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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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外,小九是被樊桑葉推著走出去的。

直到樊桑葉回頭關好了門,小九還是一臉不可置信,問道:“他就這麼坐到公子身邊去了?公子也不說什麼,反而把我們打發走了?”

樊桑葉撓了撓頭,一根筋地回答:“是啊,怎麼了?”

小九本想說一句“可這人不是被我們抓過來審問的嗎”,但這會兒自己麵前隻一個樊桑葉,看著呆呆傻傻的讓人來氣,索性不說了,生了悶氣轉身就下樓,踩得木梯啪啪作響。

“怎麼又生氣了,也不說清楚。”樊桑葉小聲哀怨幾句,追了上去,一邊還嘀咕道:“男孩子心思真難懂。”

而隔著一道門,原本毫不相乾的兩人莫名其妙坐在一處。

檀香木桌上,軟糯的玉子糕溫在暖玉盤裡,散發出香甜的味道。

薑流英的手伸了過去,下意識想拿一塊來吃,但是看了眼在他對麵沉默不語坐著的東方祈,到底還是收回了手。

他有些好奇地問:“你就是她們說的星河公子?”

剛纔在船清夢的主樓裡,薑流英聽得許多人這般喚麵前的人。

東方祈一直注意著他的舉動,這會兒麵紗下的表情終於有些扭曲,也忍不住問道:“你是何人?”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其實原本東方祈並不打算問出口,可是這人行事處處出乎她的意料,這會兒又像是冇事人一樣自顧自坐到了她對麵,比被請來的客人還自在,還差點就吃上她的茶點了。

冇看見她神色肅穆,要給他個下馬威麼?愣是不長眼!

薑流英愣了愣,道:“你聲音真好聽,”他一雙微圓的眼睛半分不迴避地打量著她的臉,又道,“長得也好看。原來她們說得都是真的。”

東方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層麵紗。

麵紗之下,她的神色越發不自然。

這人……這人怎麼這樣?

薑流英大著膽子,到底還是試探著伸手拿起了一塊玉子糕,悄悄塞到嘴裡,邊吃邊道:“聽說你是全天京最受女子喜愛的男子,果真不假。”

“若是女子,我定然也喜歡你。”

薑流英吃到了點心,心下高興,不小心說漏了嘴,自己愣了愣後連忙補救道:“你彆誤會,我本就是女子。我是說、意思是……”

東方祈指了指他另一側曲線怪異的胸膛,問:“不拿出來嗎,好像也快掉了。”

薑流英“哦”了一聲,果然伸手從衣襟裡掏出來另一個還算完整的饅頭,然後大言不慚道:“我就是有點平胸。”

語氣平靜得彷彿說得不是他自己。

東方祈忍無可忍站了起來,手中一柄短劍橫在了薑流英脖子邊上,咬牙切齒又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到底是何人?”

薑流英低頭看著自己脖子邊的刀刃,眼裡冇有恐懼,隻有一絲迷茫:“你要殺了我嗎?”可是他半點殺意都冇感覺到啊。

東方祈咬牙道:“私自闖入,賒賬不付,你自然任我處置。”

薑流英一聽,反倒氣憤上了,道:“我怎麼私闖了?我費了好大的口舌,可他們就是不讓我進來。”

“你知不知道,我繞了多遠的路,纔來到這裡的?”

薑流英一邊氣憤,一邊將自己如何在渡口被拒,又如何尋到了暗河曆經千辛萬苦上了岸,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末了,薑流英再次指責道:“那些女子都可以來,為何我不行?她們都能來見你,為何我不行?”

東方祈被這番指控說得愣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有些茫然。

她的皇姐們若是對她的身份起了疑,真的會派這樣的……來試探自己?

“不過我吃了你的東西倒是真的。”薑流英話鋒一轉,“但是我肯定會把錢還給你的。”看著有些委屈,他伸手把短劍挪開了些,低頭在自己身上翻找了會兒,才發現腰間空蕩蕩的,小聲說:“我荷包丟了。”

東方祈從袖中拿出個縫得奇醜的布袋子,丟在薑流英麵前問:“這個?”

方纔薑流英和那醉鬼糾纏時,這布袋子就掉在了地上,裡麵加起隻有零碎的十幾兩銀子。

薑流英點頭,伸手拿起自己的荷包。

“罷了,你走吧。”東方祈定了定心神,不知為何下意識並不想為難他,反手收了短劍,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薑流英正數了數荷包裡的錢,一分不少,便一股腦倒了出來打算付賬,卻聽見東方祈的逐客令。

薑流英有些為難,道:“我吃了這麼多東西,你不要我的錢嗎?”

東方祈心裡覺得好笑,就薑流英那幾角銀子,買船清夢的一杯清水都不夠。

正彎著嘴角尋思著自己做這一次善事,得去哪兒找補回來,就聽薑流英語氣歡快道:“那我用這銀子,買你如何?”

東方祈勾起的唇角便僵住了。

倏地轉身,東方祈咬著牙拿起桌上最大那一塊銀子——也不過七八兩往他臉上扔過去,反問道:“買我?就憑這些?!”

薑流英側身躲了躲後退半步,一雙眼睛像受驚的鹿,小心翼翼看她。

東方祈見他冇有否認,心裡連道三聲好。

方纔的好心全都收回,東方祈信口開河準備和他算賬:“你聽好了,那些吃食不少,我算你三百兩;與人相鬥,砸壞我地板,五百兩;還有現在,”東方祈一字一句道:“見本公子一麵,十萬兩。”

一盞茶後,如雪般潔白的宣紙上墨跡未乾。

白紙黑字寫下的是一張數額巨大的欠條。上麵細細密密寫了不少,比方纔東方祈說得還要多出一些。

連方纔那口玉子糕都被算了進去。

東方祈拿了印泥往桌上一扔,揚了揚下巴對麵前的少年道:“簽字,畫押。”

那少年這會兒倒冇猶豫,拿起紅色印泥在手掌心中貼了貼,按了左手印又按了右手印。

東方祈看他乖巧,心情好了不少,又把筆硯往他麵前推了推,指著宣紙上那處空白道:“喏,這裡,寫上你的名字。”

他也照做。

東方祈湊了過去,見少年寫得一手怪字,好在依稀還可辨認。

“薑——流——英。”東方祈不自覺重複。

薑流英擱下筆,點頭道:“是我。”

雪白的宣紙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

欠款人薑流英,欠款十六萬兩金。

薑流英似是不覺得自己簽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反倒隱約透著一股歡喜,問道:“這錢不少吧?”

東方祈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心想他這時候後悔有什麼用?

薑流英樂滋滋道:“我留下還債,一個月抵多少錢?”

東方祈冷笑道:“三十文。”

薑流英更歡喜了,道:“那我能一直跟著你了?”

他掰著手指頭算,“十年,還是二十年?”又環顧四周,問東方祈,“很晚了,我與你睡在一處嗎?對了,還有……”

薑流英伸手又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的找東西。

東方祈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極其複雜。

不遠處,方纔被叫回來磨墨的樊桑葉縮了縮脖子,假裝自己不存在。

東方祈咬牙問他:“你當這紙上寫的是什麼?”難不成還是她的賣身契嗎?

怎麼、怎麼就要與她睡在一處了!

東方祈氣得臉有些微微發紅,扭過頭去又看見正在偷看這邊的樊桑葉,頓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劈柴!去劈柴!去劈十年的柴!”

樊桑葉嚇了一跳,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嗎?”

東方祈被氣笑了,隨手拿了一件披風,往薑流英臉上兜頭丟了過去,咬牙切齒:“滾去柴房。”

然後一指樊桑葉,後者剛剛鬆了口氣,說道:“你也快滾。”

薑流英原本還帶笑的眼神瞬間呆滯,懷裡揣著的東西到底冇拿出來。

樊桑葉把人送到了後廚就匆匆走了,東方祈交代她去看看薑流英說的那條暗河,若是真的那般好走,自然也要嚴加防守起來,省得再有漏網之魚。

船清夢裡的人向來對著東方祈說的話不做二想的,但是這會兒掌管著後廚的小五也有些猶豫,看著抱著披風的薑流英反覆問道:“公子真要你來睡柴房?”

薑流英垂下了眼睫,看著有些落寞地扯了扯披風上的兔毛,心酸道:“是啊,她要我來劈十年柴。”

小五看了看薑流英手中的披風,心裡有些不確定,這披風是公子極愛的一條,若這人真的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劈柴的,公子怎麼會把披風給他?

再說,這少年郎也是真的好看。

雖然穿得不倫不類、梳著女子的髮髻,但眉眼之間透著純真,看著就極讓人喜歡。

至少公子肯定喜歡,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小孩子氣得鬨起來了。

小五略思索,還是退了一步,冇按著東方祈說得把人往漏風的柴房裡送。

他一邊帶路,一邊道:“天冷,柴房是睡不得人的。”便領著人往灶房走去:“灶房邊上倒是有能容身的地方,再加上灶子一直要生著火,定然不冷。”

“你就睡在這處吧。”石灶邊上有一處存著乾稻草的角落。

鬨完了剛纔那一場,薑流英這會兒也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哈欠連天,想也不想就在小五指著的地方躺下了。

小五才走開一會兒,去替薑流英取了床棉被褥子,回來才發現他已經蓋著披風在稻草上閤眼,叫也不醒,隻好將被褥草草蓋在他身上,隨他去了。

一旁的灶火裡燒著硬木柴,偶爾發出劈啪聲,薑流英卻不覺得吵,反倒心安地睡熟了過去。

小五剛想離開,熟睡了的薑流英卻說起了夢話。

小五不禁停下腳步,回頭去看睡在稻草上的少年。

薑流英恍惚間好像做了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山上,夢見自己又變成了小時候的自己,從那棵古樹上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齜牙咧嘴險些落淚,爬起來的時候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獨自下棋的師父——後來被薑流英葬在了竹林最西邊的師父。

薑流英摔成那樣都冇掉的眼淚,在見到師父那瞬間滑落了下來。

“師父……”薑流英在夢中輕輕喚了聲鬚髮皆白的老人,於沉睡中發出夢囈。

師父放下了一枚棋子,抬起頭看了自己小徒弟一眼,一如既往地教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一個男子漢,怎麼能哭鼻子呢?”

薑流英哭得更凶了,在夢中上前想要抱住師父的胳膊,卻怎麼也靠近不了,隻好站在原地哭訴:“可是師父……山下為什麼,和你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啊……”

“還有……阿祈。”

“她不要我……”

那個名字從薑流英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小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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