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再 作品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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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客”的會客大廳很寬敞,足有五六百平方米,四麵俱是落地窗,夕陽的光線自窗外投進來,她好像坐在不太真實的琉璃屋裏。不是太久之前,於直帶她去過一棟湖心玻璃屋吃大閘蟹,陽光從四麵籠軍著她,但並冇有溫暖到她。那一切都是水中望月、霧裏看花,高潔唏噓著想。

她肚子裏的孩子—直不是很安分,她能感覺到他在翻動著小小的身體。平時他總是在她吃完晚飯後纔會動一動,今日也許感受到她的不安了。所以剛纔這裏的工作人員請她轉移到沙發位更舒服的等候區安坐,並且送上—杯熱牛奶和一碟曲奇時,她冇有拒絕。

隻是填飽肚子後,孩子好像冇有被滿足,仍在伸展著手腳的樣子。高潔摸著肚子,小聲說:你乖,我再等―會兒,就回去休息了,就—會兒,看運氣。“於直自四號電梯內出來時,就看見高潔坐在對麵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挺直著腰,低垂著頭,正襟危坐。

好一個高潔,他想,凡事到臨頭,她從來不會迴避,其意誌堅決,更可能在他之上。隻是—於直知道自己看到她的一瞬就負氣了,知其緣何而起,因而更加憤懣。他快步走到高潔跟前。

髙潔輕輕地在心裏歎了口氣,心存的那萬分之一的僥倖,冇有眷顧到她,

而那個因既往經驗而生的詭秘念頭不得不被實行。她將頭抬起來,直視著於直的俯視。

“找言楷?

”他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

高潔咬咬唇,她的一切壞動機從來瞞不了他,這是必然的。她選擇坦率:“是的。言先生可能很忙。”

於直冇有說話,但是把嘴角揚了起來,在高潔看來,他的表情毫不掩飾他輕誚的嘲諷。當她麵臨這個選擇時,受到他的嘲諷也是理所應當的,正如之前一樣,合情合理到她無法怨責,更無法迴避。

高潔並不去迴避,說道:“我有個很困難的事情要請言先生通融。”

於直傾身過來,看到了高潔麵前空空的牛奶杯和小碟子,繼而看到了高潔隆起的肚子。他不能再讓自己看下去,別開目光,嘴角垂將下來,肩膀凜然板起:“過了河就拆橋的買賣,言楷冇辦法答覆你。”

^於直的一言道破讓高潔羞愧地低下頭,但未躬身,她勉強自己繼續說下去:“我知道這個請求不是很合理,但我還是想和你們溝通一下。我們註冊的網站

向我們提出獨播廣告的要求,因為我們的店鋪在他們的平台,很多時候要遷就他們的要求——”

於直突然打斷高潔,他不受控地近乎惡狠狠地脫口而出:“高潔,拆我這塊橋板你是不是覺得很拿手?”

高潔未說完的話讓她的口微張著,被於直的話堵在那裏。她愕然地望著他,可隻消一眼,她就自他冒火的眼裏看到自己掩藏在那個詭秘念頭中對他的那一層不堪的態度和計較。那是自阿裏山之行而妄起的,夜宴之劫都未消滅去,一而再,再而三神鬼不知地出現,讓她堂而皇之地以正義之名,謀於直的感情之私,行她的詭私之事。這是她所麵對他時最不光明的一麵,她在對他的恐懼和防備之下,竟然又毫無原則地容許這一層態度浮現出來。

高潔立即警醒地覺悟到自己這一次又固執盲目地剛愎自用。醒覺之後,即刻懊悔,這是不應當的,她必須遏製住這個念頭,無論境況多麽艱難,都不能再容許這種念頭存在和產生。所以她也是立即說:“對不起,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吧。真不好意思,麻煩到你們了。”

於直跟著高潔的話一怔,高潔旋即調整了態度,以及緊接著擺出來的疏離且警醒的語氣,他卻懂了。他所厭極的,她好像愈加瞭然,而她愈加瞭然,也意味著離他愈遠,因為她越來起明白和他保持陌生的距離的尺度。就像上次一樣,她猛然醒轉,對他下意識地防備,今後她的這種防備和距離也許會越來越不加掩飾。於直霍然起身:“我先走了。”他驟然起立時,高潔本能地跟著站起來。她想要做出送別的姿態,奈何他的速度太快,她緊跟不上,慌亂中膝蓋擦到麵前的茶幾,一個搖晃,最後還是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手扶住了手肘,一手扶住了腰腹。

在這一相觸的刹那,高潔腹中的孩子又動了,就在於直扶著她的掌心底下。好像自她的體內而起,往他的體內貫入一股脈脈的溫流,無聲地從他的掌心淌入他的四肢百骸,一股—股輕微地湧動著,但又似重若千斤。於直就想被澆築了一樣,立在當場不得動彈。

“他——~”他竟然語塞到不知該說什麽。

這時於直第一次接觸因他而起的生命,他挽救過的生命,他想象過但又從未有所感知的生命,他上—次忍不住觸碰但是冇有觸碰到的生命。現在,他觸碰到了,那生命搏動的力量提醒著他這個真實的存在,竟是這樣的感覺,他本能地流連,不願就此放開。

高潔則本能地掙一掙肩膀,可是冇能掙脫於直的鉗製。她看到了於直的表情,他的眉毛揚了起來,臉上的好奇將原本的一切情緒替代了,好奇之後便是她能理解的複雜、難解、疑惑的表情。她在感受到胎動的最初時,每一次撫摸到孩子的律動,都會有同他一樣的表情,心情也當是同他一樣的驚駭,這全部源自於對生命的敬畏。

孩子在她的腹中緩緩地動著,轉著方向,於直的手掌隨之轉移,根本冇有要放開她的意思。而高潔羞窘了起來,於直終於還是觸碰到她了,彷彿一個羞恥的秘密還是被他勘破了—般。她以為她會坦然的,可是於直的觸摸、孩子的律動,讓她又袒露出她想要百般武裝好的那一處,而且這裏是公眾場合。

高潔堅決地用力推開了於直的手,抽身出來,說:“我冇事。”她往後退—步,靠著身後沙發的支撐,拉開同他的距離。

於直的手就這樣再一次懸在半空,剛纔刹那的溫暖消逝了,她的後退掠起一卷涼風,掃儘他掌心的溫熱,他又隻身浸入寒冷的潭底,最終還抓一個空。他把手放下來,狠狠地又冷冷地盯著對麵的女人。她正心虛地低著頭,已不敢像開始那樣直視他。但她的決意依舊,保持站在安全距離以外,未曾有絲毫動搖。

她絕不對他有絲毫動搖。

於直收回手,對高潔說:“那就好。”他還想說什麽,又什麽都不想,情緒在翻湧,又翻湧不出什麽頭緒,隻得手握成拳,迴轉過身。

於直轉身離去時,高潔靠著沙發緩緩滑坐下來,按住雛了躁動不安的肚子,久久不得起身,眼睜睜看他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她喃喃著:“媽媽又做錯了,應該想別的辦法的。”她雙手在腹前交握成拳,“會有其他的辦法的,我不會再有任何燒幸心理了。”

於直走出大樓,衛轍的車恰好停在大樓門口。他鑽進車中,衛轍道:“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於直瞥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衛轍把車開進大樓前的車道,正遇上堵車,他罵了一聲,又說,“咱們得考慮考慮把辦公樓搬到不太堵的地兒。”

於直說:“可以,崇明島地方大,空氣好,路不堵。”

衛轍“嘿”一聲:“你滿肚子火衝我發是乾嗎?

於直不說話。

衛轍突然歎一聲:“於直啊,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了。”

^於直忍不住了:

“你說什麽呢老衛。”

“把第二季的廣告比賽提前,這可是你的私心吧?甭以為我不知道。既然成全了自己的私心,現在人家有實際困難要咱們解約,你就再成全一次唄?她做點小生意不容易,老梅家撤股後,她竟然撐了下來,還能做得有聲有色。我冇想到這個高潔真挺能乾的,倒是和我原來想象的不一樣。這些你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於直說:“你今天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衛轍又笑,於直不願見他笑,裝過頭去。

衛轍說:“我虛長你幾歲可不是白長的,總得比你更看得開這世界不是?哥哥我有義務開導開導你,你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看不開,從小就是這死德行。眼看馬上就要當爸爸了,得改改吧?不然以後怎麽教你們家孩子?”

於直張-張手掌,都個孩子,他剛纔觸碰到他,他在他的掌心下動了。他的一動,好像觸動了他最深處最關鍵的一個開關。於直不自在地蜷起手掌,扯一扯領口的領帶,剛纔掌心觸碰到的湧動的生命感覺仍在搏動,他喪氣地放下手。

隻聽衛轍還在說:“要說狠心,你也冇法真狠到底,畢竟冷血動物不容易做。有點人性就承認吧,別死撐著活受罪,讓自己日子過得好點兒,不好嗎?

於直不耐煩起來:“行了行了,你好好開車。”

衛轍敲一下方向盤:“開十麽啊?冇看見前麵堵著嗎?”他轉頭看一眼於直,頗有憂慮,“今晚和高盛的人聊完ipo的事兒,你休息幾天吧?忙了好幾個月,都成機器人了。”

於直說:“你怎麽跟老媽子好似的?”

衛轍罵一句粗口:“嘿!身體是你自己的,我這是操的哪門子心!”

前方的車終於流動,他將車開進車河。於直無意轉頭,透過車窗望向辦公大樓的大門,高潔好像冇有出來,他不禁伸手捏一捏眉心,掌心仍是有什麽在跳動。

他有些避無可避了。

高潔坐在沙發上緩了好—陣,—直到腹中的孩子逐漸平靜下來。這時,手機鈴音響起來,她抓起手機接聽。司澄焦急的聲傳過來:“jocelyn,你還在‘格客’,大樓裏嗎?”

高潔說:“我在。”

然後她就看到司澄自大堂的另一邊走過來。

司澄坐到她身邊:“我聽裴霈說你在這裏。”

髙潔聳肩:“他們冇有同意。”

司澄隻是溫柔地看著她。

髙潔說:“不過我冇事。意料之中,是我自己異想天開了。”

司澄說:“jocelyn,你太剋製自己了。”他溫和地問她,“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高潔即刻搖頭。

司澄笑:“瞧,高潔,你是真的把我當成朋友了,不想讓我擔心,什麽都不讓我知道。”

高潔忙說:“司澄,我們隻是合作夥伴,合同以外的這些事情和你無關的,那是我的責任。”

司澄說:“你的心已經幫你分了親疏。”

有什麽藏在心底更深處,為她所不聞不想的隱秘被穿刺,高潔忽然恐慌,莫不驚詫:“不是——”可她住了口。

司澄說:“jocelyn,我很想幫你,又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真正幫到你。”

高潔有點沮喪:“我是不是又搞亂了一些事情?我很害怕再做錯事。我希望我能自強自立自主,不再給任何人添麻煩,好像並冇有完全辦到。”在司澄的注視下,她說:“有些事情,我不想深究。”

司澄體貼地說:“好的,我不問。如果你實在冇有其他辦法,作為朋友,我……當然是我和我的團隊,也是你可以想辦法的渠道。好了,你該回去休息了,球球也需要休息。”

他攙扶高潔站起身,高潔借著他的力,問:“有時候我是不是很膽小?”

司澄說:“不,你已經做到了我以前不能想象的很多事情,這次我重新認識了你,jocelyn,你現在充滿了熱度。”

“以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高潔問。

“像個設定了程式的機器。”

“原來我以前這麽糟糕,不過就是現在也冇好到哪裏去。”高潔不禁自曬。

司澄由衷地說:“每一段經理都會讓你變得更好。”

高潔說:“以前我不相信,但是現在相信。”她將手放在肚子上。

她想,至少,她已經充滿勇氣和希望,去麵對任何困難。深究起來會令她猶豫和迷茫的問題,她都應當為了她的孩子拋開,她有更大更堅實的向前看向前走的理由。

高潔由司澄陪同,回到公寓,趙阿姨已經將晚餐準備妥當,她努力吃完就坐到工作間內,將工作室的賬務翻出,又好好計算一遍。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同司澄的一席話後,她有了新的主意,想要不失信於‘路客’,又得到電商網站的通融,唯有再支出資金,請司澄的團隊再拍攝一集廣告片。這超出了高潔原本擬定的營銷預算,但……她翻了翻近一個月的收支,覈算完畢後,隻要她咬緊牙關,還是尚可支撐的。

事不宜遲,高潔立即給裴霈和司澄寫了郵件,將事務安排下去。一切昨晚,突感輕鬆了些,她伸了個懶腰。這時間通常也正是孩子會有夜間胎動的時刻,果然孩子伸動起身體來,她撫摸著孩子正在翻滾的地方:“球球,媽媽也冇有想到會有這麽多辦法。”她走到客廳內,看著那顆生機蓬勃的蘿蔔樹,預留給五個月的球球的刻度旁還空著貼字帖的位置,她又摸摸肚子,說,“等做完彩超,媽媽就能看到你長什麽樣子了。”說完,她笑起來,重新充滿期待和生氣。一切冇有她想象的那樣困難,也一定不會更加困難了。

但事情解決得也比高潔預料的簡單,也就在次日清晨,她收到了言楷在夜裏一點發來的一條簡訊,講道:“可以按照您的需求修改合同,貴司下一集廣告可以在其他平台播出。”髙潔冇有感到太過於意外,但又有點意外。她握著手機,愣了好一會,做題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因為簡短的一條簡訊又翻湧起來。待到上午十點上班時分,她才撥了個電話給言楷,這一次一直避接她電話的言語楷立刻接了起來。高潔說:“言先生,您好,我收到您的簡訊了——”她整理了一下措辭,“我很感謝你們的諒解。”

言楷說:“您實在是太客氣了,為客戶行方便也是給我們自己方便,先前多有冒犯,還望您體諒。任何規則的變動,我們需要協調部門和客戶,這樣就會比較麻煩。”

高潔不是不謙虛,但眼下有了更好的法子,她口氣坦蕩不少:“是您太客氣了,參加任何比賽都要遵守規則,是我冒犯您了。我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就按照合同辦事,第三集還是在貴網站上獨播。”

“這……行吧。”言楷的驚訝不出高潔的意外,他的不勉強也不出髙潔的意外,隻是他緊接著提出了一個令高潔感到意外的邀請,“下週六是‘路客’五週年慶典,我們誠意邀請您和您的團隊參加。在週年慶典上,我們會給‘清淨的慧眼’頒獎。”

這個邀請把高潔拚命剋製的心意給攪亂了,她甚至在言楷講完話以後,冒出來的頭一個念頭是於直一定會在慶典上出現吧?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她的本心是想要拒絕的。她在前幾天那次愚蠢的行動之後,一直堅決地鄙棄著自己,恨不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但言楷言語機巧,一矢中的,給了一個她無法決絕的公事理由,扯著她直麵現實世界。她有她應當承擔的責任,是不能夠按照私心迴避的。

高潔有些無奈地答覆:“好的。”

言楷的聲音充滿了笑意:“那今天我就給您發邀請函。”

言楷言出必行,就在次日,高潔便收到了

“路客”的邀請函。邀請函設計簡單,在高階印畫紙上凹凸打出“路客”的“logo”,背麵是週年慶的時間和地點,右下方是邀請人剛勁卓然的簽名。

於直的名字簡潔有力,不拖泥帶水,如同他的筆跡。高潔撫摸上去,就像摸到燙手的山芋,唯有將之擱到抽屜深處,暫且遠離自。

可即使如此,她工作時依舊不能心神安寧。由羅太太介紹的一位大客戶要求定製一件同佛教相關的吊墜,她改了幾稿設計,都不甚滿意。

為她做其他設計稿完稿的岑麗霞見狀建議道:“jocelyn,我總覺得佛教的飾品是用佛像、蓮花等具象體現,太單調了對吧?”

高潔聞言,靈機-動,用鉛筆潦潦草草地在白紙上畫了幾筆,遞給岑麗霞:“覺得怎麽樣?”白紙上畫岑麗霞眼睛一亮:“好耶!”話畢麵色忽然奇異一黯,再也不言。

高潔不顧其他,趁熱打鐵,打開電腦,將設計繪成具形,那是一個用k金篆刻出佛教《心經》中一句“心無掛礙”,而後卷貼在佛珠大小水沫玉上的吊墜。

做完這張效果圖,她扶著腰站起來,拉開抽屜,拿出那張邀請函,輕輕撫摸上去。

這張請函時時提醒著那一天她故態複萌、自以為是的冒失,很是令她慚愧。他對和她的關係處理絕不拖泥帶水,所以她更加不能夠拖泥帶水,這有悖她決定留下孩子後在法律上、道義上,還有在她本心上給出的承諾。她也要心無掛礙,摒棄遐念和異想天開,要更加嚴謹地鞭策自己。

高潔整頓好精神,對鄰桌的裴霈說:“第四集的拍攝明天就可以開始了對吧?”

裴霈答:“司先生他們已經準備就緒了。”

“好的。”高潔說,低聲地又道:“我應該也準備就緒了。”她挺一挺身體,她所鞭策自己的,一定可以做到。她已經做到很多她曾經以為做不到的事。

高潔又做了下來。

裴霈注意到她的舉動,問道:“高姐姐,你會去‘路客’年會嗎?”

高潔將邀請函放入手袋中,對裴霈說:“這是我們整個團隊的榮譽,你要和我一起去的。”

裴霈卻搖搖頭:“我還是不去了。”

高潔不解。

裴霈眨眨她水靈的大眼睛:“我隻喜歡做幕後工作,而且拿到了很豐厚的報酬,勞動回報已經足夠了。”

高潔同她相處多月,知她說一不二的個性,隻得作罷。她撥電話給司澄,說:“‘路客’的週年會頒獎給我們,我想你們比我更有資格上台領這個獎,我想請你和summer一起去。”

司澄說:“jocelyn,你這種把榮譽留給別人的甲方讓我們乙方說什麽纔好?”

高潔聽得無比慚愧。

她冇有答允言先生出席慶典晚會,但是她已經做出參加慶典晚會的決定。她找來她的隊友,一個又一個,那都不過是掩飾。她慚愧地又將邀請函拿出撫摸著上麵的簽名。有他們掩飾,她纔有勇氣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上一次的難堪,提醒了她,令她決定自己不能再像以往,一次次有意無意有預謀無預謀地打攪他,侵入他的生活。她想,這也是她知道於直度過那樣的童年之後,她必須對自己作出最大的約束和提點,也是對他最大的回報了。

第七章

我願永世與你相依

於直在公司連續工作十來日後,在一手創立的基業週年慶當日回了一次大宅,將慶典的邀請函親自遞給祖母。

林雪冇有接過手:“你自己的地頭,不用和集團有太多牽涉,我就不去了,讓你們自在點兒。”

“奶奶?”於直望著祖母,心中一緊,這一刻徒然發現不過幾個月,祖母的老太愈加明顯。誠然祖母一是耄耋之年,每一分鍾都在衰老是自然規律,但她從來都精神抖擻,人前人後神采奕奕。於直髮現祖母的衰老是在身材上,已漸無往日那股精氣。他不禁關切,“您最近也要多休息。”

林雪緩緩點頭:“我這把年紀,不休息也是要休息了。”她輕柔地撫著於直的發,孫子臉上的疲憊她看在眼內,“阿直,你要小心身體,不要太拚了。”

於直安撫著祖母:“我曉得了,奶奶,我會注意休息。”

林雪歎一聲:“你們怎麽好就怎麽做吧!雖然我定了指標給你們,但是怎麽完成還是得看你們自己的。我看不住你們多久了,也看不住

‘盛豐’多久了。”

於直敬答:“奶奶,我不會辜負您,更不會辜負‘盛豐’。”

“阿直,”林雪捧起孫子的麵孔,“奶奶最不放心的是你。你的堂兄們都知道怎麽讓自己過得最舒服,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你呢?”

於直笑,他想這個笑是有點苦的。

“我這幾天一直在給你的孩子想名字,年紀大了想不出什麽好名兒。我聽高潔叫了幾次球球,不知道她怎麽想出這個小名兒的,就先隨她叫球球吧。”

於直冇有作聲。

“阿直,你和你爸爸不一樣。”

於直哂笑:“本來就不一樣。”

“我冇叫好他,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教好你的孩子。”

“奶奶。”於直打斷祖母,“這是我和高潔的事,我會辦好。”

林雪自於直臉上收回愛撫的手:“我這輩子看的人如恒河沙數。高潔呢,卻是我冇見過的一種人,拿定主意後,水潑不進,油滲不透,軟硬不吃,就算吃虧也要硬著頭皮往下走。這種自成一格的性格,好得很,也難見得很。”她的臉色漸漸嚴肅,“能在經曆那些事情後還這樣大氣堅定的,更加少見。”她又伸出手來,拍拍於直的手背,“奶奶是你的奶奶,可以體諒理解你做的一切。奶奶也是活了一把歲數的老人家,什麽奇怪的變故在我眼裏都不算什麽。高潔她能一路挺過來,硬氣剛烈。我佩服她。”

於直想要站起來:“奶奶我先走了。”

林雪握緊孫子的手,“阿直,你要學會對自己好一點。你爺爺教會你的東西太冷冰冰,奶奶一直冇空管教你們,這是奶奶最大的失職。作為一個女人,奶奶心裏是希望你軟一些,再軟一些,不要總逼著自己,讓自己享受享受世上最普通的生活,有些事情,糊塗一點,睜隻眼閉隻眼,不要算的太清。誰欠誰的情,誰又辜負了誰,這些都是爛賬,算不清爽的。”

於直抽出手來,拍拍祖母的手背:“奶奶,您放心,我知道的。”

她都知道了?他知道了什麽?於直捫心質問,答案是呼之慾出的。

就在幾日前,言楷向他匯報週年慶慶典流程完畢後,躊躇著加問一句:“週年慶晚宴賓客名單擬好了,我把‘清淨的慧眼’也列進去了啊?”

於直看向同他一起胼手胝足打拚事業的創業夥伴,心裏在嗤笑自己,原來自己的情緒已經表露得這樣明顯了嗎?原來他所有表麵的不露聲色早已顯山露水。於直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言楷要匯報的事情還冇有結束:“高女士還說,她會照著我們先前的合同辦事,前三集還是在我們網站上獨播。她謝了我的好意,說不會再麻煩我們了。”

言楷走後,會議室再度清靜,於直能感覺到眉心突突地跳動。有一條明晰的**,強烈地浮動,是他的心理的枷鎖,也是可能會解開他心鎖的鑰匙。

因為眉心突突地跳動,他冇有發現衛轍還留在室內,在言楷走後才起身踱到他身邊,揶揄他:“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別老在大半夜去靜安寺兜風啊!夜裏吹冷風可不就吹出了病?”

好想他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繼而不斷暴露自己,自己也控製不住。

他開始跟蹤高潔,是自阿裏山開始,那是有起因有目的的。後來呢?他在一次跟蹤她實在“創意廣告大賽”的新聞釋出會後,那是一時意亂。再後來呢?跟蹤高潔去霍山路那次之後,他就有點不能約束和控製自己了,隻要在淩晨前下班,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駕車向東北方,路程不過二十分鍾,就是他畫地為牢的目的地。

隻是自霍山路那晚以後,高潔再也冇有在夜裏十一點後下樓出門。

於直會把車開到公寓樓下的馬路邊,開門下車,在夜色裏站上刻把鍾,忍夜風吹拂在自己身上。他站的位置又是一處弄堂的通風口。在不太久之前的那段日子裏,他和她同居的清晨,他時常會穿過這條弄堂,弄堂的另一頭有一家本市老字號點心店,他會在那裏為她買上二兩生煎做早飯,那家店裏也賣小餛飩。他想起他很久冇有吃過她做的小餛飩了。

這一切揪出他不願直視的思念不放。也不過一年而已,就刻骨蝕魂一樣無法擺脫。他會一直想到剋製住遐想,繼而開門上車,回返他的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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