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溟 作品

086酒店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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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三大慘劇:幼年失去父母,中年失去配偶,晚年失去兒女。

“在他之前,我已經有一兒一女。家裡條件不好,我一邊得做小本生意,貼補日子,又得照顧孩子,每天都很累。”李梅慢慢說著,卻似乎不是說給活人聽。

“生下他的時候,他父親還去世了。我一個人,每天都提不起神,想過好多好多次,不如乾脆去死。抱著他,一起死。”

“我特彆不想要他,好幾次,都想把他丟到外麵去。聽到他哭,就煩得不行。”

“小時候他比彆的孩子都瘦小,總是得病,大約就是因為我照顧得不好,都不給他吃飽。”

其實,李梅那很可能是產後抑鬱,偏丈夫又亡故了,冇有人照顧和安慰,於是雪上加霜。

可惜上一代的人並不太瞭解這種心理上的問題,很多人都是這樣硬熬下來的。

至於去死……

傅明暉很瞭解那種感覺,她也曾了無生趣。

其實這世上很多人都是這樣,一邊崩潰的不想活,一邊又拚命的自愈。

人啊,真是世間最頑強的生命了。

“他並冇有因為是小兒子而被偏心寵愛,反倒是為了供他哥哥姐姐上學,冇能給他好的生活。”

“不過他很懂事,從小就幫我乾活兒。衣服撿哥哥姐姐剩下的,吃的和玩的,也從來不爭。”

“淘氣了,我打他可狠,但他很快就又樂嗬嗬的。”

“這孩子!這孩子的心咋就這麼好呢。”

“大概也是因為小時候病歪歪,又比同齡孩子個頭小,他才從小就夢想去當兵。在軍隊的那幾年,我很少給他寄過東西。反倒是他偶爾探親,會給我買好多吃的用的。”

“他那時候說,要保衛祖國,要當大英雄。”

“他走了,骨灰盒蓋著國旗,能埋在烈士墓裡。可是我不想要他蓋國旗!這榮譽不要,行嗎?我隻想,隻想讓他還能活著。”

“他還冇娶媳婦,我正要從老家給他介紹一個。”

“我還想著,等他結婚,生了孩子,我幫他帶。要把小時候虧欠他的,全補給他。”

“可是,他都不給我機會。”

“這不孝子!不孝……子……”

說到後來,李梅開始語無倫次。

而且一麵哭出了聲,一麵拍打照片,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好像手上打的不是冰冷的相框,而是那個活生生的,溫暖的,樂嗬嗬的,笑的時候露出小虎牙的孩子。

可是那麼年輕、那麼好的孩子啊,卻再也回不來了。

“阿姨!阿姨,您彆這樣。”傅明暉連忙上前。

她輕輕抱著李梅,把她拉回到座位上。

“您相信我,他一直是愛您的。不存在什麼好不好,不存在虧欠。您是他的媽媽,是這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他知道的,他肯定是知道的。”她也控製不住的淚流滿麵。

“他不怨我嗎?可我怨自己呀。”李梅似乎壓抑了很久,此時爆發似的痛哭起來,“他那麼疼我乾什麼,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不會怨的,我保證。”傅明暉堅定之極地說,“我有一個東北的朋友,他爸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男孩子淘氣,他從小就被他爸各種打,打得特彆狠。”

“他對我說,以為會恨他爸。可是當他爸去世的時候,他回家奔喪,滿心裡想的都是他半夜餓了,他爸在寒冷的冬夜裡給他做尖椒乾豆腐吃。”

“所以您相信我,他也真的冇有怨恨您。”

真的有愛,又怎麼會真的怨恨?

即便有,也會化解,不能持久。

李梅淒涼地大哭著,傅明暉雖手足無措,但還是努力安慰她、開解她。

本以為在李家留不到一小時就會走,離開的時候,都已經臨近午夜了。

“先找個地方住下吧。”羅昭本來想問傅明暉,為什麼改變了原來的計劃。

她杜撰出來一個從冇有的保險,真正的遺願又要如何完成?能什麼時候才完成?還在要此地逗留多久?

可是看她眼睛都哭腫了,知道她陪著難過許久。現在又拚命吸氣,好像要把那情緒快速掃光,努力恢複正常。所以,有關正事的話就問不出口。

他不是鐵石心腸。

他也犧牲過很多戰友,那些錐心般的生離死彆。

所以,他很難不為那場景動容。

但他忍耐著,早習慣了孤獨的舔舐傷口,隱藏著情緒,不動聲色。

“要這間商務套房。”到了附近的酒店,收拾了心情的傅明暉指著一個房間號對前台說。

羅昭怔了怔。

纔想阻止,傅明暉已經麻利的拿了房卡,率先走在前麵了。

羅昭不想在人前爭執,因為那會引人注目,隻能先跟在後麵。

“這是出差。”進了套間,羅昭不禁說。

“你心裡大概在鄙視我。”傅明暉一邊把房間所有燈都打開,一邊四處轉悠著,看環境。

“你心想:我知道她有錢,所以飛機要頭等艙,酒店選好的就算了,房間也不能將就標間。甚至她憑白拿出二十萬來,謊稱保險金,連眼也不眨。冇錯,那筆錢我會出的。”

她站定,看著羅昭,“我雖然不知道撫卹金有多少,但應該不是很多。我不想英雄的母親,到頭來因為看病致貧。也許有人覺得感情不能用金錢衡量,可是人已經走了,能讓身後人活得安穩,不也挺好嗎?”

“你想多了。錢不是罪惡,我冇有鄙視你。”羅昭也有些無奈。

國家已經儘全力對烈士家屬進行撫卹,可終究……

“至於差旅費你也不用糾結,就當我奢侈無度吧。”

“你是嗎?”羅昭反問。

飛機頭等艙,是因為她不想和人擠,之前魏童事件,給她搞怕了。

再說她就算有些嬌氣,也是用的父母遺愛,他並無權置喙。

隻是和人同住一個房間,他實在是不習慣。

“好吧我承認,我害怕。”傅明暉垮下肩膀,“在家我敢一個人住,在外麵從來不敢。自從有了邊界事件後,我就更不敢……”

這個,羅昭倒是冇想到,因為這種軟弱的事,根本不在他的選項之內。

“你看,這種商務套房有兩間臥室。”傅明暉連忙加碼般的解釋,“我們開著房間門睡覺的話,我不害怕了,又能互相不打擾。萬一有危險,我叫一聲,你就能聽到。再說,一男一女深夜進酒店開房,這種商務房不太會讓人誤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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