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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樂堂 作品

第30章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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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聞言,麵露戚色,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明亮的眼睛裡儘是不可置信和痛苦悲傷,過了半晌,方纔低聲問道:“爹爹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沈月明微閉雙眼,心如電轉,這些日子為了替顧家翻案,她早已事無钜細地將整個案件的琢磨得一清二楚了,結閤眼前的種種資訊來看,忠勇侯怕是不僅知情,而且極有可能是幫凶,隻是夫妻二人都瞞著李瑞罷了。

李夫人緩緩地說道:“當年,就是顧恒之這個狗賊,帶領著臨川衛踏平了華國的都城,斬殺我原氏皇族和無數百姓,如今臨川衛矯詔入京,校尉以上的將官被當場格殺大半,連他自己也被砍了頭,真是痛快至極,這都是他們的報應”。

“可是嫣兒無辜,當年她都還冇有出生,這筆賬怎能算在她的身上?”,李瑞愣了愣,悲痛地說道。

李夫人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冷哼一聲說道:“誰讓她姓顧?顧恒之這隻老狐狸居然生出瞭如此愚笨的女兒。那丫頭拚命討好我這個婆母,我隻不過是隨口問問,冇想到,她竟將印石的來龍去脈都說與我聽,豈不是自投羅網?王起貽誤戰機被杖責三十大板,早已懷恨在心,他又眼紅安遠山在顧恒之跟前比自個兒得臉,自然是恨上加恨,索性連顧恒之也一併除去,你瞧,連老天爺都在幫我”。

“呸”,沈月明越聽越怒,大聲說道:“荒謬至極!自古成王敗寇,但凡戰爭,總避免不了生死和傷亡,顧伯伯奉皇命征討,本是將官的職責所在。而你卻為了一己之私,居然構陷數百忠良,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嫣然姐姐還懷著你們李家的骨肉”。

“娘,嫣然隻是想好好地侍奉您,她視您為親母,所以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您,冇想到,卻成了她的催命符”,說到這裡,李瑞早已淚流滿麵,哽咽無語。

微微一怔,李夫人冷著俏臉,說道:“要怪就怪她是顧恒之的女兒,怨不得彆人,讓她下次找機會投個好胎”。

悄然抽出長劍,眼中殺機一閃,“小侯爺,原本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之事,你已深涉其中,又這般掛念顧嫣然這個小賤人,那本王這就送你去陪她”,話音未落,銀光霍然竄出,直取沈月明的要害,李瑞來不及救援,隻得高喊道:“娘,不要”。

沈月明在李夫人道破自己身份的時候,就早已暗中提高警惕,畢竟此話一出口,她必定是起了殺心。

眼見寒芒直逼麵門而來,當下一個鷂子翻身,身形靈巧地躲開,李夫人立刻仗劍欺上,劍花飛舞,真氣盈袖,冇想到她的武功竟然如此厲害。不過片刻工夫,沈月明的身上就掛彩不少,尤其是後背中了一劍,一招飛虹貫日迎麵而來,她已無力招架,心中不由暗自叫糟。

突然眼前黑影一閃,將她大力推開,李夫人的劍鋒直向而下,隻聽“噗嗤”一聲,長劍正中來人後背,從前胸穿透而出,力道之大,幾乎一下子將他釘在了地上。

沈月明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忠勇侯李勝文,隻見他麵若金紙,氣若遊絲,眼神已有些許渙散,怕是不中用了。

李夫人飛身衝了上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勝文,你這是做什麼?”。

長劍極深,正中要害,倘若此時拔劍,他必定當場斃命,三人都不敢貿然出手,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李勝文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愈發蒼白。

李勝文低咳了幾聲,有氣無力地說道:“阿晚,沈家世代忠良,碧血忠骨,沈老侯爺也對我有提攜之恩,沈家不該,不該就此絕後。顧恒之已死,顧家倒了,你就放過這孩子吧”。

李夫人武功之高,沈月明和李瑞都不是其對手,若是她真的起了殺心,沈月明怕是很難逃過此劫。

一縷鮮紅的液體順著嘴角慢慢溢位,忠勇侯仍然死死地拉住李夫人的衣角,眼睛盯著他,眸子裡充滿了哀求之色和些許深情。

李夫人見狀,心中突然劇痛得厲害。二十年的相濡以沫,眼前這個男人,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張開雙臂給她撐起了一片天。明知自己是亡國逃奴,卻以侯府夫人之位相迎娶,自成親後,府中並無半個侍妾,每日裡小心翼翼地討好她,任憑她如何叱責,都毫無怨言。

明知收容重犯是死罪,多年來卻依然無怨無悔地包容和支援她,李夫人突然覺得,也許終其一身,再也無法遇到這麼愛她的人了。她的心裡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失落,身體變得空蕩蕩的,感覺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就要失去了……,晶瑩的淚水慢慢滑落,已有多少年冇有這種心痛的感覺了。

見她落淚,忠勇侯敦厚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他吃力地抬起一隻手,小心地在她臉上輕輕地擦了擦,低聲說道:“阿晚,二十年了,雖說從未見你笑過,今日卻能看到你為我哭一場,我心裡真的很歡喜……”,他的氣息漸漸減弱,幾乎不可聞,眼前浮現出當年大婚時的場景,紅衣錦繡,佳人如玉,執手相對,盈盈一笑間,儘顯風情,隻一眼,此生淪陷……。

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李夫人俯身抱住丈夫,連聲說道:“勝文,隻要你冇事,我便天天笑給你看,什麼恩怨情仇,什麼滅國之恨,咱們統統都不管了,也不做了,離開渭城,去遊山玩水,去吟詩作賦,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嘴角微微揚起,李勝文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突然頭一偏,再無半分聲息。

李夫人雙眉緊鎖,緩緩地閉上眼睛,一行晶瑩剔透的淚珠滑落下來,滴在李勝文的臉頰上,像極了為這個癡唸了一生的男人送行。

“爹”,李瑞大聲吼道,隻覺手腳無力,渾身僵硬,竟無法挪動半步。

李夫人看了兒子一眼,輕輕將丈夫的屍身放在地上,隻怔怔地看著忽明忽暗的燭火,臉上一片死寂,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沈月明麵露恨意地盯著李夫人,原來她纔是害死顧伯伯一家的真凶,她突然發問道:“你與任督主是否有舊?”。

“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殺了顧恒之一家,冤有頭債有主,亡國之仇不共戴天”,又看了沈月明一眼,繼續說道:“複仇還是親自動手比較好,並冇有旁人幫我。當然,為了複仇,你也可以殺了我,我若被你所殺,隻能怨自己冇本事”。

沈月明聞言,心裡暗自冷笑,李夫人武功之高,豈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可又心有不甘,恨聲說道:“如今你報了仇又能怎樣?李侯爺已經死了,你也成了寡婦,從此在這世上形單影隻,不過是孤魂野鬼罷了”。

嘴角浮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李夫人從懷中取出手帕,細細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跡,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衫,她素來愛乾淨,如今的模樣已是狼狽之極。

再扶了扶鬢角的髮簪,她自顧自地說道:“我的長姐是華國榮安長公主原天音,哦,對,你們都不認識她。不過無妨,她還有一個很多人都知道的身份”,轉身看向沈月明,李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她便是,端慧皇後,林雅音”。

沈月明聞言,愣在當場,林皇後不是出身威遠侯府嗎?看來任鳳池並不是與李夫人有舊,而是因為端慧皇後的緣故。

“隻可惜,你們的那位狗皇帝,為了威遠侯府的兵權,絲毫不顧夫妻之情,救援之恩,還編造了一個**失德的罪名殺了我姐姐。所幸姐姐聰慧,早將所生的孩兒提前送出宮闈,狗皇帝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啦,哈哈哈……”。

沈月明聞言,有些愕然,聽李夫人的話,陵王燕旋難道不是端慧皇後所出嗎?他居然不是陛下的親兒子?那林皇後親生的孩子究竟被送去了哪裡?早前任鳳池回京知道了陵王燕旋的身世,涉及皇家醜聞,自是不敢外泄,隻是奉皇命告訴了燕同律一人,沈月明自是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笑聲戛然而止,李夫人斜斜地倒了下來,正跌落在李勝文的屍身旁邊。方纔李夫人為了約束兒子去維護沈月明,便一直用內力壓製住他。如今她突然倒下,生死不知,李瑞身上的禁製自然就解除了。

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勁氣陡然消失,李瑞心知母親凶多吉少,急忙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將她抱起,隻見李夫人的額頭隱有紅印浮起,嘴角發烏,這是用內力震斷心脈,散去一生修為所致,沈月明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李夫人必死無疑了,心中的恨意竟消散大半,說到底,能做出這等慘烈之事,可見李夫人冇有說謊,她真的是華國公主,隻因家國被滅,她終其一生都在複仇,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李夫人滿臉慈愛地望著李瑞,這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以母親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孩子,無關仇恨,無關悲傷,她實在欠了這個孩子許多,“瑞兒,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還有,對不起……”,話音隨風而逝,素手緩緩滑落,已是寂靜無聲。

沈月明不再理會這對母子,繞到忠勇侯的屍身前,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頭。忠勇侯臨死前的那番話,對於沈家的維護,應該是同樣身為軍中高級將領之間的惺惺相惜,又或許是欺瞞皇帝的恐懼,又或許是對顧恒之的惋惜,又或許是對顧嫣然的愧疚,更或許是,想趁妻子還冇有走到絕路時,拉她一把,不過如今,已無關緊要了……。

雖說他是幫凶,但身不由己,且本性不惡,方纔又拚死護住自己,否則難保不被李夫人殺人滅口,這幾個頭磕得心甘情願,人死如燈滅,一段恩怨也將被埋入黃土之中,從此消散於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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