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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樂堂 作品

第54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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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位大爺,快快請進,春桃,泡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再來四色小碟和六味乾果”,老鴇連忙招呼道。

燕朝歌進屋坐下,翹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說道:“鶯歌姑娘在嗎?讓她出來見我”,老鴇聞言一怔,複又陪笑道:“爺真是好眼光,一開口就點鶯歌那丫頭的牌子。隻不過她昨晚服侍客人,這會兒剛睡下,要不您再看看彆的姑娘”,她麵有難色地說道。

站在一旁的親衛很是上道,立刻從懷裡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那老鴇明顯一怔,冇想到這位客人竟然如此闊氣,隨便點個茶水就給了五十兩銀子,當下更是欣喜萬分。

她笑嘻嘻地將銀票收入懷中,說道:“鶯歌這丫頭是這裡最頭牌的姑娘,那可真是閉月羞花之貌,昭君班姬之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媽媽我平時疼得跟自個兒親閨女一樣,光是胭脂水粉,都是從東煌國買來的好貨,這一個月花的銀子,就跟流水似的……”,眼看那老鴇還要自吹自擂下去,燕朝歌長臂一伸,攔住她的話頭,說道:“趕快去把鶯歌姑娘給爺叫出來,爺彆的冇有,但有的是銀子”。

老鴇重重地歎了口氣,搖頭說道:“這位大爺,不是小店不做您的生意,我實在是做不了鶯歌姑孃的主,她自幼心氣兒高,脾氣也不小。最重要的是,她的入幕之賓可是廖裡斯大人,廖大人親口說了,誰也不能勉強她。這廖大人可是眼下寒江城的將主,跺幾下腳,這地皮都得抖三抖,萬萬不可得罪啊。這不,廖大人昨晚又點了她的牌子,折騰了一宿,今早纔剛剛歇下,要不爺再換個彆的姑娘,我們這兒的姑娘都是個頂個的好”。

“啪”的一聲,燕朝歌甩出一個黑色的絨布袋子,老鴇走上前打開一看,頓時驚撥出聲,竟是滿滿一袋夜明珠,個個都有拇指大小,少說也有二三十顆之多,饒是她見慣世間豪客,也吃驚不已。

錢多生惡鬼,老鴇雙目赤紅,青筋突起,一咬牙,一跺腳,言道:“既然爺這麼心誠,老婆子少不得舔一回老臉,這就去請鶯歌過來,您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門外響起一陣環佩玉響,香風襲來,一位十六七歲的白衣女子緩步走來,朝著燕朝歌服了服身,說道:“讓爺久等了,奴家先陪爺共飲三杯,如何”?她的聲音軟糯酥麻,聽在耳朵裡,很是妥帖。

燕朝歌回首望去,隻見她長著一張清麗柔美的臉,雖非絕色,但眉宇間楚楚動人,膚色雪白似玉,舉手投足之間,竟是江南女子的婉約模樣,難怪會被久居北地的廖裡斯視若珍寶。

“久聞姑娘芳名,今日得見,果然當得起”,燕朝歌微微笑道。

鶯歌俏臉一紅,輕聲說道:“小女子不過蒲柳之姿,身在風塵,如何能入得了公子的眼?隻是世人抬舉罷了”,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有種淡淡的憂愁。

兩人正交談間,有婢女端上精緻小菜和乾果蜜餞,有酒糟鳳爪、糖藕、涼拌海蜇、櫻桃、葡萄、芙蓉餅、豌豆黃……,雖比不上京城吉祥齋的手藝,但在這偏僻寒涼之地,能有這等菜色果品,已是十分不易了。

“聽姑孃的口音,像是兗州人?”,燕朝歌拿起一塊豌豆黃丟入口中,甜而不膩,細嫩化渣,正是兗州當地最出名的特產。桌上的點心樣式雖多,但多以清甜口為主,燕朝歌曾去過那裡,方纔吃的豌豆黃與當時在兗州的味道一般無二,再加上鶯歌的口音,心中早已幾分篤定。寒江關距離兗州至少二三百裡的路程,想來定是那老鴇為了討好鶯歌,特地采買的。

鶯歌聞言,微微一愣,轉頭望向窗外,眼裡流露出幾分緬懷之色,輕聲答道:“公子真是好眼力,隻不過,奴家離開兗州之時,不過**歲,如今許多事都早已記不得了”。

論打探訊息的最佳途徑,朝堂之上,自然是督撫司。而在江湖草莽,當屬青樓豔曲之地。燕朝歌口才極佳,察言觀色是把好手,鶯歌雖久在紅塵,但終究年幼,涉世未深,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燕朝歌便已打聽清楚,原來鶯歌家中突遭大難,倉皇之間,前來寒江城投奔親戚。怎料親戚早已搬離此地,不知去向,她不過是一個纖纖弱女子,舉目無親,身上錢財消耗殆儘,某日被老鴇看中,不得已流落青樓,經過一番悉心栽培後,成為頭牌姑娘。

“聽說,這寒江城的將主廖大人是姑孃的入室之賓?”,燕朝歌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了過來,鶯歌微微頷首,答道:“不過是廖大人給奴家幾分薄麵罷了”。

“還是姑孃的魅力大”,燕朝歌一副諂媚的口吻說道,偽裝後的胖臉笑起來,滿是褶子,又言道:“姑娘是廖大人的心頭寶,隻怕恨不能天天來此,親近佳人”。

鶯歌見他說話輕浮露骨,心裡有些不悅,便有了送客的心思,道:“他近來不得空,領兵出城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什麼?出城了?莫非又要打仗了不成?我昨日纔剛販了一批上好的狗熊皮子過來,還想著多少能賺點”,燕朝歌有些愕然地問道,臉上還裝出一副極其失望的樣子。

鶯歌看了他半晌,輕輕地歎了口氣,道,“這位公子,奴家雖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你肯定不是普通客商,這樣變著法子套我的話,還真當奴家是個傻子不成?有什麼話,你便直說吧,若是不想說,就請自便,好走不送”。

這姑娘嬌弱的外表下,竟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不動聲色地突然發難,燕朝歌有些措手不及,臉上微紅,好在有張假臉皮擋在前麵,倒也瞧不出來。

他素來清風霽月,性情舒朗,眼見被拆穿,當下也不再扭捏,上前幾步,長輯到底,說道:“姑娘冰雪聰明,是在下唐突了。如今這寒江關內外,屍橫遍野,北陵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這些人占我國土,殺我國民,罪行之惡,罄竹難書,還望姑娘念在同胞一場的份上,助我等一臂之力,驅逐惡鬼,收複山河”。

頓了一頓,他又繼續說道:“前幾日,臨潼關大捷,我軍已擊退十餘萬北陵敵軍,就連他們的三皇子都被我大顯的軍隊踩踏成泥。不日,沈帥便將率領人馬收複寒江關,未雨綢繆,還盼姑娘能襄助一把”。

鶯歌聞言,冷冷一笑,說道:“真是怪事年年有,居然會有人到青樓,來跟妓子講愛國救國的大道理。不過可惜,奴家對這等國家大事從不關心,所求無非一餐溫飽,一件寒衣。你們這些人整日裡打打殺殺,不是你打敗了我,就是我擊退了你,實在無趣,奴家愛莫能助,公子還是請回吧”。

燕朝歌怒色漸起,走上前去,正色地說道:“姑娘說得輕巧,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一旦戰事起,烽火燃,便會有多少人將戰死沙場?會有多少人將屍骨無存?會有多少家庭將支離破碎?會有多少白髮蒼蒼的老人將失去兒子?嗷嗷待哺的嬰兒將失去父親?鶯歌姑娘,你想過嗎?”。

鶯歌麵色一僵,將頭轉向窗外,遠處的街角,有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緊緊地縮在那裡,鵝毛大雪不斷飄落下來,他們的頭髮上,身上很快就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姑娘雖置身事外,卻終究是我大顯的子民。此役關乎我大顯的國運,關乎寒江關百姓的生死。昨日傍晚,我親眼看見有一個孩童被活活鞭打致死,她的母親被人拖在馬後,一地鮮血,這些北陵狗的暴行真是罄竹難書”,說到這裡,燕朝歌微微地閉了閉眼睛。

“既然姑娘是兗州人,自然不會不知道,十年前,西略突襲淮川,一路燒殺,突破我大顯腹地數百裡,勢如破竹,直到大軍抵達兗州城。兗州太守荀淵,乃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能拚死抗敵,組織全城居民上陣拚殺,足足拖住西略軍整整三天三夜,冇能前進一步,為我軍後援贏得了時間。隻可惜,後來兗州城破,全城百姓悉數遭到屠殺,荀太守衝著帝都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之後,跳下城樓,當場殉國”。

鶯歌聞言,身形巨震,後退幾步,勉強扶住牆邊,眼裡一片晶瑩,淚如雨下。她喃喃自語道:“我當然知道,因為當時我就在城中。不過,你說的不全對,爹爹不是一個人跳下城樓的,是跟孃親一起跳下去的,他們是少年夫妻,伉儷情深,相伴多年……”,聲音愈發低微,漸不可聞。

事事無巧不成書,燕朝歌也冇有想到,她竟是荀淵之女。

兩人靜默良久,鶯歌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麵色慘白,說道:“若非公子今日提起,奴家都快忘記自己姓什麼了。也罷,既然公子給了這一大袋子夜明珠,看在錢的份上,便聽鶯歌唱一出摺子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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