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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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後寢宮中十分空曠,唯有床幔層層疊疊堆疊著,看不清其中狀況。

一隻枯瘦斑駁的手無力地懸在床邊,連帶著腕子上套的極品瑪瑙都失了光澤。

有幾人跪候在榻邊,一見到阿律那,皆是匍匐在地,不敢發一言。

阿律那對老王後的孝心日月可昭,倘若今日她真的駕鶴而去,恐是這宮中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心急如焚地握住那隻枯手,阿律那催促道:“還請柳神醫把脈。”

“且慢,”柳湛從袖中掏出白瓷瓶,“先讓老王後服下一顆。”

“這是何物?”

“毒藥。”

一旁的桑吉神色微凜,“你竟敢對老王後意圖不軌?!”

喝退桑吉,阿律那不解:“為何要吃此物。”

柳湛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把脈與尋常大夫不同,要以銀針紮入穴位當中。”

“紮的皆是身上大穴,老王後眼下氣若遊絲,恐是受不住。”

“唯有以此毒物吊起她的一口氣,才能繼續。”

不疑有他,阿律那便讓侍女伺候著老王後吞服了下去,

趁眾人注意都落在床榻之上時,江慵悄悄挪步到了新王妃身側,“你瞧著眼生,可是王宮裡的?”

“是……妾身名叫丹沁,是今日方入宮的王妃。”

丹沁垂著頭,耳後墨色的髮絲滑落,擋住了白皙的麵龐。

可江慵卻能清晰感知到,丹沁薄似紙般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穿的這樣單薄,可是發冷?”她心中一動,伸手攬過丹沁的手,“枝桃,取條披風過來。”

“妾身,妾身不冷……”丹沁原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臉更加煞白,將手抽回袖中,怕的直抖。

一絲淡淡的血腥氣撲入鼻腔,江慵眉頭微蹙。

她腕子上有傷。

丹沁方一入宮就被割腕取血,看來老王後確實病得不輕。

柳湛的指腹搭在銀線上,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老王後體內竟然有蠱!

“柳神醫,本王母後究竟如何了?”

柳湛沉重的臉色登時將阿律那的心懸了起來。

他並未直接作答,反問道:“老王後平日喝的藥在何處?”

一問至此,整個寢宮中登時鴉雀無聲。

阿律那唇抿成一條線,“母後用的藥十分金貴,日日由專人送來,且隻有一碗,今日已經用過了。

“孤再問一遍,藥在何處?”

封寰的眉眼間染上一絲銳利冷然,語氣變得不耐。

阿律那還想遮掩,倒是多羅珠先開口道:“取老王後的藥來。”

“不可!”

“王君!”多羅珠聲音帶著哀慼與痛心,“事到如今,就莫要一錯再錯了。”

“本王冇錯!”阿律那暴怒,抬手掀翻了一旁的燭台,“都是江惜那個賤人,害得老王後今日用藥耽誤了時辰!”

燭台裡的人魚脂傾覆,絲絲火光躍起。

在場眾人劍拔弩張,無人理會,

雕著麒麟首的短橫刀閃著寒光,刀尖直指阿律那的咽喉。

“把藥端來。”

桑吉嚇得魂不守舍,連忙去取,生怕遲一刻,自己的王君就要命喪暴君刀下。

“封寰!這裡是戎朔王宮!你竟敢拔刀對我!”

刀尖穩穩懸在阿律那頸間,封寰語氣漠然,“即便是殺了你,孤也不在乎。”

“隻是想讓你死的明白些罷了。”

不多時,桑吉便將一隻金碗呈了上來。

碗中的殷紅泛起清淺漣漪。

隻一眼,柳湛便篤定道:“是人血。”

血腥味彌散開來,原本癱軟在榻上的老王後忽然癲狂起來,緊咬的牙關中發出滲人的“咯吱”聲。

她在渴望鮮血。

見狀,阿律那搶過金碗,正欲往老王後口中灌時,封寰搶先一步,以刀鞘重重擊中他臂上穴位。

痠麻刺痛之感逼得他撒了手,金碗倒扣在地上,暈染出大朵妖冶的花。

“這是大巫的秘藥,今日隻有這一碗了!”阿律那雙目猩紅,痛心疾首。

忽然,他瞥見隱在人群之後的丹沁,發瘋般撲到她跟前,“你快點再取些藥引子來!”

“王君,妾身今日實在是乏力的很……”

“你若不取,本王就派人將你倒掛在架子上取!”

丹沁被嚇到失語,櫻唇微張說不出半句話。

江慵將丹沁拉到身後,鳳眸微眯,“堂堂一國之君竟然還能信那妖人的讒言,我看戎朔國運也算到頭了!”

柳湛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兩口子,當真是一個比一個敢說。

阿律那還未來得及斥責她的大逆不道之言,就聽多羅珠驚呼一聲,“王君,你,你看那血!”

隻見原本四散開來的血液好似有了生命,竟像條魚一般遊曳起來,徑直撲向了那團在烈烈燃燒的火苗。

“滋啦——”

火苗中升騰起濃烈的黑煙,柳湛眼疾手快,掏出銀針往那血中猛地一挑。

一隻蠕動的墨色小蟲便進入了眾人視線之中。

柳湛的頭皮發麻,好似一隻炸毛的狸奴。

強忍著不適,他開口道:“這是大韶西南一帶的蠱蟲,名喚蒼甲子。”

“嗜血,劇毒,遇熱便孵化。”

“它進入人體後會攀附在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之上,邊吞噬人的血肉,邊釋放一種毒素,用以麻痹你周身不適。”

“想來貴國的大巫就是藉著人血的幌子往老王後體內輸送蠱蟲,藉此吊著她的最後一口氣。”

“若是王君不信,可劃開老王後的皮膚一探究竟。”

“想來她的皮囊之下,皆已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蠱蟲!”

此言一出,阿律那如遭五雷轟頂,他跪在榻前,躊躇了許久,才閉眼一劃。

枯瘦的指尖流出的血泛著烏色的光,兩隻蒼甲子在順著豆大的血珠滾落,滴在在他腳邊。

“本王就說為何母後身子虧空,內裡是寒症,你為何還每每要她飲用冰鎮湯藥。”

“原來是為了把那些蟲卵送入她的體內!”

大巫見事情敗露,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來人,車裂。”

“屍首懸於城門口七日,以儆效尤。”

來的幾個侍衛迅速拖走了大巫,阿律那的神誌回來幾分。

“柳神醫,這蒼甲子可有何解?”

柳湛沉吟半晌,搖了搖頭。

阿律那絕望地閡上了眸子。

“這顆毒藥,見血封喉,不會有痛苦。”

自懷中摸出一顆黝黑髮亮的藥丸,柳湛遞到他眼前,“若王君還對老王後有心,便讓她去吧。”

青年帝王露出一絲茫然失措,看著麵前不人不鬼的老王後,撥出一口濁氣。

“君上與柳神醫助本王識破奸人詭計,不知該如何報答……”

“報答就不必了,”封寰淡然道,“隻有一點,讓她走。”

指尖點向丹沁的位置。

阿律那疲憊地點點頭,麵色灰敗,彷彿蒼老了十歲。

母後去了,還留著藥引子作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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