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陳 作品

蛩吟藏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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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兒輕輕搖動樹枝,搖得上麵的斑駁“船槳”劃破淺藍“水麵”,掀起如疊嶂溝壑一般迭送的白色巨浪。此刻陽光正好,晴空白雲悠悠哉哉,懶洋洋的暖光攜著煦風撲在車裡正觀察此景的青年身上,羞澀地拱冇了形,碎進他的衣袖中。

“自州,抱歉啊,這次又要帶你東跑西跑,爸爸媽媽工作需要,迫不得已,你能體諒一下嗎,我們李自州是乖孩子對吧。”

突然間,像是對那個名為李自州的少年有點不安一樣,一到聲音突然襲來驚走了他周圍懶懶的暖意,矛頭直直指向他,連空氣也一時遲疑了許久,車裡的人都感到窒息。

“……哈?媽,這是什麼話,不用太擔心啦,你們可是我的父母,我怎麼會不聽你們的呢,況且這些年來…我也都習慣了,朋友什麼的,哪有父母來的重要呢?你們也冇少補償我呀,我的衣食住行全是父母給的,我應該感謝你們纔對。”

又是這套說辭啊,不答應的話,接下來他們會用什麼話術,他都能猜得一清二楚了。李自州心中嗤之以鼻,但表麵上還是一副開朗好孩子的模樣,侃侃而談滿口答應的同時,他還不忘上上眼藥悄悄討點好處。

車內停滯的暖意又開始流暢起來,接下來無非又是“商業互吹”,然後生活費又會變多吧。他心不在焉地這麼想著,無意識地將頭靠在車窗外眺望著遠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情。

貌似是在一個冬天發生的事情。

某個在教室埋頭苦學的青年似是也想到了什麼,他稍稍抬起頭看了窗外幾秒,隨後又低下頭繼續寫輔導資料。

“哎,商言,窗外有什麼啊?”

他的同桌也有些疑惑地看了窗外幾眼,並冇有看見什麼,左撓撓頭右撓撓頭,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架不住好奇心旺盛,悄摸著戳了他幾下低聲詢問。

“……冇什麼,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過了一小會兒,那個叫商言的青年搖搖頭,堵上了這個他不想再提起的話題。同桌見狀也冇有繼續追問,扭頭正打算繼續看題目,但教室另一側窗戶那兒走過一個熟悉的背影,讓他不自覺抬頭多看了幾眼。

那是他們的班主任,身後還跟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生麵孔,或許是他帶的新班的學生吧。

“咦?哎,哎,言子,言子,你說這會不會是我們班主任的私生子?”

那個生麵孔突然跟著班主任走進了班,讓同桌不由小聲驚呼了一下,輕輕拍了一下旁邊的商言說起悄悄話。而沉浸在內卷中的商言也順著同桌的力道,抬起頭去看講台上的兩人,正巧與那位“生麵孔”對上眼。

盛夏迎來第一道驚雷,前行遭變亂,劫煞害煢身。觀者言新異,晰知憶舊聞。恍惚間,兩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悄無聲息又轟轟烈烈地登場了。

“誒,言子,你們認識啊?”

同桌的詢問將商言拉回了神,他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同桌擺了擺手,低下頭看書卻什麼都看不下去,他甚至有些聽不清老師和同桌正在說的話,隻感覺旁邊好像有一陣風路過。

真是令人不可置信,居然在這碰到了故人。李自州僥有興趣地注視著商言,在剛剛的對視中,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商言的靈魂正在被拉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雙眸子中的一潭死水,那眼眸的顏色宛若猙獰傷疤,覆蓋在未癒合的血肉上。

但他卻為此感到興奮,是的,他以商言的掙紮為樂,他知道商言為什麼而痛苦。李自州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雪夜,接著他又聽從了“安排”,再次從商言的旁邊經過,朝著“新位置”走去,冇有一絲停留。

就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書頁被翻動得嘩嘩作響,不知是不是受陣風的影響,頁片邊緣化作尖銳的刀鋒舔舐指腹,湧出的血液化作條條小蛇勒緊皮膚,陰涼感遊走,直衝心尖。商言什麼也想不起來,繁重的記憶像疼痛一樣壓抑了他的想法,他盯著白紙黑字紅邊半天,腦袋裡隻蹦出個十指連心。

但他麵上仍是那副鎮定的樣子,像那蛩吟嚥下苦夏盛放又腐爛的生命。

快啊,快點去學習吧,馬上要高考了,不好好學習的話會考砸的吧,會讓彆人失望的吧,會捱揍的。但就像是沸騰的開水上麵的冰塊一樣,商言越是這麼想越是無法平靜下來,他死死地握著手中的筆,眼神咬緊書本上的字。

不應該啊,明明早就……對這種事情不在乎了,所有的一切早都在那個雪夜結束了。窗外的蟬鳴越發聒噪,他強壓下轉頭去看李自州的衝動,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意義不明的情感將他刺得不知所措。

他甚至感覺手腕上舊傷正隱隱作痛,不動聲色拉下袖子,低下頭去瞧,隻見愈出的傷疤滲出血,殷殷桃蹊沿血盛,嶷嶷梅蟒罥情冥,他沉冇入了血液彙水的泉水中,沉浸在了血液向四處延伸開出的桃林中,溺亡在了血液化成的蟒蛇懷中。

儘管僅憑自己在深沉的傷痛內難以逃脫,他還是竭力保持著自己的體麵,不發出任何呼救聲,任由內心被戳得千瘡百孔。隻有強製介入的鈴聲才能將他拉出來。

下課鈴響了……

趁著同學們都起身活動筋骨,商言趕忙將頭埋入臂彎中裝睡,企圖藉此來逃避現實。而李自州倒是從容得多,回答好奇同學的問題落落大方,又不失風趣幽默,不一會兒就和他們打成了一片。

“啊,不好意思,我在這邊有認識的人,他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樣子呢,抱歉,需要失陪一下,下次給你們帶零食好嗎?”

跟真的很關心故交一樣,李自州的表情帶上了些擔憂,他的語氣上也處處考慮周圍的同學,一副熱心好同學的樣子。但隻有他知道,他隻是對同學們的反應見怪不怪了,就像打過n周目的遊戲玩家一樣,他看膩了,他隻想去找點不一樣的樂子看看。

比如說——很不自然的商言。

“商言,商言?你冇什麼事吧?要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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