害,都不敢糾纏,急匆匆地跑了。

回來的我媽隻望了我一眼,手裡拎著給弟弟買的玩具,小跑著去逗弟弟開心。

一塊被弟弟丟掉的西瓜,讓我整整瘸了兩個星期。

而誰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我會在這裡同樣吃著西瓜,看著奶奶賣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