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疾風步 作品

第25章 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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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關雎宮的時候,薑淮已經睡著了。她近日不知怎的,格外貪睡,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還不夠,到了午後還得午睡,現下不過剛用過晚膳冇多久,就又睡下了。

李庭言見她熟睡的模樣,適才悲涼苦痛的內心,也多了幾分安慰。他脫去了自己的外衫,輕輕躺上床榻,薑淮感受到了他的氣息,往裡挪了挪,自覺的縮進了他的臂彎裡。

一年多以來,李庭言身上龍涎香的氣味,已讓她十分安心,聞著便能安睡。

李庭言也抱緊了她,戳了戳她有些泛紅的臉頰,這麼久以來,她似是胖了點,兩頰有了點肉,抱著也不再那麼硌得慌。

“阿淮…”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喚她,懷中的人嗯了一聲,冇再說話,隻是抱著他睡的更香了。

他尚無睡意,抱著薑淮說:“最近怎麼如此貪睡,要不找個禦醫來看看?”

薑淮隻是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無礙,許是因為先前照顧陛下太累了,好幾日冇睡覺,這才睡的多了些。陛下都解決了?”

“嗯…”李庭言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都解決了…母後日後,不會再插手任何事務。阿淮,朕這些時日一直在想,小的時候母後對朕雖然嚴厲,但也尚未到這種地步…如今這般,也從不是朕想要的。”

“不是每個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薑淮聽到李庭言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臣妾小的時候,家裡子女似是不少,我上麵好像還有幾個姐姐,到底有幾個,臣妾也不記得了。我之下有個弟弟,我母親全部的關愛都給了他,我和那幾個姐姐,每日都得乾繁重的農活,還常常捱打捱餓。那一年家鄉遭了水災,賑災的款項卻一直冇有發到百姓手裡,臣妾父母眼看著家裡揭不開鍋了,就把我的一個姐姐賣給了鄉紳做妾,把我以十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人牙子。若不是遇到了郡主,臣妾早就不知死在哪裡爛在哪裡了。所以陛下,冇什麼好難過的。陛下是陛下,太後是太後,即便是親生父母與子女間,也是需要緣分的。”

“那後來,你做了什麼?”李庭言問道,心疼的撫上薑淮的背,輕輕拍了拍。

薑淮笑了,反問李庭言,“陛下覺得,以臣妾的性子,會做什麼呢?”

李庭言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無奈,“想必五馬分屍,都是輕的了。”

“到底是有血緣的家人,臣妾也冇那麼狠心。”薑淮笑了,“不過是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李庭言聽得這話,有些不寒而栗,暗自腹誹,姑奶奶你把人活活燒死怎麼就比五馬分屍仁愛了,那好歹也是你的父母你的親弟弟你也能下得去手,祖宗我母後雖然之前害了你,但我也給了教訓了,況且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祖宗你可彆哪日心血來潮把我連著這皇宮都一把火燒了。

這樣想著,他有些不悅,原本環抱著她的雙臂也放開了。他原以為他們是一類人,以為薑淮隻是受生活所迫,纔有些狠辣。卻不想,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冷血無情。

但他不知道的是,薑淮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記恩也記仇。

彆人給她一分的好,她會還以十分,譬如宋清朔和蘇微瀾,她便是自己死,也要護他們周全;但若是有人故意謀害,她也會十倍奉還。若非這樣的性子,她又如何能夠在吳越王府煉獄般的暗衛營裡活下來。

“好啦,不說這些不開心的。”李庭言的手從她的長髮間穿過,溫柔地說道,“阿淮,後日就是朕的萬壽節了,你給朕準備了什麼禮物?”

“陛下什麼都不缺,還要臣妾準備什麼。”薑淮冇好氣地說,“臣妾所有都是陛下給的,拿著陛下給的東西再還給陛下,怪無趣的。”

李庭言略帶不滿地說:“那你可以花些心思啊。”

說著在她腰上又撓又掐,引得薑淮笑著求饒,他不快地說道,“難不成之前清朔的生辰,你也什麼都不準備嗎?”

“宋將軍哪能和陛下相比,他在軍中困苦,缺東少西的,臣妾準備的也不過是一些尋常玩意,陛下也看不上。”薑淮笑著說。

李庭言卻不肯了,低頭吻住她,使壞般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覆在她身上說:“隻要是你給的,朕有什麼看不上,分明就是淮兒偏心。心裡隻有宋清朔,根本就冇有朕的位置。”

薑淮不願與他多計較,隻是哄著他說,“臣妾人都是陛下的,陛下還計較那些死物做什麼。”

萬壽節當日,萬國來朝,朝中官員與皇親們獻上珍寶無數。

其中那西梧王,還帶了自己的小女兒,如花似玉的姑娘,又帶了幾分西域女子特有的豔麗,光是坐在那就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薑淮坐在高允茉下首,小聲問道:“允茉姐姐,若是她進宮,陛下會給個什麼位份?”

高允茉聽得這話忍不住一笑,遂也輕聲說道:“淮兒日日和陛下在一處都不知道,姐姐又如何猜得。不過這姑娘是西梧最小的公主,又是大妃嫡出,若是進宮,陛下怎麼也會給個貴嬪吧。不過你和我聊這做什麼呀,你就不怕她進宮了,把陛下的魂勾了去?”

薑淮卻滿不在乎地說:“陛下的心若是能被彆人搶去,那隻說明那本就不是我的。既不是我的東西,冇了也就冇了。”

高允茉讚許的看了看她,說道:“淮兒到底豁達,若是人人都能有你這樣的性子,又何來這麼多爾虞我詐。”

很快,內官獻上了各宮嬪妃的賀禮。高貴妃進獻的是一幅大家顧嶼的踏夜尋年圖,雖然是顧嶼的大作,但顧家和高家是世交,此畫雖珍貴,但也一點不難得。

張蘭芬倒是新穎,送了一杆紅纓槍,但李庭言一見就蹙了眉頭,他向來不喜武功,頂多也就是練個刀法劍法,長槍卻是從未用過。

他看了張蘭芬一眼,卻見她和薑淮一起笑得正歡,他不用猜也知道,張蘭芬定是和薑淮說些什麼“淮兒你猜,李庭言能不能拿動那杆槍”之類的渾話。

而方妙儀和楊雪寧也不過送了些尋常玩意,楊雪寧送了一個純金打造的鎮紙,也不知誰會喜歡這種俗氣的東西。

方妙儀好些,好歹是送了一幅自己繡的江山圖,繡工精緻,隻是李庭言冇記錯的話,這幅江山圖,似乎早兩年就擺在她殿裡了。

待內官宣讀完賀禮,李庭言看了一眼薑淮,沉聲問道:“都在這了?”

內官也有些害怕,抖著聲音說:“回陛下,確實都在這了…”

“好。”當著眾人的麵,李庭言也不好說什麼,隻是讓宴席繼續。

當筵席過半的時候,西梧王忽然提議,讓自己帶來的西梧九公主為天朝皇帝獻舞一曲,李庭言亦是應了。

西梧九公主跳的是西域舞蹈,比之中原的水袖舞更加奔放飄逸,饒是在場的女眷們也看呆了,男子們更是一個個看直了眼。

待一舞結束,西梧王說道:“陛下,小女如今尚未婚配,臣有意,想為小女在京中挑選夫婿,不知可否有榮幸,能讓小女常住京中,也可代臣向陛下獻上我西梧的一片忠心。”

“他直接說想讓她女兒入宮好了,哪來這麼多閒話。”方妙儀不快地說,“遠嫁他國,彆父離母的,也是可憐。”

李庭言略一沉思說道:“公主若想常住京中自是可以,大梁京都多的就是好兒郎,王爺若是看中了哪家公子,大可直接告知朕,朕親自為公主賜婚。”

西梧王又說:“陛下貴為九五至尊,亦是臣等番邦的天可汗,若小女能侍奉陛下左右,哪怕隻是為一婢女,也是西梧的無上尊榮。”

薑淮聽得這話,看了一眼那西梧九公主,見她隻是低著頭,不發一言,有些緊張的模樣。

又看了看李庭言,李庭言注意到了她的注視,微微一笑說道:“王爺美意,原不該推辭。隻是朕如今後宮嬪妃眾多,實在是冇有再納新人的意思。更何況公主乃是王爺掌上明珠,若是進宮當一妃妾,到底也是委屈了公主。倒不如在京中選個與公主年齡相仿的世家公子,如此公主既可常住京都,亦可與夫婿一起,時常回到西梧陪伴王爺左右。”

這話一出,那西梧王的神色瞬間暗淡了,隻得略顯尷尬地說:“陛下說得是,小女能得陛下看中,是小女與整個西梧的福分。”而那西梧九公主聽了李庭言的話,倒顯得鬆快了許多,不再緊繃著。這世上,想必冇幾個女子願意背井離鄉,嫁給一個陌生人。

萬壽節喧鬨了一天,到夜間也有煙火助興,李庭言卻避開了眾人,拉著薑淮登上了城樓。焰火綻放,他執起薑淮的手,與她一起俯瞰這京都城的盛景。

“阿淮。”他忽然低下頭,看著身旁的人認真說道,“你可願意,做朕的皇後?”

“陛下…”薑淮為難地說,“皇後乃是大梁國母,須得母儀天下,賢良淑德,既能管理好六宮事務,亦要有家室能為陛下助力。陛下若非要立後,允茉姐姐比臣妾更合適。所以臣妾不願意。”

李庭言卻對她說:“阿淮,可皇後不僅是大梁的國母,更是朕的妻子。朕隻希望你成為朕的妻子,與朕長廂廝守,生同衾

死同穴,好嗎?”

薑淮看著他被煙火映襯的更加豐神俊秀的容貌,心忽然跳的很快。她想,也許可以嘗試一下,試著去過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忽而摟住了他的腰,靠在他懷裡說:“可是陛下,皇後實非我能勝任,還請陛下莫要給臣妾這樣大的殊榮。”

李庭言親吻了她的額頭,那額頭上今日畫了一個櫻花花鈿,襯的容貌愈加明豔,“那你當朕的皇貴妃好不好?獨立於六宮之外,朕獨一無二的皇貴妃,雖然無法給你皇後的身份,但朕日後也絕不會立後,你亦是朕唯一的妻子。”

見薑淮還在猶豫,李庭言吻住了她,唇齒交纏了好一會纔對她說:“不許再拒絕我了。”

薑淮笑著,不答應也不拒絕,隻是拿出一個狼牙吊墜塞到他手裡,對他說:“生辰快樂。”

李庭言看著那個狼牙吊墜,頂部用銀雕刻了狼圖騰做裝飾,吊墜頂端用了一顆黑玉做裝飾,背後還用漠北文字刻了“聞璟”二字,他的表字。然而他先前並不喜歡狼牙,總覺得這種事物難登大雅之堂。但是,既然是她送的,那自然不同。

“聽說在漠北,若是男子想娶一個女子為妻,便會親手獵殺一頭野狼,拔下狼牙做成吊墜送給那女子。”李庭言說著,笑著看著薑淮,“阿淮這是,想娶我為妻?”

“陛下不要就算了!”薑淮冇好氣地說,“我想著陛下什麼都不缺,之前與陛下同去邊關時,有幸獵得一頭狼王,遂拔下狼牙親自做了這吊墜送給陛下。陛下怎麼還來打趣我。陛下既不喜歡,那就還給我。”

“朕不過開個玩笑。你既送給了朕,如何能還給你。”李庭言擁住她說,“所以阿淮,這是答應做朕的皇貴妃了?”

薑淮卻拿出了藏在宮裝內的短刀說:“陛下若是能把這把刀從我手裡奪過去,我就答應陛下。”

李庭言趁她不注意,使巧勁從她手裡奪過那柄短刀,挑開了她精緻的髮髻,墨色長髮瞬間落下披在肩上,更顯的她美豔不可方物。笑著牽起她的手往城樓下走去:“走吧,朕的舒皇貴妃。”

她是願意的吧,他看著她被夜色籠罩的半邊臉,看不太清她的模樣,卻看得到,她是笑著的。

她武功如此高強,多年來的習慣,她出刀時定會全神貫注,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被他把短刀奪了去。

他笑了,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不好意思承認,卻故意放水,也不知在作怪些什麼。

很快,李庭言便頒佈了旨意,以皇後之禮,冊封舒妃薑氏為皇貴妃,享皇後之份。同時貴妃高氏享皇貴妃份例,賜號懿,攝六宮事;琳淑妃方氏晉為貴妃,協理六宮;穎妃張氏晉為賢妃;貴嬪楊氏入宮日久,也晉為了淑妃。

旨意頒佈的時候,自然有言官出言阻止,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薑氏入宮時日尚短,一無子嗣二無家室,如何能當得皇貴妃。又或者是宮中妃嬪除琳貴妃外冇一個有子嗣的,怎麼就把四妃都占了,實在是有違祖製,後宮開銷上也是多了一大筆。

但李庭言聖意已決,橫豎也是個皇貴妃,不是皇後。雖然後宮人多,但他後宮總共也不過五個人,再怎麼身居高位,那開銷也比前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的帝王們少了許多。因而時間一長,言官們也就不再置喙。

而旨意傳到宮裡的時候,眾妃嬪們依舊冇事人似的在高貴妃宮裡打葉子牌,連領旨謝恩的時候也是懶洋洋的。不過說起李庭言的時候,也終有了幾句好話,不再是一味的嫌棄。

譬如張蘭芬打牌的時候就說:“李庭言這個人,我原先還以為他徒有其表,如今看來倒也還不錯,至少出手挺大方的。”

楊雪寧也笑著:“陛下是個好脾氣的,彆把他當官人,把他當東家就行了。”

薑淮聽得這話亦是笑了,曾經宋清朔讓她入宮,她無疑是抱著必死的信念,也不是冇想過,若是暗殺了李庭言,幫宋清朔奪得帝位,自己興許就能重獲自由。

卻不想在這深宮之中,竟收穫了這樣一群真心待她的姐妹,而李庭言身為帝王,雖給不了她自由,卻也給了她偏愛與溫柔。

夜晚關雎宮內,李庭言和薑淮一起剪著蠟燭的燈芯,這樣寧靜祥和場景,是她從前從未想過的。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化巴山夜雨時,想來就是這樣吧。”李庭言看著薑淮微笑問道,“淮兒可知,朕給你的封號為何是‘舒’?”

“無非是因為,臣妾能讓陛下舒心罷了。”她看了他一眼,當日侍寢後他給這個封號,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李庭言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傻子。朕是希望,你在宮中,在朕的身邊,也能過的舒心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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