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喜 作品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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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見田究在早間,天空萬裡無雲,千裡湛藍。白霞旎的母親也還在世。

她在居民樓外靠溪的老式竹筧引水。提了兩大桶水,像咿呀學步的嬰孩,走起路重心不穩。

塑料蓋子壞掉一隻,水潑潑撒撒打濕裙裾一大片,粘在腿上冰涼沁心。

“啪嗒——啪嗒”咣出瀑麵似的水飛入地表,浸濕大小不一的乾燥地表。

六升水對她而言過重,白霞旎不得已停下腳步,微搓勒出印子紅白相間的手掌,又一鼓作氣提向前衝。

“咣——”因為掙紮著要把水桶向前推進,卻重心不穩身形晃了幾晃險些跌出去。幾次下來,磕磕絆絆也冇走出幾步。

白霞旎揉揉猩紅掌心,歎口氣,打算逐個擊破。

將另一個就地安置好,提起剩下一個,吃力挪出巷子。

彼時田究坐在馬路牙子的石階上,無處安放的雙腿交疊曲著,微微眯著眼醒酒。

週末早晨的車流不算多,周遭還算清淨。

宿醉後神經持續的亢奮,讓他在耳朵敏銳捕捉到拖拉聲。

田究睜眼,不經意掃到一個身影。

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女腰彎成弓,用全身詮釋“拖”,拖的正是一個塑料水桶。

隻見她一邊艱難向移,一邊用眼睛注意著周圍情況。謹慎兩字就差冇寫身上。

田究不怎麼在意,就要收回目光,忽瞥識彆出水桶原型————重複利用的塑料果汁桶。

印象裡上次見用這種桶,節約點滿的還是箇中年女人。

新奇。

田究被晨起冷風吹得醒了酒,他收回視線,後牙槽用力嚼碎含在嘴裡的草莓味棒棒糖,閒散地站起來。

“同學,要不要————”

“我幫你啊。”

車流不甚急,白霞旎聽清了這句搭訕。她下意識抬頭,對上田究十分和善且真摯的目光。

聲音清清涼涼,彷彿浸了水的薄荷。

長得也好,黑髮乖乖貼在耳側,青稚一笑,睫毛忽閃間像隻羞澀的小兔子,好像一個害羞的乖乖崽,十分輕易勾起人的好感和保護欲——如果忽略他肌肉線條流麗的右花臂,左耳骨釘的四個垂環,還有兩個耳洞正癒合。

白霞旎是單親家庭,父親角色的缺失讓她天生自我保護性強得不正常。

聽慣母親叮嚀,又因好皮囊不止一次遭受過異性的不懷好意。對田究的幫助隻感受到心臟因厭惡而砰砰的跳動。

“同學?”

在白霞旎決定裝聾作啞的片刻,田究已邁開腿走到她跟前幾步的距離,微風揚起的鴉色髮絲拂過,酒精摻雜草莓味道順著風消散入白霞旎周遭的空氣,讓她窒息。

白霞旎攥緊提手,塑料幾乎嵌進她猩紅的手心。

大不了倒了水抱著空桶回去。

田究不知道白霞旎在想什麼。

白霞旎死死垂頭,裝作冇聽見繞過田究。

田究站在原地,接著看她再度被自己攔住去路。

手心沁出的涼汗使她握不住水桶安的麻繩提手,白霞旎不得已放下,抬頭冷眼正視他。

“不用,謝謝。”

“三月雷鋒月,我做好事積福報,冇問題吧。”

田究俯身敲了敲桶,看她針紮一樣在自己彎腰時立刻鬆了桶後退,笑了笑提起來。

“欸,真挺沉,你一個人提,怎麼不少接點。”

“謝謝,但我自己可以,麻煩還給我。”白霞旎掐著掌心,一字一句說。

田究敞領的黑外襯衣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刮蹭過白霞旎指節緊捏衣角的手背,酥酥麻麻的,像無數微型炸彈,讓心和身體因無助憤怒泛起高溫。

“好。”

田究冇多說,放下看她提了走。

已經看到老樓群熙攘佝僂的身軀了,再拐一個彎就到自家樓棟。

等她氣喘籲籲轉身,一雙黑馬丁靴映入眼簾,看清他手裡拎著的東西,白霞旎一僵。他手裡的東西正是白霞旎準備回去提的那桶水。

“自己可以提上去嗎。”田究彎腰把水桶放地上,問她。

“可以,謝謝……”白霞旎靜了幾秒,道謝。

“你……”

“接水的地兒和我站的地兒是條直線,沿著你一路撒出來的水向那兒看,正巧看到還有一個桶。”

“綠蓋子的果汁桶,跟你這個一樣。”

“……”

“恩……在後麵跟著你,我過去取桶再往這兒趕,落後你一段也是情理之中吧?”田究人畜無害地看著白霞旎。

“謝謝。”

白霞旎跟他道了謝,板著臉遠離他死撐著快步進了居民樓。

田究轉過身想著去哪裡,手從牛仔褲口袋掏出打火機,“噠”“噠”摁燃摁熄,最後摸出根菸點燃。

淡灰色煙霧自唇中吐出,田究踢著石子回去。

那個同樣提了塑料果汁桶的女人,是一個乾瘦枯槁,像一根即將燃儘的白燭的女人、

當白霞旎蒼白平淡的臉頰剛出現在視野範圍,田究就迅速捕捉到她與那個女人極為相似的眉眼以及熟悉的塑料果汁桶。

臉生著就是副苦相,跟他媽似的。

“小究……”

“小究,媽媽對不起你……”

“要好好的,知道嗎……”

田究鬆開下冒著猩紅光亮的菸蒂,鞋跟碾壓過火星,直至半截煙撕裂成一攤軟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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