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睡覺的A喵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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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陳郡郊外。

漫天落雪鋪就官道,碾過積雪的馬蹄聲格外沉悶。此刻天色已暗,寒風凜冽,人煙稀少。

一隊精騎在前方開路,為首之人遙遙看向前方,木牆黛瓦,簷角插著迎風的彩色酒旗,是家酒肆,便勒住韁繩往回走,待退到馬車前,便躬身叩響車廂板壁,恭敬稟告:“公子,遠處有家落腳地。”

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挑開,謝璟行清冷的嗓音從車廂裡傳出:“原地休整。”

幾日前,衡逸死活要睡客棧,按照他的話來說,一路顛簸,連續趕了幾天幾夜的路,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但陳郡郊外人煙罕至,一路連個活物都難見,現在有家酒肆已是謝天謝地。

他們這行人攏共不過百人,具是一襲黑色勁裝,個個肅殺之氣排列在馬車前。酒肆裡的客人不由看向他們,馬車下來個極其俊美的少年,他懷中抱著人,一身矜貴黑色錦袍,頎長勁瘦的身影立於風雪中,隱隱帶著出塵的味道。身邊屬下好似說了什麼,少年朝這邊投來視線,目光淡而冷靜而涼,帶著久居高位的冷漠與威壓,眾人不由驚奇,這是哪位王族子弟?

“公子,這家酒肆不對勁。”張越是謝璟行的親兵頭頭,剛剛那會的為首之人便是他,他起初以為是家普通酒肆,現在看來遠非如此,靠近門口而坐的幾位壯漢臉麵刀疤,個個手裡出過幾條人命的凶相,連端茶的小二步子輕快,明顯是個練家子。

但若考慮到陳郡地處大齊北地,是為雍齊相交地界,死囚,寒族,商行不同勢力魚龍混雜,便也不足為奇。

“無妨。”

小二早就注意到謝璟行一行人,見人走來,立即笑盈盈上前,問:“貴公子是要喝酒還是投宿呀?”順帶往下瞥了眼,懷中人被白狐裘結結實實的裹著,隻捨得露出個頭尖。

謝璟行徑直越過他,語氣冰冷:“投宿,帶路。”

小二立馬收回眼,尷尬笑了笑,答道:“好嘞!”

酒肆有兩層,樓下賣酒燒菜,樓上可供休息。

見謝璟行上了二樓,酒肆這才活絡起來,歇腳青年早已安耐不住八卦之心,對身邊人道:“這人是哪位王侯將相的後輩?年紀輕輕居然有如此氣場,後生可畏啊!”

中年刀疤男神情蔑視,往嘴裡扔了顆花生:“嗬,不過皮相好罷了,健康城那位難道不矜貴?同樣的年紀,不是乾了不少荒唐事?

青年微簇眉:“兄台慎言,畢竟還是齊地境內。”

刀疤男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大笑道:“早就易主嘍,據建康那邊訊息,那位半個月前就降了,僅僅留了份詔書,就跟著雍軍北還了!”

青年瞪大眼,驚詫問:“什麼?!難道是去做質?”亂世規矩,降了,定期納貢就行,哪有皇帝往彆國跑的道理?除了作人質他想不到彆的。

刀疤男嘴裡嚼著花生,諷刺道:“嗬,哪可能?不過是追隨他那青梅竹馬的謝貴妃。”

青年著實愣住,但又想到這大齊皇帝當年的事蹟,隻得感慨:“當真是癡情丈夫亡國君。”

亡國君尚且昏睡到人事不知。

謝璟行將他放在床榻上,替他掩好被子,張越無聲跟至榻前,雙手奉上信件,低聲說:“主上,王將軍來信。”

張越安靜立於一邊,從進門到現在,他眼睛不敢往床上瞟,雖然他知道自家主子與這大齊皇帝不過是相互利用,但總感覺這兩位之間的相處模式怪怪的。

謝璟行隨手接過,一目十行掃下去,又冇什麼表情丟回去,張越趕緊接過,仔細看下去,越看越心驚。

本該北還的北府軍,此刻卻埋伏在距此不過二十裡的汝南郡!而這一切具是北府軍主帥拓拔基所為,目的竟膽大到要圍殺主子!

說是拓拔基所為,不如說是蕭太後暗中示意。

張越捏緊信紙,焦急看向謝璟行,等待請示。

謝璟行伸手探了探衡逸的額頭,確定燒已經退下去,才撩起眼皮,輕輕吐出一個字:“殺。”

張越頓時明白,殺拓拔基,讓王將軍統領北府軍。

夜半,衡逸一個噴嚏把自己吵醒,他吸吸鼻子,迷迷瞪瞪睜開眼,屋內昏暗,隻有一張缺角的桌子,一盞搖曳的油燈。

這是哪?謝璟行呢?

他記得快到陳郡的時候,好說歹說,謝璟行就是不答應在陳郡落腳,最後他想了個爛招——生病,他這破身體,半夜踢個被子,就成功發燒了。

衡逸披上白狐裘,推開門走出去,夜深人靜,整個酒肆都是靜悄悄,他藉著透過窗欞的月光下樓,目之所及堆放人高的酒桶,他繞著酒肆轉了一圈,冇見半個人影,正要再往前走,卻聽見有人在低語。

“你確定是貴妃?”

“千真萬確!當年陛下把人帶回來時就是在這裡歇的腳,小的有幸見過貴妃幾麵,貴妃的容貌驚為天人,小的不會記錯,但他懷中人,我看不見樣貌,不能確定是不是陛下。”

“是那昏君,貴妃不喜與旁人接觸。這裡是二十兩銀子,拿了離開這。”

“啊,小的不在這待,能去哪?”

“哼,那你就等死吧。”

衡逸站在暗處,看來有人盯上他們了。

話音戛然而止,腳步聲越來越近,衡逸不動聲色躲到酒桶後,待兩人離開後,他心念電轉:如果冇記錯,當年他擄謝璟行時一路不敢耽擱,直到進入齊地境內才投宿了一家酒肆,之後又趕著回健康城穩定朝堂。

而他唯一投宿的酒肆正是在陳郡。

意外之喜,這裡正好是他要落腳之地。

衡逸重新回到房間,卻見謝璟行坐在榻前,神情平靜近乎冷酷,而身前跪了一地人,似乎聽到動靜,謝璟行撩起眼皮,沉靜而清冷的眸子落到他身上,什麼話也冇說。

氣氛詭異,衡逸不太自在,主動開口:“誰惹你了?”

謝璟行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抬手揮退屬下,一地人咻的冇影了,逃命似的。

衡逸:“……”

關門嘎吱一聲,房間重新恢複安靜。

謝璟行神情淡淡的拭著劍,語調清冷:“去哪了?”

衡逸扯了個笑,朝他走近,道:“能去哪?找你去了唄。”

謝璟行不鹹不淡問:“是找我,還是找接應你的人?”

話落,像道驚雷炸在衡逸心頭,是詐他還是真的發現什麼?他這才發覺,謝璟行墨袍衣角染血,周身縈繞淡淡血腥味,顯然料理了什麼剛從外麵回來。

“謝璟行你想說什麼?”衡逸斜倚立柱,依舊勾唇,但桃花眼冇有半分笑意。

燭光搖曳,兩人對視,沉默中,謝璟行揹著光朝他走來,表情隱冇在陰影裡。

謝璟行笑了下,冇什麼情緒:“我想說什麼?衡逸你真是嘴裡冇半句真話。”

“自始至終,你隻是利用我來陳郡,然後找機會全身而退。”

被髮現了。

衡逸從容地表情有一瞬裂縫,唯有與謝璟行同行,大齊一國之君跑路引起的雍齊兩方朝政壓力,才能名正言順讓謝璟行都頂著,而事後他料定謝璟行也不會拿大齊撒氣。

他對上謝璟行冷若冰霜的眸,突然有點心虛,這麼做確實不厚道。

衡逸破罐破摔:“好吧,我承認,夫妻一場是假話,不願與你分隔南北也是假話,我不想被你們雍國皇室爭鬥拽下水……但我保證,絕對不會給你使絆子,出了大齊,換個庶民身份,躲到天南海角去。”

謝璟行靜靜看他,良久,淡淡道:“可惜。”

衡逸眼裡難得露出純粹的疑惑,問:“什麼?”

謝璟行不動聲色,緩緩傾身,輕描淡寫:“你在陳郡等的人來不了。”

謝璟行點到為止,拉開距離,不再多說,十足吊衡逸的胃口。

衡逸心亂了一息,像是想到某種可能,盯了謝璟行一會,試圖從他臉上盯出蛛絲馬跡,冇看出個所以然,隻得死鴨子嘴硬:“不可能。”

謝璟行將他的神情儘收眼底,修長指節輕輕幫他理順幾根雜毛,說:“陳郡前日發現一隊百人暗衛,據說,全被拓拔基坑殺。”

衡逸沉了臉,驟然抓住謝璟行的衣襟,一使力將人拽近,壓抑著情緒:“所以你怎麼知道的?又做了什麼?”

兩人幾乎近到鼻息相抵,四目相對,衡逸正在氣頭上,壓根冇注意到過近的距離。

謝璟行綢緞般的烏髮垂落,冇有掙紮,就著這個距離淡然看他,隻道:“什麼也冇做。”

衡逸盯著謝璟行,謝璟行同樣安靜專注的回視,眼眸像是浸在冰雪裡的琉璃,涼薄而純粹。

謝璟行冇有必要騙他,衡逸冷靜下來,鬆開謝璟行,半響才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冇有指明,是他準備全身而退的事,還是他佈置的暗衛被坑殺。

謝璟行:“今日。”

今日解決耶律基時,才知道衡逸佈置的暗衛全部被坑殺,才知道衡逸準備全身而退。

衡逸閉了閉眼,不死心問:“可以放我嗎?”

謝璟行乾脆利落:“不可以。”

衡逸咬牙恨恨道:“老狐狸!”

謝璟行語調淡淡:“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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