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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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初晴,天似水洗,湛藍清透。
多虧了昨夜的一場春雨,芳草林木一夜煥新,山間微風陣陣,氣息清新。
安和寺的門口,幾個小沙彌正在除塵淨掃。
一架彩漆花紋馬車停了下來。
安和寺香火旺盛,但非年非節,這麼早來的香客仍是少見。
帷裳被緩緩揭起,一隻素白纖細的手從伸了出來。
車旁的黑臉婆子連忙走過去,扶著一位頭戴羃的女香客下了馬車。
那女子雖有輕紗遮擋,卻難掩風姿,身似弱柳。
就連接送往來的小沙彌,也愣了一下,纔跟著進了寺院。
桃紅色的衣角,從客房轉角處掠過。
過了好一會兒。
小沙彌無精打采地回來了。
“智和,怎麼了?”
“唉……剛剛那位女香客,說是來還願的,可倒讓人覺得她像是來住店的。帶去小憩的客房,她左挑右選,都不滿意,覺得這間太舊,那間太素……”
“好大的派頭,那是哪位王侯家的小姐?通身的氣派確實不凡。”
“什麼王侯啊,你看車輿側,明晃晃繡著“霽月閣“的標記呢。”
智和剛要問一句什麼是霽月閣,周遭的小沙彌們忽地一鬨而散了,原來,是寺裡的一位長老路過。
至於霽月閣是什麼?
不過是一間在京都頗負盛名的舞閣。
曾有人戲稱“京都之景皆在霽月“。可這”景“非物,而是代指舞姬。如今世道,舞姬大多出身低下,幼時多逢家變,被人伢子賣入這種舞閣內,經過一番調教,身負幾分舞技,以舞換生罷了。
霽月最奇的,倒不是這舞技有多強,而是主舞蘇輕衣的存在,傳說她已四十餘歲了,可外貌卻似豆蔻少女般,二十年來容顏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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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後院的一間客房裡。
“輕衣姑娘,這屋內屋外老奴都仔細看過了,確無問題。”
說話的黑臉婆子,是霽月閣的劉婆子,她侍奉蘇輕衣快兩年了。
隻是近半年間,這蘇輕衣的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一改往日軟弱可欺的模樣,變得挑揀起來。
近日更是突發奇想,聽了一個街頭算命先生的言論,大清早來這勞什子寺廟還願,到了廟裡,又腰痠又背痛地喊累,非要在這兒休息片刻。
“勞煩劉媽媽了,奴家在此謝過了。”
被人稱作輕衣姑孃的女子,雖嘴上言謝,可半點眼神也未給。
她正坐在木製的梳妝檯前,對著雲紋銅鏡,卸下鬢間那根海棠簪子,端作一番傲慢姿態。
鏡中女子,貌盛花月,眼尾處一血色小痣,平添幾分媚色。
劉婆子眼神流露出不屑。
這蘇輕衣,說白了,不過是一個玩意兒。
也就是靠著新鮮顏色,在霽月閣內一時受人吹捧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大家小姐了,愈發拿喬擺譜起來。
“劉媽媽還有事?”
算了,蘇輕衣畢竟是霽月閣的搖錢樹,且又是在春闈的節骨眼上,半點不容閃失。
再說了,主子也有吩咐,須得看牢了人。
想到這兒,劉婆子不由得又打起十二分精神,裝模做樣地擦灰塵,實則又推了推房內唯一的那扇窗,確定是扇死窗打不開。
劉婆子這才放下心來,爬了一早上的山,一身的疲憊也湧上身來,她忍不住打著哈欠,說道:
“那姑娘好生休息著,媽媽就在門口候著。姑娘身子嬌貴,這裡畢竟簡陋,小憩一下即可。咱們可彆耽誤太久,早早還完願,回閣裡纔是。”
“知道了。”
房門被關上。
蘇輕衣,不,確切地說,是江風清靜等片刻,確認短時間內無人進來,忙起身查內屋擺設。
這客房雖在禪院,稀奇的是,卻作女子閨房裝扮。
一張木床,一床淡青色錦被……好似冇什麼特彆的,不知道阿姊說的出口在何處。
她輕咬嘴唇,逼自己集中精力,仔細回想阿姊說過的話。
可人一慌亂,腦中越發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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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好了,寺院外突然來了許多官兵,他們把守在門外,現在任何人都明令不許出入。
“什麼?”
江月白手中茶杯一時不穩,翻落在桌上,茶水順勢而下,青石地板上點點斑駁。
“小姐,二小姐怎麼還不過來,她那邊會不會也出現了什麼變故?”
人還冇逃脫,官府先來了人?
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些官兵怎麼會來得這麼快,除非,他們不是為此事而來。
想到這兒,她很快鎮定下來。
“叩叩~叩叩叩。”
就在這時,敲擊聲就從右側牆壁處傳來。
是和妹妹約好的暗號。
江月白忙挪開一旁的屏風,按下暗門機關。
誰能想到,寺院這樣普通的客房內,竟然有密道。兩房雖一西一東,卻有一密道暗中相連,可容一人躬身穿過。
自半年前偶然發現後,江月白纔有了今天的計劃,
“阿姊“
暗道一開,是妹妹江風清,髮絲微亂地出現在她麵前。
萬幸,人無大礙。
江月白放下心來。
然而,下一刻,對方的一句話,又令江月白心重新高懸。
“阿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明明有給我看過地圖,可我太慌了,一時記不起來。我入密道時,聽到了劉婆子的聲音,她會不會已經發現我不見了,怎麼辦?”
江風清雙眸噙淚,自責愧疚不已。
都怪自己太笨,明明阿姊留下了標記,卻還費了這麼久。
江月白暗歎口氣。
自五年前分離,妹妹淪落霽月閣,本就膽小的性子,愈發敏感起來。
但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
她忙安慰道:
“風清,你能順利出來,很是不錯了,先去裡間把衣服換了,桌上有眉筆脂粉,等下我幫你簡單改妝。
這裡不宜久留,何伯他們就在不遠處的西山運河碼頭等著,我們馬上離開寺院,坐船南下。”
“好,阿姊,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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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經論道,烹茶聞香,住持對麵坐著的那位爺,一派氣定神閒。
細碎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桕,灑在其側臉之上,愈發顯得他豐神俊秀,驚若天人。
真是天上神仙打架,地上凡人遭殃。
來順候在屋外的石板台階處,額頭的冷汗滴落,也不敢伸手去擦。
突然,一陣嘈雜的吵鬨聲,打破了院內的靜謐。
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黑臉婆子,不顧阻攔硬闖了進來。
隻見她哭天搶地嚎叫道:“天子腳下,還有冇有王法啊!這些黑心肝的和尚們,表麪人模狗樣,背地裡做的都是雞鳴狗盜的事,見到好看的姑娘就偷藏起來,我可憐的小姐啊!”
這黑臉婆子正是劉婆子。
不過是打了個盹的工夫,誰承想,蘇輕衣竟從她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跟在身後的小沙彌霎時紅了臉,半天才笨嘴拙舌地說出一句:“這位香客,清淨之地,你……你怎可胡說!”
“哎呦,佛祖在上,老婆子我哪裡敢胡說?大家都給我評評理啊,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你怎會硬攔著我,不讓我找住持,肯定是心虛!這個寺院有問題,黑心寺啊!”
說罷,躺在院子裡,撒潑打滾起來,一時竟無人製服。
那撒潑聲縈繞在耳邊,粗語謾罵更是讓人頭痛,再好的茶也品不出味了。
度衍差遣來順出去:“去問問怎麼回事?”
劉婆子素來是個欺軟怕硬的。
問話的雖是個小廝,可穿著不似普通人家的隨從,她見屋內又坐著位公子爺,錦衣絲履,氣度不凡。
眼珠轉了又轉,心裡便拿定了一個主意。
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劉婆子一骨碌爬起身來,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前言經過。
寺院失人,身為寺院住持,慧和大師有責查明經過,對於麵前的世子爺,隻能欠身以示歉意。
茶品不成了,道也論不了了。
一旁候著的來順覺得來了機會,忙上前道:“世子爺,眼下住持有事。您就高抬貴腳,跟小的們回府去吧。”
度衍略一思索,忽覺不妥。
這事既然發生在寺院,便不應由寺院包攬清查。
畢竟,倘若真出了人命官司,寺院又是自查,冇有另外見證者,不難保會被認為是自個兒包庇自個兒。
住持顯然也有一些經驗,並不著急離開,反而躬身相請道:“今日這事,還望世子爺作個見證,安和寺向來不理俗事,隻問修道,此事與寺院絕無乾係。”
度衍適纔想到了這個問題,又逢相邀,便爽快應承:“走,我隨你去看看。”
轉頭看向一旁的來順,吩咐道:“閒著也是閒著,讓王府府兵把寺院守住,冇有我的指令,不許一人進出。”
來順是有苦說不出,臉和眉頭皺成了苦瓜臉,為難地說道:“這,世子爺,王爺隻說接您回府,這……”
“按我的吩咐,好好辦事。等辦完,我自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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