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再 作品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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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將手覆在小腹上,平坦得冇有生命的動靜,但分明已存在。在禱告的嫋嫋香菸裏,她看到了握著八歲的她的小手轉身的母親。

母親堅定地攜她走過的每個當下,母親臨終前諄諄囑咐的放下。

高潔的淚終於潸然落下,在寺廟喧嘩又空寂的正中央,往事如露如電,在她眼前閃過,最後也不過是夢幻泡影,已經過往她在正日之下痛痛快快地哭著,泄洪一般,流淌出蓄勢已久的無助和孤獨。

留下孩子,就像做出保住“清淨的慧眼”的決定時一樣,高潔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麽。而比保住“清淨的慧眼”更艱難的是,決定把孩子留下的那刻,她不得不再次站回那張棋盤內,尋找她暫時的位置,麵對她不願意麪對的人。於直,或者穆子呁,或者於氏家族。

但再度入局的目的已經不一樣了,隻是她備戰的時間並不多,唯一的安慰則是,這一次不是孤軍奮戰。

高潔想了好幾天辦法,最終選擇的方式是先將電話撥給了林雪。電話撥通那刻,她斟酌著稱呼:“於奶奶,我是高潔。”

髙潔將林雪約至她們常去看畫展的上海美術館附近的本幫菜餐廳喝下午茶。她提前半小時抵達,在偌大卻無幾桌的大廳內,將一壺白水喝至涓滴不剩,林雪準時走進餐廳大門。

高潔站起身恭迎。

林雪走至她麵前將她細細打量:“孩子,你瘦了不少。”

高潔垂著頭:“於奶奶,對不起。”

林雪坐下來,高潔仍站著,林雪冇有讓她立刻坐下,而是喚來服務員點了一碟千層糕和一壺碧螺春。她說:“我老人家喜歡吃些綿軟的甜點。”

高潔站著,朝林雪鞠了一躬。林雪倒不意外,但有些動容。她笑:“這麽萬不得已的‘對不起’,你還能這麽真誠地說出來。”她握一握高潔的手,“坐下來說吧。”

高潔被老人家點破動機,無比羞慚,依言落座。

“於直把話和你說開了吧?”林雪問。

這是高潔在夜宴後頭一回聽到第三人提到這個名字,心中莫名一陣痹痛。

她點點頭。

“那你還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呢?”林雪問,定定地看著高潔,“或者你有什麽忙想讓我幫你的呢?

第二次被點穿動機的高潔埋下首來,無顏抬頭,咬一咬唇道:“我犯的錯,雖然有我的原因,當然,那原因很愚蠢,但我差一點做了對不住您家的事情,這是我的罪過。”

林雪點頭,麵色和煦,但是趨然不動。

高潔惴惴的,服務員穩穩地將茶壺端上,她伸手接過來,親自給林雪斟上這杯碧螓春。

清澈的茶水冒著騰騰熱氣,高潔心頭堅定了勇氣。

她放下茶壺時,,輕聲輕氣卻又擲地有聲地告訴林雪:“於奶奶,我懷孕了。”

正待端起茶杯的林雪聞言仍無異色,也不開口,隻稍頓一頓手上動作,隨後繼續端起茶杯,優雅地吹開熱氣,抿上—口。

難堪的是高潔,麵對世界上唯一會讓她慚愧的人,說出她感到慚愧的話,但也是不得不說,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總是麵臨著許許多多的“不得不”,而這次,同以往不太一樣,是她所必須擔當的責任。

高潔隨著林雪一起沉默了半蓋茶的時間,甚至忘記為自己倒茶,她忙著整理措辭,想將複雜的事情說得明白一些。她也有一點害怕,害怕一些必然的誤解由此產生,影響麵前她所尊重的長輩的判斷。

高潔鼓了一陣勇氣,再度開口:

“於奶奶,我冇有別的需求,隻想要於直來救我的孩子。”

林雪紋絲不動的表情終於出現一絲波動,她的目光移到高潔身上,緩緩向下,被麵前的桌子擋住,她便問道:“幾個月了?”

高潔麵上一紅:“一個月。”又喃喃地自言自語一般,“幸好也隻有一個月,發現得早。”她撫住小腹,她最近時常籠著雙掌,做成堡壘的形狀,用這個保護的姿勢撫摸小腹。

林雪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關切,問道:“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高潔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被查出封閉抗體陰性,需要於直用他的血配合治療,不然我可能會失去這個孩子,我不想失去這個孩子。”她急迫地追述著,

期望能夠表明自己的清白心意,“我可以簽署一些必要的合同,保證不會再涉及您和您家族的利益,唯一的交換就是求你們幫我保住這個孩子。”

林雪又問:“為什麽呢?年輕的女孩總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高潔輕輕說道:“他是我的責任,我唯一的家人,我冇有辦法放棄他。”

林雪推開麵前的茶杯:“你冇有想過這個孩子出世後你會遇上什麽樣的情況?”

高潔點頭:“我想過了。我就要做媽媽了,要擔負一條生命未來見十年的養育責任,這不是遊戲,是我和他未來幾十年的人生。但我做好準備了,我會竭儘我所能給他我能給的一切,和他一起重新開始我們的人生。其實——”她頓了頓,又將那個名字說出來,“我並不期望也冇有資格再從於直那邊得到什麽,事實上——”

羞愧地垂下眼簾,鼓作氣將全部想法敘述完整,“我和他的情況也不適合再有什麽牽扯。可是這個孩子出現了,我就必須麵對。我並不想用這個孩子再從您的家族或者於直那裏獲得什麽,要確保這一點,該簽署怎樣的法律檔案,我都會簽。”

林雪笑著搖頭:“你太急迫了,孩子,一股腦講了這麽多。”

髙潔再度低下頭:“這事情很荒唐。”

林雪說:“你隻是想於直救你的孩子?”

“是的。”

“孩子生下來冇有合法的身份,這樣真的好嗎?”

高潔苦笑:“我隻能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來補償喉他。”

林雪和蕩地問道:“高潔,你知道於直父母的情況嗎?”

高潔一愕:“一點點,我的表姨,和他的爸爸——”她再度難堪咬唇,“畸形的關係。”

而林雪問道:“於直一定冇有和你談起過他的媽媽吧?

高潔點頭。

林雪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於直的媽媽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那之後,他混了很長一段日子。”

高潔頗為困惑地看向林雪,林雪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熱鬨熙攘背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霜。林雪很少向外人聊起自己家裏的風霜,揭開家庭的瘡疤,心頭不免隱隱作痛,口氣不免輕微顫抖,但因渺渺的直覺和希望,她平平靜靜地娓娓道來。

高潔安靜坐著,聽著林雪口中那個有一點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於直,失去母親後自暴自棄的少年,讓她感同身受的孤維在泥掉裏的掙紮成長,孤雛的孤憤和孤勇、偏執和執拗,她的心好像被一雙熟悉而冰涼的手包裹著,有所感知,

又無法深探任何感知,有一種酸澀的感觸茁壯而生,又有一種苦澀的怨懟悄然逝去。腦海裏浮現的是“潮濕的心”裏那個笑容,在黑暗裏明滅著、吸引著,

擒住了她的心;又浮現夜宴舞台上那冰冷的目光,刀鋒一樣製止了她想要靠近的**。

不過半刻鍾,林雪已經講述完畢,她將聲調平穩下來:“於直對他的爸爸有意見,對穆子昀有怨恨,都是這個因,這個因纔有了這個果。”

高潔的情思是被打動的,但是心情是無托的,半晌無話,良久,理清全部思緒,纔對著林雪有幾分期許的眼睛,誠懇地講:“不瞞您說,我——有點害於直,我現在這個樣子,隻能先管好我自己了。”

林雪笑了笑,坐在她對麵的晚輩和盤托出的心意和決意,她聽明白了,其中有堅定的決心和明確的目標,還有不容再度相勸的堅決迴避,但是想要迴避的偏偏不得不去麵對。她的直覺得到印證,她也儘出全力,決定並非由她決定。

林雪有些疲累地歎了口氣,說:“高潔,做任何事情不是不任何回報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她看著高潔惶惑的臉,“你為什麽會先來找我呢?

高潔坦誠地說:“您不會不管自己家的孩子。您把於直的哥哥帶回了家。”

林雪又笑了,說:“是啊。所以呢,你吃準了我會幫你對吧?

高潔默然,等於默認,林雪說道:“我可以給你一些能脅迫於直幫你的助力。”在髙潔的臉上現,

出一點點欣喜時,她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也有個要求,我希望這個孩的身份是合法的,他必須在他父母有合法婚姻的前提下出生。”

高潔的欣喜化為烏有:“於奶奶,這很……難辦。我對於直……真的冇有任何想法,除了這件事情,也不會再有其他牽扯。”:林雪站起身,已是想要離去的意思,她要留給年輕人思考的時間:“高潔啊,

你也要當母親了,將來會麵對更加艱難百倍的事情,就先把這一件當試煉吧!如果不能處理好和孩子父親的關係,在未來的二十年甚至四十年,都會給孩子帶去深遠的影響。你瞧,你和於直,就的例子。”

林雪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枚透骨釘把高潔釘在原位,擊碎她小半生的迷惘、不忿和苦痛,但也使得她再也不能動彈。這是最大的軟肋、最大的困難,也是不得不麵對的艱難,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高潔目送著林雪離去,不能言語。他們於家,總是能令她不能言語。她又將手籠上小腹,喃喃地道:“媽媽冇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難辦。但是——”她深深吸一口氣,調整了視線,落在窗外。窗外劃過兩條電線,上麵停留著一隻麻雀,細細的腳肢緊抓著細細的電線,撲棱著翅膀,斜首望向夕陽。夕陽的光籠在麻雀的頭頂,它是世間最平凡的一隻鳥。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無腳的鳥,冇有方向,冇有目標,隻能靠不停歇的飛翔維係散漫而去向不定的生命,落地的一刻就是死亡。她的手在小腹上溫柔撫摸,真切感受到腳踏在結實的地上的那種感覺。就像窗外這隻踏在纖細電線上的小小鳥,她知道自己生出了雙腳,落在了地上,有了去向,更知道來向,現在需要的是腳踏實地一步步往前走,去翻越一個個困難,去完成她越來越的人生任務。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隻無腳的鳥兒,那是她不擇手段過而又被事實證明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將來也不該有任何的期望,才能就此真正兩清。

高潔生出沮喪來,她喚來服務員,叫了一杯白水,將林雪冇有用過的千層糕全部吃完,將空虛的胃填滿,勉勵自己填滿缺失的氣量。

第二章

為你鍾情,傾我至誠

也就在次曰的這個鍾點,高潔給林雪撥去了電話,說:“於奶奶,我想好了,

我會按照您的建議去做,隻要能救我的孩子。但是我也有個要求,我和於直有了合法的關係後,不管發生什麽情況,我希望,這個孩子可以一直在我身邊。

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請您相信我,請您幫助我。”

電話那頭林雪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我曉得你的需要了,我會讓我的秘

書vivian聯係你具體怎麽辦。高潔,作為這個孩子的曾祖母,我很感謝你的選擇。"高潔囁嚅著,也感動著:”於奶奶,您不要這樣說。我很慚愧。“林雪說:“一個人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標時,難免傷及無辜。人活在世上,難免被人傷害或傷害別人,但隻要把事情做到問心無愧,也就無憾了。”

高潔握緊了手機,也下好了一個新的決心。她看到了麻雀迎著希望重新振翅,她知道她也需要開始一段真正長久的麵向光明的旅途。這不是命運的別無選擇,而是命運的重新選擇,她需要勇往直前,而第一件事情,是將於直約出來正正經經地溝通。

這很難辦,高潔思忖。夜宴之時,於直立意已決,她被一擊即中,也再無翻身餘地。她在驚駭、恐懼、愧疚、怨恨之餘,也知道同於直的一切情誼已算完全了斷了。如今,在林雪那一番於直的幼年往事的陳述後,她的怨恨就像那—隻滑翔離去的麻雀,冇有留下一丁點痕跡,但是餘留的驚駭、恐懼和愧疚仍舊捉著她。

這種情緒在她給於直打了四通電話,於直都冇有接起來而得到印證。

於直任由手機振動,在秘書陳品臻一臉“您是不是先接個電話”的疑問裏,示意陳品臻將該匯報的事情匯報完畢。

陳品臻除了匯報公事,還匯報了一宗事情:“林雪的秘書vivian親自接手辦理了靜安寺公寓過戶到高潔名下的事宜,而高潔冇有拒絕。”

於直看著振動的手機,心頭騰起一團火,又莫名地熊熊燃燒起來。等手機不再振動後,他的火仍未滅。陳品臻正巧匯報完畢,請求指示:“要不要問問vivian細節?

於直說:“不用了。”

陳品臻領命,她瞭解上司最近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又恢複到創業階段時每日工作到淩晨,各個會議連軸開,三餐不能正常顧及,最後不得不睡在公司的強度。她又匯報了另外幾件公事,得到於直的指示後,整理好手邊的檔案退出,

正巧衛轍推門進來,她為他們將門掩牢。

衛轍帶著很大的詫異說:“有個意想不到的人要約我談談,請我叫上你一塊兒。”

於直正在稽覈言楷提交的又一版廣告片宣傳方案,頭也不抬“說人話。”

衛轍說:“高潔。”

於直將手裏的檔案扣到桌麵上,動靜很大,在衛轍的意料之中,他笑得無奈:“看看,我就知道你這態度。她五分鍾前剛給我電話,要我和你一塊兒,

在明天下午給她一點時間,她要和我們談談。”他笑著笑著撓撓發鬢,十分不解,“我就是奇怪,和你談就行啊,乾嗎要拖著我?

於直同高潔的這點恩怨,在盛豐夜宴上,讓周遭的親屬有了個大概的心領神會。衛轍冇有追問於直,但他所聞所知的也足夠探到這段恩怨的核心。因此,高潔突如其來的來電,帶給他的驚訝不在於直之下。

於直果然是生氣了,繃緊了表情,盯著自己手機上麵的四個未接來電,問衛轍:“你們以前認識?”

衛轍趕緊豎起雙手:“天地良心,我就在那天晚上遠遠看過她一眼,這通電話是我和她頭—回說話。”

"她說什麽?

"“問我是不是‘路客’的衛總,我說是啊。又問我最近有冇有空,我說時間有點兒緊。她說急事,我說那就必須有空了——”

“說重點。”於直站起來,踱到落地窗前,窗外一眼望去未受季節影響被照顧得一如往常的綠茵草地,都無法阻止他內心的煩躁。

夜宴之後,諸事落幕,各歸其位。他大刀闊斧的事業已經掃除最大的障礙,一切順利,他得償所願,力爭的領域更上層樓,生活的狀態回到原點,這纔是屬於他的生活。

然則,有些東西還是被改變了,決定親手落幕時的堅決被莫名的心緒日漸瓦解,不知何時滋生出的一股煩躁開始日積月累,越來越強硬地占據他的內心。他用忙碌的工作擠壓掉這段煩躁,他強令自己回到創業初期的忙碌狀態,甚至忙碌到談馮博監製的劇本演員合作及言楷主管的廣告大賽這一類具體執行工作都親力親為。這樣他就無暇顧及任何閒雜情緒。

試驗過後,於直自認效果尚算不錯,但是被高潔的第一個電話擊潰。他看到手機屏上顯示出高潔的名字,隨著手機跳躍著,再度躍入他的眼簾,輕輕巧巧地就讓他煩躁起來。

於直從褲兜裏掏出煙,還冇來得及再掏出獵犬打火機,就被衛轍一把搶走:“辦公室裏禁止吸菸的規矩可是你定的。”

衛轍看著於直重重坐回辦公椅內,說:“你的這位……?他根據於直的反應調整了用詞,

”前女友,看起來不太簡單。能叫我一起談的,顯然不隻是你們的私事。“於直又將雙手握到頸後,為衛轍所不見的,他的雙手在頸後緊握成拳。

他佈下的網、掌握的局,和網住的她、局中的她,都不應該發生類似眼前這種意外。高潔為什麽會來電話?這是於直的第一個念頭。高潔怎麽會允許自己給他打電話?這是於直的第二個念頭。

與高潔了結這段戲以後,他想過他們可能會產生後遺症需要再去掃除,一思考這個問題,立刻又推翻。一種直覺讓他知道高潔不會做無謂的行動,夜宴之辱一擊即中,他了斷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雜念,還有高潔任何翻身的可能,高潔也不會給予自己這種可能了。這樣他們才能真正兩清,他期望有這種兩清,兩清之後,再無影響他的牽掛——他不想要的牽掛。那之後,他就真的再不打聽關於她的種種。

高潔卻打來電話。四個他未接起,最後—個,她耍了手段,讓他迎戰。

好得很。於直鬆開雙手,對衛轍說:“那我就跟你一起去談唄!”

在同於直進行這番至關重要、決定自己腹中生命命運的談話前,高潔先做好了幾重準備。

她先找了一間律師事務所擬了一份聲明,內容是她承諾在有生之年,放棄以任何方式繼承於氏家族及盛豐集團的任何財產,並且帶齊資料去公證處辦理了放棄承財產公證。

除了這份聲明,她還請律師給了她一份離婚協議書,根據她的需求修改了一些條款,然後她在上麵簽好了名。

她同時拜托在台灣的張自清律師為她辦理無配偶證明等一係列台灣人士在內所需的檔案。

之後高潔便去醫院報到了好幾回,預約了婦產科的主任醫生,對自己的身體進行詳細的檢查。

姓徐的主任醫生建議道:“應該懷孕前做封閉抗體治療的。雖然目前檢査下來,胚胎各方麵的指標還算比較正常,但為了以防萬一,進行封閉抗體治療的時間不能再拖了,最好下個禮拜就開始。”

高潔想也冇有想地說:“好的。”

“那就給你定下週一,帶孩子的爸爸一起來檢査,冇問題吧?”

高潔再次想也冇想地說:“好的。”

但是林雪的秘書vivian找她簽房產過戶協議時,她猶豫了,她拿出公證過的聲明遞給vivian:“其實這個檔案我影印了兩份,這份原件想要請您帶給於奶奶。”

vivian拿起檔案,仔細瀏覽一遍,特別驚異地問高潔:“髙小姐,董事長冇有特別交代過要您簽署這些檔案。”她自覺事情難辦,便當即給了林雪一個電話,講了兩句話,將電話遞給髙潔。

林雪在電話那頭,對高潔語重心長地說:“高潔,我希望你把公寓收下來,就當我這個做曾袓母的給曾孫—個見麵禮。”在高潔想要開口拒絕前,她又說道,“你該簽的聲明都簽了,我相信你的操守,也相信你冇有任何私心和野心。但是,你冇有權利代替孩子拒絕他父親家族的親情饋贈,這是他應該得到的東西。

髙潔冇有說話,林雪繼續說道:“還是要為孩子爭取他應得的,他生下來就是於直的法定繼承人,他有他的權利,你這個做母親的也不能剝奪。你要先學會接受合情合理的饋贈,

就當安慰一個老人家的心,

而且你現在非常需要一個合適的家,你的身體情況也不允許你和別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裏,對不對?”

高潔沉默著,想著林雪的話。林雪的話確實提點了她,她認識到她的身體最需要什麽樣的安排,她需要工作,更需要將腹中的胎兒安置好,一個良好的居住環境實在太重要了。她已在四處物色合適的居住地,要離工作室和醫院都近的房源不太容易找,

她剛來上海租住的老石庫門已經被重新租了出去。其實,

林雪建議她住在原處,是讓她心動了一下的。有一種羈絆隱隱約約地讓她留戀著這個小屋,她一點點收拾出來、比她二十年來住過的所有的“家”都像她的“家”的地方。但是,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可改變,也不會動揺,這是她給自己立的操守。

高潔在片刻的感激和感懷後,十分歉疚地對林雪說:

“謝謝您,您已經很照顧我了。這個房子太貴重,高於我所能承受的,您就當租給我住。我住在這裏的期間,

這裏就是我的家。”

林雪怔了老半天,或許冇有預計到高潔過分的執拗,最後隻得一歎:“行吧,我不強人所難。”

掛上電話,高潔依舊歉疚,對林雪,也對腹中的孩子。她一心一意地爭取留下這個孩子,但是對於孩子的未來,已經註定有著不可避免的虧欠,使他自出生之日起,

就被剝奪了許多他原本在法律上應當獲得的權益。高潔苦笑,

冇有關係,她會拚儘全力補償她的孩子,給予他的未來最有力的保障。

隔幾日,林雪又親自給高潔一個電話:“房子的事情我不勉強你,你想租就租°但我作為孩子的曾祖母,要好好照顧他。我給你找了一個保姆,有產婦護理和育兒經驗,你現在冇人照顧是不行的。”

這一回,高潔冇有拒絕林雪的好意,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將話講到這個份上,她再過分堅持己見就太不識抬舉了

.林雪的秘書vivian再次拜訪高潔時,就把這位趙姓保姆一起帶了來,同時還找來了搬家公司。同潔順從地接受他們的幫助,將自己的行李再度搬回住了一年的公寓。

這裏恢複到於直第一次帶她進來時的空空蕩蕩,在她將行李搬走後,於直應該也派人將屬於他的行李和雜物都處理了。但雁過留痕,她買來裝飾房間的零碎小物件都還在原來的地方,

於直的懶人沙發也在落地窗下的榻榻米上,都蒙上了細薄的灰塵,

好像被遺棄在無人收拾的戰場上一樣。

在公寓裏,趙阿姨幫她整理安置好行李,問她:“我來打掃一下吧?”

高潔點點頭,再環顧四周。這裏已非她的戲台,也非冰冷的客桟而是她雙腳踏地後的起點和歸宿。終於停駐下來,她幾乎湧出一陣莫名的感激

她撫摸著小腹,

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選擇的機會,

你一定要好好地成長起來,

媽媽期待著你的降臨。”

在將公寓重新整理成一個新家後,

高潔根據這棟公寓在附近房產公司掛牌的租金,計算了一年的房租,準備了一份租房合同,簽好合同後,交給

vivian,

並且很快就把房租打入

vivian給的銀行賬戶。

然後她才安心地將vivian受林雪委托交給她的檔案一一仔細瀏覽。

l康慨的林雪交給她一遝重重的砝碼,

足以支援她同於直再博弈一次。

又同於直站在戰場的兩端,

這一次她是坦蕩而且坦然的,隻是有點膽怯,

但屬於未來的希望給予她勇往直前的勇氣。她在於直四次未接電話後,凝神想了想於直的個性,想了想手上的籌碼,想了想夜宴之前於直所追求的一切。然後,將電話撥給vivian,冇有費力就打聽到於直有個合夥人,在給衛轍去電話前,

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麽難纏。

於直冇有想到一個月後再見到高潔,

會讓他更加煩躁。

高潔將他們約去他們辦公室附近綠地中央的咖啡館裏,咖啡館叫“灰燼的光”,裝修也是一片灰色。

他在一片灰色的儘頭看到了高潔。

在夜宴當晩離去時,

高潔留給他最後的印象是一個揺揺晃晃的背影,弱似風中柳枝,一吹即敗。這時的高潔卻不是當初的樣子,從表情到狀態,都很安定,也很鎮定。

她又穿回了寬敞得看不出腰身的長裙,

低調的大地色,

綴著低調的碎花,長裙外披著褐得很樸素的針織開衫,

襯出臉上肌膚的潔白柔膩。她將頭髮全部梳到腦後盤起打了鬆鬆的髻,道姑一樣簡單,但是由此露出了整張麵孔,更能看清楚她此時此刻的神情——她正望著窗外微笑。

於直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才發現她坐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窗外就是綠地,有幾個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在夕陽下踢球。她看得很專注,

陽光落在她的眼睛裏,從於直的角度看過去,像是閃著熠然的光點,一閃一閃,彷彿藏在灰燼深處的寶石,被撥開灰燼後,重煥光彩。

這樣的高潔,於直像是見過,也像是冇有見過。她似乎過得還不錯,這個認知讓他在原地停駐,累積的情緒不斷翻湧。

衛轍戳他的肩:“走啊你倒是。”

高潔已經扭過頭來,看到了他們,她竟然還友好地朝他們笑了笑。

是衛轍起頭走到了高潔跟前,於直跟在後麵。高潔站了起來,在他們開口前,對著衛轍打了個招呼:“您是衛總吧?”

衛轍瞅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後,

臉色又繃緊的於直,朝高潔挺友好地招呼:“是啊,是我。”

高潔領首,抱歉道:“不好意思,其實我隻想找於直一個人,把您一起叫出來,實在是萬不得已。”

衛轍聞言略為詫異又隱隱佩服,他不太意外地看到於直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便在臨走前打個圓場:“冇事兒冇事兒,反正等會兒也冇什麽會,那你們好好聊,我去找人吃頓飯。”講完將於直一按,壓他落座到座椅上。

等衛轍離開後,服務員過來問於直有什麽需要,於直口氣不善地說:“白開水。”

說完摸出衣兜裏的煙盒,堪堪打開,高潔清了清喉嚨:“不要吸菸,

好嗎?”

於直眯了眯眼睛,神態挾帶隱隱的怒,高潔看出來了,正因為看出來,才更忐忑,她想讓自己儘量再平靜一些。一個月以前夜宴上和她攤牌的於直,都未曾讓她這麽懼怕,那時候她對他有些恨、怒和怨,升騰的恨、怒和怨也是一股難解的勇氣,化解了她的怕,當恨、怒和怨消解後,剩下的隻有愧和怕。

時至今時今刻,高潔才恍然覺悟,孤雛和孤雛也是不一樣的,她冇有足夠氣力與對麵這一隻試比高低,更不用說比翼雙飛。遑論麵前的於直和當日是不一樣的,她從來冇有見過他時常微揚的嘴角抿得這樣緊,繃起來的憤怒毫不客氣地熊熊燃燒。但她還是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心裏在說,孩子給我一點力量。

於直收起煙盒:“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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