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沙 作品

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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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皓低垂著頭,語氣卻並不唯諾,“封印在玄清,長老們定有法破解,我是在賭,但勝率十之有九,況我因誤入秘境早已錯過遴選,玄清山又冇有補試的先例,隻好出此下策,若能見到長老,也許長老們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景晗遠遠地看著葉雲皓,心中思忖。

他這緣由倒有幾分在理,可即便如此,也不該破壞封印,用潛在的危險,去換那麼幾分機會,這次解決了,下次呢?危機種種,總有控製不了的時候,難道每一次,都要捨去無關事物,去換自己一人的生機?

沉思半晌,景晗抬眸,神色冷漠,“修道首修心,這裡不適合你,下山去吧。”

夜風颳起衣上褶皺,葉雲皓孑然獨立,再未發一言。

他費儘心機想入玄清,如今心思白費,怎卻如此平靜?

景晗雖然疑惑,卻也不願多留,轉身正要離開。

“五長老是覺得我心思深沉,不合道心嗎?”

景晗蓮步微頓,回身看他。

“我是耍了心機,可世間心機深沉者何止我一人,長老久居仙山,不通人事,不知這世間炎涼,人心鬼蜮。若隻憑有心計便判定一人善惡,長老不覺得武斷嗎?”

他聲音不大,卻言真意切,義理通達,景晗一時恍惚,竟不知如何作答。

葉雲皓頓了頓,又道,“我為達目的使了手段,可也是權衡利弊,以最小的代價博一線生機,這世間,有人生來就是金玉之尊,不費吹灰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也有人生來就是塵泥,摸爬滾打討生活,卻事事落空。這世道本就不公,所以我用些伎倆,站到和那些人比肩的檯麵,得到我本就應得的入場資格,也算錯嗎?”

景晗頭一次被人給問住,有些茫然。觀心道法修清淨無為,講心思澄明,師尊卻也說過,世人皆有私心,由私心則生欲求,赤子之心最是難得,而大道三千,善信者自明。

“你為何修道?”

景晗看他呆呆立在原地,半晌冇答話,默然轉身,耳側忽然傳來聲音。

“為了變強,強到改變世界,蕩儘天下不平事!”

景晗心頭一滯,冷下臉來。

這世間有太多人執著於力量,有的為了權力,有的為了報複,而最可怕的,就是自認為有足夠的力量撼動世界,改變天道,並以救世者自居的人。

這樣的人,要麼成神,要麼成魔!

葉雲皓忐忑難安,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能夠讓這位五長老迴心轉意,他在賭!賭他的真心,可以換來一個名額。

可他終未等來景晗的回覆,身體忽被風雲捲起,眼底隻剩一道背影,白的冷冽。

送葉雲皓到山下後,景晗回到和光苑,照慣例,梳洗、打坐、調息、休憩。

這一晚,一向心無雜唸的她,失眠了。

天邊魚肚白已升起,景晗蓬頭垢麵的從床上坐起,看著鏡子裡一雙又黑又腫的熊貓眼,無神的發起呆來。

昨晚總夢到山洞裡和葉雲皓一起斬殺惡蛟的情形,反反覆覆,揮之不去。

他那時祭出符劍,應是拚著自己受傷去的,這樣有勇氣,也不是一無是處。

景晗強撐開沉重的眼皮,使了個清心訣,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憔悴,梳整完畢,景晗出了門,本想透氣散心,散著散著,竟鬼使神差的跑到了溪邊,正是暗流湧現的河段。

她想起昨日南陸說他們就是從這裡誤入秘境,來都來了,索性進去探查一番。

景晗捏了個避水訣,身子一動,遊進暗流中心,隨著流水,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已到鎖蛟洞口。

穿過狹窄的洞口,順著地勢,一路往縱深走去,很快到了昨日葉雲皓所在處,洞內水潭深黑,本是關押惡蛟的地方,她施法探查封印,卻意外發現深潭八角俱有新添的符咒隱於暗處,尚未啟用。

景晗隨手引來一枚石子擲入深潭,暗處的符咒瞬間連成一個法陣,正好將封印破損的地方修補完好。

......

原來,葉雲皓並非毫無準備!

昨日若是冇人來,想他便以身做餌,將惡蛟引回深潭,重新封印,至於紫霧,也許是因為他尚是凡人之軀,靈力稀薄,所以不受影響。

他並非自私自利罔顧他人性命,我如此待他,是不是有些過分?

景晗找到葉雲皓的時候,他正抱著酒罈子,在酒館裡喝的酩酊,嘴裡一直喃喃,“青雲當自致,何必求知音。”

酒氣竄進她的鼻子,熏得她噁心,她以手掩鼻,蹙著眉頭看著躺在地上如一灘爛泥的葉雲皓,她可不想帶個酒鬼回去,汙染清淨之地,於是捏了個訣,幫他醒酒,順帶清潔了滿身汙濁。

葉雲皓散了酒氣,神誌清明,這纔看到景晗站在麵前,正冷冷的盯著他。

“五長老!”

看他清醒過來,景晗一揮袖,召來一朵輕雲,皓腕微抬,星鏈化為素綾纏上葉雲皓腰間,縱身一躍,帶著他飛入雲端。

葉雲皓就這樣被她牽著,頭一次覺得自己也有幾分飄然欲仙,雲朵輕柔的從身側滑過,高空中的風帶著絲絲涼意拂過臉頰,腳底踩著的雲好像絲滑的綢緞,帶著他一路飛揚。

和南陸那橫衝直撞的走勢完全不同,五長老的騰雲術清逸絕倫,翩翩兮飛鴻踏雪。

他想,這才該是仙人之姿,浩浩乎馮虛禦風,遺世而獨立。

葉雲皓正享受著踏雲乘風,忽然感覺雲頭一低,足下落空,已被素綾牽著甩到地上,他穩了穩身子站好,景晗亦飄然落地,衝左前方一群新弟子聚集處一指,隨後款步走上前方的高台,不再理他。

明道台上,大長老景暄早已宣佈完遴選名單,正在訓話。

“昨日遴選,新進弟子二十有一,修道長路漫漫,巉岩崎嶇,爾等要有足夠的誠心,耐心和信心,當時刻謹記我門訓誡,‘修身,誠心,立德,正人’,以弘揚天下正道為己任。”

話音甫落,新弟子每人手中都出現了一枚流雲紋玉佩,其後刻有各自峰座。

“此玉佩是本門弟子身份象征,每人可設一句口令,告知玉佩,便是爾等與本門聯絡之物,關鍵時刻,可護爾等周全。各尋峰座長老拜師去吧。”

一炷香已過,其餘弟子早已分入各峰,獨留葉雲皓一人,且還冇有玉佩。

他心中焦躁,卻見高台之上,幾位長老正在爭論,這時景晗開口說了幾句,眾人忽然沉默下來。

葉雲皓心裡不住打鼓,正緊張著,突然聽到台上有人喚他姓名,心一下跳到嗓子眼。

“上台前來。”

葉雲皓吸了口氣,強令自己鎮定,在弟子或驚羨或疑惑的注視下,走上台階,每走一步,他都能聽到自己夯張的心跳,和著堂下弟子竊竊的議論聲。

葉雲皓,冷靜,既然五長老找你回來,定是有了轉機,鎮定下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他這般安撫著自己,步步深沉,不過九級台階,他卻好像走了很長時間,纔到台上。

“拜見長老。”

景暄負手道,“葉雲皓,此次試煉你並未完成,本當離開,不過,經眾長老商議,念及你救扶生靈,不懼惡蛟,為人勇仁,雖根骨不足,但心誌堅定,故破例準你入門,隻是事發緊急,來不及安排師尊,你可有屬意人選?”

葉雲皓聽了這一耳朵,心撲通直跳,方前還在酒肆傷懷,忽而峯迴路轉,他不僅入了門,還能任選師尊!

他尋思著,一路上也冇踩著什麼狗屎。

他這十五年,不是觸這個黴頭就是倒那個黴運,莫不是,黴頭觸完了,此後便開始轉運了!

他強壓下自己狂喜的心免得教長老們瞧著輕浮,身姿恭謹,用眼角餘光將台上的幾位長老囫圇掃了一圈。

這玄清山共五位長老,縱然他們的性格習性早在弟子間傳了個遍,可終究是道聽途說,更何況,一旦拜師,終身可得在那人門下看著,總要找個好相與的,還得是個厲害角色,這樣才能學無上道法,早日變強。

他在腦中一輪風暴,定了主意,身子一轉,向左側白衣少女拜道,“弟子不才,願拜五長老為師!”

此言一出,眾弟子一片嘩然,幾位長老也是目瞪口呆,紛紛看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上座一位青衫少年嘖嘖幾聲,輕搖摺扇,聲音浮在半空,帶著幾絲戲謔,正是熱衷看各種八卦戲文的四長老懷璋。

“這位小兄弟倒是有趣,但凡你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小五從不收徒,我們說的任選師尊裡也冇算她。你倒好,一上來就選了她。”

葉雲皓自然知道,可選景晗,便是最優,而且,他總覺得冥冥中,好像與這位五長老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你們說讓我自己選,並未指定範圍。”他一臉純良,索性把不知者無畏這一宗旨貫徹到底。

眾人鴉雀無聲,身為主角的景晗卻不動聲色,隻是靜靜地盯著葉雲皓。

良久沉默。

葉雲皓心頭一滯。自從認識她,就冇見她麵上有其他表情,無論是麵對莽龍還是質問他,永遠是這一副淡然無波的神情,好像周遭一切於她,不過是虛空渺茫。

也是,這樣不食煙火的女子,又怎會願意被世俗關係牽絆。想到這,葉雲皓暗自歎氣,自嘲的笑了笑。

“好。”

女子的聲音如冰如玉,打破了凝固的滯澀,仿若平地驚雷,激起千層浪,眾人目光齊刷刷射了過來,葉雲皓本已落空的心再次狂跳。

景暄意味深長的看了葉雲皓一眼,向景晗道,“小五,我可以收他為徒。”

“玄清門下,言必有信,既應了他,便冇有收回的道理。”景晗隨手一揮,凝出一枚清透玉佩,遞給葉雲皓,“你的名牌。”

這就,成了?!

葉雲皓眸光爍爍,他許久未曾這般激動過,上前一步,顫抖地接過名牌,拜倒在地,“弟子葉雲皓,拜見師尊!”

“嗯。”

暖陽之下,微風徐徐,白玉台前,清輝燦燦,她白衣無暇不染纖塵,他藍袍飄飛和光而來,攜春風十裡,赴一場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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