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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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小玉兔一個人跑走了，姮娥想她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在自己這隻會傷心的無趣的人跟前，待久了終究是覺得無聊，去彆處尋樂子了罷。
姮娥行至中庭，抬手，觸及那棵好大的桂樹。
日複一日在這廣寒宮闕，鼻息間滿是芬芳清溢，她總一遍遍念及人間的秋日。
一遍總告訴自己要忘記，可忘卻，實在比想象中難多了。
另一處，玉兔跑到女媧跟前，久違地撒了好一通嬌，話語最後仍落在能不能準她去人間。
這話她從前就隔三差五提及，但最後不過是噘著嘴跑開，可這回，一雙眼睛裡流露的光亮卻格外刺目，她眨巴著眸子，拉住女媧袖口：“我隻是想去看一看，看看人間的燈，比不比天上的星星更亮。”
這一次，女媧點頭，說好。
畢竟這姑娘眼睛裡星點的光，格外明亮，她不捨得讓那光黯淡下來。
“既然想去，那你便去看看吧。”
“可不可以，讓那人間的仙女兒姐姐也一起，不然我一個人。會迷路的。”她又趁機追加條件，冇想到同樣得到允準，“也好，都依你的。”
看著這姑娘離開的輕快背影，女媧無故歎口氣，但願她一路總能遇見值得的人。
玉兔興沖沖小跑著回月宮，興沖沖地對姮娥說她們可以去人間了。
姮娥頭回見她這般雀躍，“那就，陪我回家吧，小兔子精。”
終於能去人間了，小玉兔彆提有多高興。
“姐姐，你給我起一個名字吧。”她聽織女姐姐講過，人間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號，所以她也得有個纔是。
“你就叫……沈悵。”姮娥想了會兒，手指點在玉兔鼻尖，吐出這兩個字，“悵然若失，小姑娘，這是個意頭不好的詞，但當你懂得失去的時候，就會覺得，失去也冇那麼不好。”
“那我，便稱作沈惘，凡人總難免迷惘，因執迷而惘然。卻也終究不過枉然。”
仙女兒這次的話好難懂，不過玉兔冇想那麼多，畢竟她雖然總往藏書閣裡鑽，但十次有八次是鑽到個小角落裡打盹兒。那些好大一本的厚重典籍光是看著就覺得頭痛，還是枕著當枕頭最好夢。
她不懂什麼悵然若失，擁有失去的命題，隻顧著東瞧瞧西看看，被人間的繁華萬象迷了眼。
一會兒冇注意，就看到一旁的姮娥姐姐垂淚。
她都好久冇看到仙女兒哭過了，從第一次見到那次以後，姮娥便總是淡淡的，無喜無悲的清冷神色。
“姐姐，你怎麼了？”
人間時光流轉，早已過了數十年，她早該想到的。
“這裡不再是屬於我的世界。”她眉頭蹙起。
“那就一起，創造新的遇見吧，屬於我們的。”小兔子卻不假思索，拉起她的手，就是一通要向前猛衝，一副要把新世界闖個明白的勁頭。
這話落在姮娥耳邊，奪眶而出的兩滴滾燙熱淚滑落至唇邊，沈悵抬手觸及，忙溫聲勸著，“姐姐不要哭。”
新的遇見嗎？姮娥冇想過，因為她擁有過的，已經太好，可那些都已經是滄海桑田的往事了。
沈悵問姮娥，應該把哪兒當作家，姮娥說她也不知道，因為家該是讓人感到安心的地方，可這世界這樣大，早已冇有一處有屬於她的燈盞亮著。
所以沈悵和姮娥在人間的第一個家，是街頭。好在這會兒是春意暖融的好時節，和風溫潤，各處都在開花，她的眼睛被各色花兒爭奇鬥豔迷住。
春日遲遲，夏日的熱意漸漸占了上風，沈悵畏暑熱，遂在一家茶舍落腳。
店家是個少女，從父母手中接過家中的小本經營生意，見沈悵二人在鎮上了無依靠，便給了她們住處。
少女名喚蕭姝，誇沈悵一整個出水芙蓉，未經雕琢已然貌美。
沈悵依舊是玉兔那樣的玩心大的孩子氣心性，她總是笑眯眯去逗街角曬太陽的狸花貓，在月亮出來以後偷偷跟姮娥咬耳朵，說那個冷冰冰的地方，在人間，還怪好看。
人間的春夏秋冬，四時之景不同，最重要的是有姮娥陪在身側，更讓人間的哪兒哪兒都平添一份趣味。
沈悵在人間的第一個四季，就這麼過完了。
又一年春日，暖意融融的盎然好天氣，姮娥理著手中的絲線，提起遠赴人間前女媧對小兔子好一番“耳提麵命”，囑她定要記得一年之限的歸期。
“可我不想回去嘛，就等天上派人來抓我的時候再說吧。”耍賴這件事，沈悵向來最無師自通。
小姑娘是少年不知愁，但姮娥在這人間的三百多日子，日複一日如許久前那般一日三餐，沐晨光賞皎月，心思卻全然不似從前，隻因物是人非。她不想繼續了，如果隻能落寞，還不如在那月宮，於是她開口：“可我，卻是想回去了，畢竟這好大一個人間。總歸是冇有我的家了。”
她話音未落，小兔子遍撥浪鼓似的直搖頭，語帶堅定：“這話說的不對，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屬於姐姐的地方。”
這孩子總是這樣，信誓旦旦地說起永恒，姮娥聽罷報以輕笑，她多希望沈悵永遠不必體會何為悵然。
又一日，沈悵如常在街市人潮，她偏頭，視線落在人影如織人潮，這人間總是如此熱鬨，饒是她這樣愛往人堆紮的人，也會偶爾有點想念各路神仙都總是安安靜靜的天宮了。
從前總嘲笑他們是老古董，總那麼死氣沉沉地待在各自宮闕，看浮雲遮眼，飲兩罈老酒，再睡個漫長百年。
而現在，一切卻都讓她想唸了。
於是姮娥就聽她若有所思地開口：“不過，姐姐，說來我們也確離開這麼久了，也該是時候回去看看，月宮的桂樹是不是還那麼香，穹頂的星星是不是依然多得數不清……”
邊說，腦海裡邊浮現幕幕情景，那些在天上覺得庸常的日複一日，都顯得鮮活起來。
她想，儘管這人間還有許多是她未知的部分，但她此刻卻也不似初臨人間時候那樣熱切的心情了，她不想做人間的沈悵了。
在話本子上和說書先生口中，她懂了悵然，這感覺是終究不可得的遺憾，她不願去深想。
她想，仙女姐姐一定有好深好深的遺憾，她覺得好無能為力，因為自己對此一點辦法都冇有。隻能做著最輕而易舉卻冇用的陪伴。
現在姮娥說想回去，她當然也要陪著纔好。
換個角度去思量，人間四時各有各的瑰奇景色，她見過許多，經曆過許多，但終究是自己的他鄉。
“好，我們回去。”姮娥看她沉思良久，口中吐出這句，遂含笑點頭，抬手摩挲了把她的頭頂。
這夜，小兔子久違地，幻化作本體，被姮娥揣在懷裡，她們乘風破雲，抵達了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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